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八十八章 内廷秘事 06

  第二日上学,小儿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忙于收尾没完成的功课。因先生还没到,公子小姐们七嘴八舌,闲聊前一日的诗词。

  临保立在廊子下头,头一晚的委屈被惊惧冲淡,随后少女对他甜甜一笑,惊惧的情绪也消失了。他听着公子小姐们的谈话,余光悄悄观察郡君的反应,发觉她竟毫无兴趣。

  “她昨天为什么没去呢?”临保暗想。她离席之后,有没有找过自己,是不是听说他被乡君绊住了脚,才没去空等呢?又或者,她是被什么突发的事情耽搁了。姐姐不会有意失约,定然有她的缘故。可是万一她只是腻了烦了不想赴约,她也确实没必要告知微不足道的自己。“不会,不会,她刚刚还对我笑。”临保自我安慰地想。

  下课之后,临保入殿服侍乡君习字。他的手心被打得破烂,却不敢包扎上药,只用烈酒清洗过一次。小儿的书案距离怀宁乡君不远,她方才便瞧见临保的下巴破了口,想叫她近前看看,又发现他破了手心。

  这明显是受了刑,少女抑制不住怒火,当即质问出声:“你手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连临保都被吓了一跳,众目睽睽,小内侍的耳根不由得红了起来。他咬了咬唇,小心地看了一眼少女,又很委屈地不敢说话。

  小儿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临保不是自己宫中的内侍,即便受了刑罚,也轮不到她来出头。本来可以私下问过后再想办法,如今被她头脑一热叫嚷出来,倒是叫人下不了台。

  于是她决定面对冲突:“怀宁,你罚他了?”

  怀宁乡君很是无辜:“郡君可不要诬赖我,我哪有那般歹毒。况且我在宫中读书,这孩子是从殿下身边拨给我的,我哪能随意责罚殿下的人。”

  小儿微微皱眉,去看临保,却见他讷讷不敢说话。

  “奴婢自己摔的。”他小声道。

  “哦?”怀宁乡君不依不饶,“怎么摔的?”

  “回直房的路上跑的太急,被树枝绊倒摔在地上。”见郡君仍沉着脸,他指了指下巴上的伤,“还摔到了下巴。”

  “如此毛躁,”宋景晔挑剔地撇了他一眼,又问何怀敏,“你带出来的人?”

  “奴婢回去便管教他。”何怀敏忙躬身谢罪,他受惯了迁怒,胸口的伤仍旧隐隐作痛。

  临保也跪了下来,小儿再绷不住情绪,“噌”地站了起来。“殿下,他也是不小心摔的,请你不要再苛责!”

  面对小儿,宋景晔不似从前那般顺从:“本王宫里的人,嘉蕙是在教本王做事?”

  小儿压下一口恶气,福了福身:“臣女不忍看他受罚,向殿下求情。”

  宋景晔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真不容易,嘉蕙郡君难得低头,却是为了这么个东西。”

  小儿捏紧了拳头,心道要不还是揍他一顿,即便惹了麻烦也有陛下罩着自己。

  却听怀宁乡君开了口:“殿下,皇后娘娘等着咱们过去用饭,且得走了,别耽搁了时辰。”

  宋景晔见小儿发怒,也有些憷,见怀宁递了台阶过来,也愿意结束争执。“既然郡君求情,那便算了,日后注意言行。”

  宋景晔一走,小儿连忙去看临保的状况:“还伤哪了?”

  临保摇摇头,摊开手掌递过来:“只破了两只手,还有摔到了下巴。”

  小儿见他仍跪着,便要搀扶他起身,临保却向后躲了躲,借着何怀敏的拉扯站了起来。“多谢郡君。”

  刚刚伸出的两只手悬在半空,少女愣了一下,又尴尬地站直了。“上次的伤药在校场那边,”她说,“你跟我来。”

  临保不敢动,谨慎地看了一眼何怀敏。小儿见他这样,便也去看何怀敏,倒将何奉御也看得脸红了。

  “去罢,既然郡君垂怜。”何怀敏拍了拍临保的肩,“稳重些。”

  犹如初见之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同一条路上。临保低着头,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裙摆,端出一副稳重的姿态不敢斜视。

  小儿走在内侍之前,步伐稳健和缓。她即将成为一名女使,只为了行走的时候能与临保并肩。今日事后,他明白了父亲的担忧。入宫以后,她可能依旧无法同临保并肩行走,更大的概率是并肩跪在郡王脚下。她不悔,也不将之视为牺牲,只忧虑未来如何相互扶持生活。

  直房内,郡君遣散侍卫,亲手给临保上药。

  “郡王严苛,我去求父亲,将你调走罢。”小儿捏住少年的下巴,沾了药酒轻轻擦洗。

  顾不得皮肤的灼痛,指尖的触感更让少年心跳脸红,他的睫毛呼扇呼扇着,好似犯了错一般心虚胆怯。

  “我没有资格去内书堂,何奉御让我伴读,也是为了能读书习字。”他对姑娘解释,随即又红了耳朵,小声道:“况且我若不去学堂,白日里便见不到姐姐了。”

  小儿手上一顿,心中不能说不高兴:“我也很快就要不去学堂了。”

  小内侍瞪大了眼睛,目露询问。小儿没忍住扒拉了一下他的睫毛,这才想到手指上沾了酒。她忙用干爽的另一只手来擦,好在少年的睫毛足够长,那烈酒才没流进他的眼睛。

  “陛下将怀宁乡君指给郡王,不日便要筹备婚事。待他们成婚,郡王便要出宫开府,你若还跟着何怀敏,怕是要一起出宫去,那时咱们才叫见不着了。”

  “啊!”临保一惊,不小心擦到了下巴上的伤口,又疼得呼叫出声。小儿叹了口气,轻压他的双肩示意不要乱动。

  “这事你不用着急,交给我。昨天晚上我求陛下让我当女官,陛下同意了。以后我留在宫中,咱们便能常常见面。”

  是为了我么?临保的心砰砰乱跳,却不敢将猜测问出口。

  小儿瞧他傻傻的,趁他出神,托起那两只受伤的手,用烈酒擦过。

  临保疼得瑟缩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了少女一眼。小儿最受不了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她将少年的两只手向上托,低下头轻轻吹气。

  清凉的微风拂过临保的掌心,在少年的心头跳跃。临保踮起脚,吻上少女的眼睛。

  亲吻轻轻下落,一触及分,仿佛惧怕推拒,却又因为没被推拒而赧然。少女仍托着受伤的手,微微合眼。

  此后多年,朱沅君时常记起那个午后的吻。吻很轻,落在少女心中却很重。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开局,她与临保之间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少年人并没太多时间享受甜蜜,就连憧憬的时间也很短。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自那临保在小花园中撞破了偷情,他便提议换掉约会地点。小儿自然顺着他,她自小在深宫内游走探索,知道直房后面有一棵大树是巡逻的死角。

  少女攀着粗壮的树枝,一只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低下头亲吻卷曲的睫毛。临保喜欢亲吻她的眼睛,她却觉得对方的睫毛更加可人。

  一时忘形,周身景物忽然被映得亮了起来,将两人亲密的姿态投射在围墙的白壁上。

  “秽乱宫闱,给我拿下!”

  命令的声音是尖利的,一众宫人簇拥上前,便要将人绑了。

  “谁敢!”小儿喝了一声,用上内力,将一众宫人震慑在原地。她借着身高的优势将临保护在怀中,用衣袖遮住少年惊慌的脸。

  “原来是郡君,”领头的宦官并不慌乱,似乎对情形早有预料,“禁卫军已经过来了,郡君还是不要让令尊难堪。”

  小儿沉下气,深知这太监所言不需。倘若拘捕,她会令父亲难做,可若是束手就擒,面对临保的就只有一条死路。

  “抱紧我。”她单手环住了临保的腰,足下轻点,一个纵身自围墙翻了出去。

  “上啊!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少女的身姿灵动,怀抱情郎略过数间殿瓦。底下人声嘈杂,似在追捕他们二人。好在这里靠近直房,方才一闹,到处都是看热闹的宦官内侍。来不及多做嘱咐,她对着少年低声耳语一句“到人群中去”,便将人放在了角落。

  不久,禁军包围了西直房,少女自屋顶越下,束手就擒。

  自记事起,小儿便跟在父亲的身边,她没享受过母亲的关怀,却有父亲亲手穿衣喂饭。记忆中,她从未见过父亲发怒的样子,更遑论是对着自己。

  束手就擒之后,禁卫没并没对她施加捆缚。也许是照顾到指挥使的面子,但这位长官并未因此心悦。他阴沉着一张脸,压抑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少女凝视这父亲渐渐靠近的脸孔,感觉到父亲可能会打自己一个耳光,她乖觉地闭上眼,想象在的重量却落在了肩膀。

  朱启佑死死抓住女儿的衣襟,将少女扯到身前。他咽下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语气不要太过凶恶:“是谁?”

  “对不起爹爹,我不能告诉你。”小儿难过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