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绝唐>第40章

  关押的第四日,李玄烈又见到了刘珠。

  她似乎已经摒弃了女子身份,只以男子面目示人,除却不善的神色,仅凭这张脸称得上是位翩翩公子。

  对于她的到来,李玄烈并不感到意外。

  “许久未见,你已变了模样,当日再见时几乎已认不得了。”他淡淡说着,恰如故人重逢后的叙旧,哪有半点身陷囹圄的姿态。

  人总是会变的。刘珠亦变了许多,变得李玄烈都快要忘了年少那场念念不忘的初见中所留恋的身影。原是心上的白月光,却化作了一柄锋芒毕露的刀刃,直指他的胸膛。

  或许她本该就是这副模样,只是李玄烈从前未发觉。

  刘珠无视了他的眼神,开门见山道:“李玄烈,交出玉玺。”

  李玄烈失笑:“既要夺位,又何须在意一块玉玺。”

  “我刘唐乃天下正统,这玉玺、这皇位,本都是我刘家物,又何来‘夺’字一说?”

  李玄烈回她:“玉玺不在我身上,许是那天丢在了清河行宫,不如你派人再去找找,找到了自然就是你的了。”

  “你不愿交出,我也会有办法。不过李玄烈,你我相识一场,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仅凭城外的玄羽军是救不了你的。”

  “无妨,听天由命便是。但我只关心一件事。”

  刘珠脚步一顿,回头问他:“何事?”

  “玳儿他如何了。他腹中还有我的孩子,你应当已经知道了。”

  “你还有脸提!”刘珠握紧拳头。她唯一的底线便是刘玳,李玄烈一番话无疑又挑起了她的怒火。她忽然转过了身,朝李玄烈脸上重重抡去一记拳头。

  “难道你以为玳儿会生下这个孽种?他那天哭着求我替他落胎,一碗药下去,那孽种早没了!”

  嘴角破了口,李玄烈指腹按着擦去了血,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像是自嘲。山中短短几日,他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什么。

  “疼吗,”他问,“玳儿身子一向不好。”

  “既担忧他就不该强迫于他。我一向最恶心你这副嘴脸,”刘珠咄咄道,“一年前你还对我深情款款,不过寥寥几月,又移情到了我弟弟身上,既然迷恋的是这副皮相,就不必再装模作样。”

  “你们男人向来如此,享过肉欲之欢又岂会再留恋于虚无缥缈的情爱。我早就知道,从你将我拉入你的后宫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往后还会有别的妃嫔、别的女人,一点儿旧时的情义是无法护我在这深宫中生存的,可你不碰我,我便也无所顾忌。但你却碰了玳儿,你怎么能碰他!他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以男子身份长大,你却几次三番让他怀了孕,你可曾问过他愿意?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他。”

  她说得不无道理,李玄烈无法反驳。

  他想着,若是那夜他没有中药,若是那晚自己也恰好不在温奴殿,又或是刘玳长得与刘珠不太相像一些,他没有宠幸过刘玳,大概也不会爱上他。

  可说是爱,到底又为何而爱,李玄烈记不清,也想不起,他以为悄然之间生出的怜爱尚为浅薄,只是将刘玳当成了一位妃嫔,怀有的宠爱始终与钟情二字相去甚远。可等到他真正发觉的时候,早已无法自拔。

  他想要刘玳,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期盼着能生下他们的孩子,像他、也像自己,再一道长相厮守,直到儿孙满堂,直到寿终正寝。这是他第一回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从前爱慕刘珠之时也不曾渴求过这样一份平淡温馨的生活。

  可似乎有些迟。遍体鳞伤过后才给予的爱意,在刘玳眼中未免显得可笑,他不会信,即使信了也不会接受。就像他一遍又一遍说的那样,二人之间绝无可能。恩怨、家仇、世俗,阻挡他们的东西太多,更何况从始至终只有李玄烈一人在强求,从强求刘玳的身体,到强求他的心,他得到的也只有一瞬的欢愉。

  刘玳总说他一厢情愿,李玄烈想了想,确实如此。

  虽说月份不大,怀有身孕的肚皮摸起来却硬了许多。刘玳留下了这个孩子,这并非他本意,可姐姐的逼迫远比李玄烈的更令他寒心。

  即使姐姐是为了他好。生下这个孩子,让孩子带走他的蛊毒,听起来像是一举两得之事,毕竟刘玳一开始就不想要它。可对孩子来说,又何其残忍,降生于世却注定早夭。

  刘玳轻轻抚着小腹,他很少这样去触碰这个他孕育出来却被称之为“孽种”的东西,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抚摸,像是一位慈爱的妇人在无声诉说着对未出世孩子的喜爱。他不是妇人,也不喜爱孩子,他怕自己真有了怜惜,将来也会舍不得。刘玳不敢想,他不愿做一个母亲,也自觉不配。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刘玳惊醒般抽回了覆盖在小腹上的手。

  他以为来访的是孙沉月,她这几日总爱过来,明里暗里挑拨着他与刘珠的姐弟关系。刘玳不清楚她此举是何意,她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娇媚可人,藏的心思颇多总会露出马脚,刘玳也因此对她生了点厌烦之心。

  然而进来的却是刘珠。

  因为这这些天来许许多多的事,他们姐弟二人之间难得闹僵了,刘玳有意避了几天,刘珠知他心有不满,便也无怨言。

  但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人,再多嫌隙也隔不了那一层血缘。刘珠先开了口,问他近日身子可好,嘘寒问暖了一阵,二人都有意避开了孩子这事。

  言谈间,刘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知道李玄烈如何了,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源自一种复杂的心理。可他说不出口,也怕姐姐会不悦,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想,李玄烈应该不会轻易出事。

  而李玄烈也确实如他所想。

  一直到了晚间,他安然无恙出现在了刘玳的床头。刘玳惊醒,他还以为是梦,屋外嘈杂的兵戈声不停扰着他的耳朵,透进窗的火光将一切都照得有些不真实。

  可李玄烈的呼唤却清清楚楚传来,将他的思绪从混乱中拉回。

  “玳儿。”他又唤了一声。

  二人对视良久,刘玳望着他,心里说不清是各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