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八十七章 内廷秘事 05

  暑热难耐,临保跪坐在廊子的阴影下,就着微风抄写礼单。庭中树上住满了蝉,吵吵闹闹的扰人心境。临保热得脸红,握着毛笔的手心布满了汗,想到夜里的约会,更是心浮气躁。

  这日休沐,乡君又张罗了消暑的小宴,曲水流觞,配合冰镇的瓜果汤水。宋景晔给了面子,一众公子小姐们自然也不会回绝。小儿自父亲那求来了令牌,本打算偷偷带临保出宫去耍,却不曾想那多事的怀宁又办宴会,好端端的计划便被打乱。

  临保听闻郡君要赴宴,本怀希冀的他也感到失落。但他一贯不敢贪心,更愿意本分地做事,很快何怀敏又找他帮忙,叫他一齐抄写郡王开府的礼单。

  面对宴会,嘉蕙郡君兴致缺缺。白玉似的点心飘至裙前,她拾起碟子,用筷子将糕挑起,咬了一口又觉得分外甜腻。他将糕点放回碟中,用筷子戳来戳去,很快碎成了一堆粉末。

  “我还有事,先走了。”少女终于耐不住无聊,起身告辞。侍女细柳躬身上前,不必像服侍其他闺秀那般搀扶而起,却要为郡君整理罗裙。

  “可是我招待不周?”躲不过,怀宁乡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每次设宴,郡君都早早离席。”

  “自然不是,”小儿懒得吹捧寒暄,扯谎道,“姨祖母做了几件衣裳,要我出宫送到晋国公主府上。”

  “那嘉蕙你还是快些去罢,公主定然要留你用饭,若是晚了,怕是赶不及回宫。”宋景晔始终盯着小儿,听她解释,便主动开口解围。“本王恰好也想去西宫探望母妃,咱们可作一路。”宋景晔彬彬有礼,对宴会的主人致谢,又叫大家随性玩耍,不要被他的突然离开破坏气氛。

  本想借故逃离,却黏上一个狗皮膏药,小儿吃了哑巴亏,又不好当着众人开口分辩。两人结伴离开,宴会的主人目送他们,一口银牙咬得死紧,手中的帕子几乎被揉烂。

  离开水阁,小儿不得不向郡王致谢。宋景晔却叫人备车,一副要出宫的打算。小儿懒得做戏,忙对他告辞:“殿下忙罢,我先回了。”

  宋景晔甚是不解:“不是说回禁宫么?”

  “不过是觉着宴饮无趣,找个借口离席罢了。”小儿有些不耐烦,“既然殿下叫了车,想来与我不同,是当真要去看母妃的。那我便不打扰了,殿下早去早回,免得宫门落钥。”

  少女随了父亲的脾性,说走便走,干净利落。她不爱在鬓边留小辫子,便将长发全部挽在身后。发辫随着转身的动作飘扬而起,那束发的红绸带竟将郡王殿下的眼圈晃得红了。

  宋景晔没约到人,负气回了寝殿。何怀敏正站在廊下,批评伤春悲秋的临保。

  “你素来谨慎,今日是怎么了,抄错了这许多字?”

  临保讷讷不答,心中愧疚,本能地想要跪下道歉。

  何怀敏抓住他的胳膊,关心地问:“有什么心事?是有人欺负你了?”

  临保摇了摇头,小声道:“许是天气太热了。是我不好,我重新抄罢。”

  何怀敏还待说什么,便见宋景晔回来。他琢磨着天子后日要考教功课,郡王尚未温习,便尽职地出言提醒。宋景晔正郁闷着,眼见霉头送了上来,抬起腿便送了他一个窝心脚。

  “奉御!”临保吓了一跳,忙将何怀敏搀扶起身。再看宋景晔,已然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

  何怀敏素来体弱,被这一脚踹得胸口闷痛。他却不敢在院子里躺着,而是急忙起身,回到廊下候着主人发落。

  临保眼圈红红的,何怀敏苍白着脸色瞧他一眼,担心他在郡王面前失仪,便打发他回直房休息。小内侍正待离开,却巧得有人来寻他,竟是怀宁乡君又给他派了差事。

  “乡君在水阁开宴,公子姑娘们都做了诗,听说你字写得好,叫你过去给誊抄个本子出来。”

  临保自然不敢不应,他看了何怀敏一眼,受到了对方鼓励的目光。他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奉御的期许。

  却说小儿回到寝殿换过衣裳,便打发细柳去寻临保出来,却恰巧晚了一步。临保被乡君的侍女叫走,需得服侍至小宴结束,出宫计划彻底泡了汤。

  整场宴会,临保战战兢兢,不敢出一点错误。待到宴饮结束,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贵人们吃得酒足饭饱,也不打算再吃完饭。临保饿得饥肠辘辘,衣裳又因为紧张浸湿了汗。

  即便如此,怀宁乡君仍不放过他。她将人叫回自己的寝宫,说是有东西封赏。

  临保在心中叫苦,却也不得不跟上乡君的脚步。他与郡君的约会定在每天傍晚,此时再不离开便要失约。

  乡君叫临保捧着册子,临保一路小心翼翼。回到寝殿,他将册子呈给乡君,却被告知污了纸面。于是奖赏变为惩罚,乡君勒令关紧殿门,叫小内侍跪在地上,用戒尺狠狠地抽打他的手心。

  到了夏日,天黑得愈发晚了,宫人们也喜欢在花园中游荡。为了掩人耳目,小儿换了一身黑色的短打,悄悄来到小花园。听细柳回报,临保被怀宁乡君派了差事,应当是要耽搁到很晚。

  她近来愈发厌恶怀宁乡君,也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喜。空等无趣,少女拔出腰刀,对着空气劈砍不存在的怀宁乡君。

  一枚石子弹在刀背上,少女做了收势,去看来处,竟是父亲:“当你躲起来用功,却耍得这般不成章法。”

  “也不过是胡乱活动,并没在练刀。”小儿嘻嘻地笑道。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朱启佑问她。

  “此处清净,人少。”

  “你近来都躲在这?”朱启佑又问她。

  “也没经常过来。”小儿心虚道。

  朱启佑瞧女儿那模样,只当是怕自己扰了她练刀,心中不由好笑。他抬起手,在女儿的额头上响亮地弹了一下,疼得少女捂着额头大叫。这不靠谱的父亲却哈哈大笑起来,将已出落得高挑的少女抱起来颠了颠,又放回地上:“正巧陛下要见你,和爹爹一起去趟朝晖殿。”

  临保没吃晚饭,被罚跪了两个时辰。他的掌心被打得鲜血淋漓,宣誓着怀宁乡君求而不得的痛苦。这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毕竟郡王的喜好与他无关,他之所以遭殃,只因他最适宜受到欺负。

  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临保知道自己应当回直房去,以避免何奉御担心。

  “姐姐应当等了许久了,她不会抛下我的。”临保心里想。他尚年幼,受伤后并不懂得在心上人面前隐藏,反而急需关心呵护。他急切地想要投入少女的怀抱,让她吹一吹自己流血的掌心。

  小内侍咬着嘴唇,一路小跑来到小花园,却没有看见少女的身影。“姐姐也不要我了。”他坐在石头上,抱住膝盖,眼泪止不住地留了下来。

  又过了许久,他哭得累了,五感才渐渐回到环境之中。他听闻难过的呻吟声,似是遭受了极致痛苦的女子。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凄惨又难耐,竟发自假山之内。他知晓那里有个山洞,刚哭过的头脑忘记了害怕,竟迫使他走到洞前,掀开了遮蔽的树叶。

  一对男女相抱纠缠,痛苦又欢愉。临保瞧清了那男子的面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要死了!”临保慌乱地爬了起来,逃命般向外跑去。脚下踩到碎石,竟又摔了一跤,狠狠地磕破了下巴。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还没完全站起,又拼命向回跑。

  洞内之人却并没有追赶他,许是因那人没穿衣裳,又或许他认为临保只是不足一顾的蝼蚁。

  这一日,有情人的缘分很浅。

  小儿回到小花园的时候,临保刚刚离开不久。她方才面见天子,做了很有勇气的决定,尽管陛下与父亲都不看好,却也尊重了她的想法。小儿平素冷酷,此时却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想要与临保分享。

  她尚未及笄,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是不着急的,有意多留他几年,却也希望能早些想看,多些选择。因郡王着急定亲,天子率先询问了小儿的意见。她拒绝了天子的好意,明言自己对郡王并无爱慕,杜绝了宋景晔继续痴缠。宋羿听闻之后,并没有追问她的想法,她却主动坦言不想成婚。

  为了一个卑微的内侍,十四岁的朱沅君决定留在深宫,成为一名女官。

  女官的官阶不高,即便是品阶最高的尚宫,在王侯贵戚面前也只是奴婢,甚至面对宦官也要低上一头。小儿如今贵为郡君,但作为女官的她面对贵人,也要行礼磕头,这是朱启佑不愿意看到的。他并不在意女儿是否嫁人,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明珠高于全天下的男子。但他不愿意女儿低人一定,因担心小姑娘会受委屈。

  但女官又是个很正经的差事,即便是王侯贵女,也有在出嫁前入宫服役的例子。对于大洛的贵族来说,成为女官并不难堪,反倒显示女子端庄又能干。

  因此,即便朱启佑不情愿,也没有阻拦女儿的决定。因为她还年轻,过些年仍旧能够出宫嫁人。

  少女最终没能等到心上人,却并影响他心中的喜悦。她满怀着憧憬离开小花园,没有注意到藏在阴影中那面色深沉的宦官。

  “去查查那小内侍叫什么名字,小孩子家家的,还挺有本事。”

  “掌印是要?”

  “先别动他,留着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