易星洛见状抬脚就要溜走,刚刚一动肩头就被人摁住,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萧亦行站在他身后,开口道:“这蜜薯也熟了,大家都过来吧。”
“好嘞”,易星洛得蒙大赦,赶紧麻利地翻出其余熟透的蜜薯,又一个个包好了殷勤地递过去。
火光在温柔的晚风中燃烧,几人席地而坐,那些孤独、惆怅、不甘和愤怒,都被这久违的人间烟火抚平,随着空气中清甜的气息沁入心脾。
楚杭埋头啃了个大半个蜜薯,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许是心思敏感,眼盲之后他的神识比以往更加敏锐了,不禁抬起头顺着那感觉回望过去。
他的轮廓在火光下清晰俊美,脸部半明半暗,像是炭笔勾勒出的完美线条,清隽中又透着几分柔和。如星如辰的眸子隔着跃动的火苗看过来时,一股久违的感觉忽如燎原一般在萧亦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中点燃。
他比楚杭年长太多,长到比他多活一世。他恍然意识到,当年顾衍之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岁那年,他记忆中的人也随之永远停留在了那时的模样。
而眼前这个人,现下的每一刻、每一天,都是他不曾了解的、全新的样子。
他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
长街上青涩的初吻,琅琊阁雪地里的相拥,药庐中日复一日的守护,昆仑山巅扑向他的身影...过往的一幕幕在火光中渐渐清晰,灼烧得胸腔滚烫。
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让萧亦行喉头发紧。他知道自己是爱楚杭的,但那种爱一直以来都是爱护与纵容,是失而复得的珍惜。但在这一刻,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发觉这份感情已然发生了变化。
待最后一缕火光燃尽之时,漆黑的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人间暮春,雨生百谷,这场历经生死离别、兜转大江南北,轰轰烈烈的春天终于要落幕了。
一场相聚在笑语宴宴中散场,虽为同门却又要各奔东西。
昆仑宫一战,留下太多需要收拾的事情。苍穹派内乱刚刚平息,易星辞明日一早就要代表碧云天参加新宗主的继任典礼。易星洛那头,则由掌门陆隐南亲自带着赴凌霄宫拜访,一来缓和一下两派之间的关系,二来探探口风,为来日讨伐琅琊阁做些准备。
楚杭心中不免怅然,“目送”师兄弟们远去的身影,久未离开。
“下雨了,回屋吧。”
他应了一声,却没有挪步。
一具温热的身体陡然将他拥入怀中,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用力一推,带着他后退几步抵在了枫树下。
“师尊...?”楚杭的神色微微有些诧异,他看不见那双凤眸里此刻流动的情愫,在雨夜中璨若星辰,又明明灭灭。枫树的叶子还是青绿的,但在萧亦行眼里,已是枫林尽染、天地失色。
周围弥漫的水汽渐渐升腾,楚杭在大脑一片空白中,一个温柔的、深情的,又带着一丝克制的吻堵住了他微张的唇。
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显苍白,他在满腔诧异和震惊中渐渐寻回自己的神智,不敢确定又小心翼翼地回应着,直到感受到那越收越紧的怀抱和鼻腔间萦绕的无比熟悉的气息,一颗心才倏然间落了地。
“阿杭”,萧亦行清冽的声音在耳边低喃着,他松开了抱住楚杭的双手,一路向上扶住眼前人的脖颈,随后轻吸一口气,一个更深、更绵长的吻印了上去。
一直以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都是楚杭冒冒失失、冲动地渴求着,仗着师尊不忍拒绝一次次试探索取。这还是头一回萧亦行主动吻他,从不敢置信到忐忑不安,再到胸腔星火燎原,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颊绯红一片。
微凉的细雨落在脸颊上都变得滚烫,他紧紧回抱着萧亦行,嗓音微哑道:“亦行,我是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萧亦行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里蓦然一阵酸涩。他的阿杭,从还是一缕元神开始就深深眷恋着他,为他而生。这份辗转两世沉甸甸的爱,是刻在灵魂里无法抹去的印记。眼前的这个孩子,从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根本没有选择。
而他却自以为是地苛求着,竭力撇清楚杭和顾衍之的联系。他内心恐惧着,怕对不起记忆中的师兄,怕误导了重获新生的少年,怕自己好不容易平复的一颗心再次沉沦。可他独独忘了,楚杭的存在,本就是顾衍之留在人间对他的爱。
穿越时空,无论生死。他从未被抛下。
而眼前的人,从雪夜的变故,到双目失明的心灰意冷,如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要把这颗为他而跳动的心再次捂热,要为他拂去一身雨水,要在漫漫长夜里点一盏灯直至天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为他燃起一丝光亮。
天空的雨还在下着,身上的雨却停了。
萧亦行撑起一道流光溢彩的结界,将楚杭拢在其中。鎏金的云纹在暗夜里绽放如花,在雨滴敲打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楚杭定定地望着萧亦行的方向,竭尽全力辨认着这张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面容,明明只有一道虚虚的影子,什么也看不真切,可他却在那光影交错的瞬间湿了眼眶。
因为他听到他的师弟,他的师尊,他的萧亦行,亲口对他说:“我也爱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怎样。”
“我都爱着你,也会一直陪着你。”
清润低醇的嗓音落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蜿蜒流淌,微沉的尾音像一根羽毛飘落心间。
水珠沾湿了眼睫,分不清是方才的雨水还是泪水,楚杭闭着眼喘息着,哽咽半晌才开口道:“师尊,你向来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萧亦行轻轻放开他,倏而一笑,“怎么,现在又不叫我亦行了?”
楚杭微怔片刻,忽然有些沉默地向屋里走去。夜色朦胧,他低垂着头脸上神情不明,步伐因为走得急切而有些不稳。
萧亦行正揣测他心思敏感,不知哪里又说错了话,赶紧跟上几步进了屋。
阖上门板的瞬间,忽而腰上一紧,楚杭噙着一抹笑意的面容登时映入眼帘。他的声音压得又沉又有磁性,在耳边道:“在屋外我只能喊你师尊,可现在,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温热的气息荡漾在耳畔,萧亦行冷不丁被这么一调戏,面上有些发热,“当然还是喊我师尊。”
“不好”,楚杭搂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师尊这词太生疏,星辞可喊,星洛可喊,屿白也可以喊,将来若是你又收了其他弟子,他们都可以喊。”
“那你要怎样?”萧亦行被他这无赖的说法闹得没辙。
“要只有我一个人能喊,独一无二的。”楚杭一双鹿眼雾气蒙蒙,因为没有焦点更显几分委屈,看得萧亦行渐渐松了语气,无奈道:“你说吧,你想喊什么?”
楚杭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待会儿也许就知道了。”
“待会儿?”萧亦行下意识地在脑中回味这三个字究竟什么意思,突然身上的力道一沉,带着他就往后退去。
当脊背结结实实碰在床板之上时,这位萧师尊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徒弟的言下之意。
楚杭用手描摹着萧亦行的轮廓,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然后俯下身一点一点,从眉骨轻轻吻到鼻梁、嘴唇,最后落在软白的脖颈上。
他能听见萧亦行低不可闻的喘息,听见那隔着衣衫噗通噗通的心跳,渐渐的,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中,纤白的身影飘然而至,向他伸出双手,温柔道:“从此你就叫楚杭,好不好?”
识海中,昼夜轮转交替,日月都被揉碎。他仿佛大梦一场,分不清今夕何夕,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然死去,一会儿又觉得胸腔的跳动炽热强烈,触及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他闭上眼缓了几息,一把握住萧亦行的手拉向自己胸前,低头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轻吻了一口。这一下,如蜻蜓点水,又十分虔诚。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楚杭眼睫微卷,嘴角荡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轻声道:“哥哥,以后就叫你亦行哥哥,可好?”
“…….”
萧亦行被这个称呼唤得浑身发毛,倏地抽回那只被吻过的手,哑声道:“你若私下里实在不想喊师尊,唤我名字便是。哥哥两个字,就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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