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七章 犯错

  黄喜一路小跑,途中还叫门槛绊了一跤。行至乾清宫外,恰巧与刚跨出院门的掌印太监撞了个满怀。

  “没眼色的东西,不要命了!”老太监陈敬贤将将稳住身子,他低声斥了一句,扯着黄喜的衣领将他拉到墙根底下。“慌里慌张做什么!”

  “陈掌印,我我我……们家太子殿下呢?”黄喜抱住陈敬贤的胳膊,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太子殿下在乾清宫,与内阁一道在圣前议事。”陈敬贤道。

  “完啦完啦,出事了,奴婢得见着殿下才行。”黄喜慌了神,说罢便要往里面闯。

  陈敬贤掐着嗓子,一甩拂尘,叫了声:“拦住他!”

  值班的侍卫上前,将黄喜擒柱,按在地上。

  “堵住他的嘴!”陈敬贤指挥道,后又对黄喜说,“你别喊,咱家可为你好,惊了圣驾你这小脑袋可不够担待的!”

  乾清宫内,天子召集内阁议事。

  太医院给宣庆帝换的方子奏了效,连日来天子的精神大好,身上也轻快许多。宣庆帝心情不错,给太子和几位阁臣都赐了坐,又上了润肺的甜茶来喝。

  “如此,宝钞的事情便这样定了。”宣庆帝宋构喝过甜汤,小太监忙将汤盅撤了,又取来巾帕服侍天子净手。宋构意态悠然,面上难掩欣慰之色,对臣子勉励道:“庞卿,辛苦你们户部带着晋王,朕心甚慰。”

  尚书庞世吉忙起身行礼,连道“不敢”:“晋王殿下谦虚勤勉,堪为皇子表率。”

  宋构心下熨帖,却仍要谦虚几句:“朕的儿子朕知道,景时和景昕,那真是一对混世魔王……”说着便点了点太子:“如今入了朝学起政事,倒真的规矩起来,差事办得有模有样,少不了诸位爱卿相助……朕的儿子,不曾仗着身份贪功罢,若有此事,诸位爱卿可不能惯着,可得及时向朕揭发!”

  诸位老臣忙道不敢,他们心知这位皇帝就喜欢被哄着:“太子与晋王少年英才,臣等不如矣。”

  如此又闲话几句,宣庆帝几次起了话头,也不见阁臣们有何表示,只得明言心中所想:“朕听闻,内阁近日在议秋猎,怎的还没议出个章程来?”

  几位阁臣各自对过眼色,尚书邢千霖正待回话,却叫宋景昕止了。宋景时方才被一众阁臣捧杀了一圈,此时如同个塞满鹅毛的枕头,浑身散发着无比自信的王霸之气。他阻了邢千霖的话头,对宣庆帝道:“回禀父皇,秋猎已经议过了。”

  “怎么说?”宣庆帝问。

  “儿臣与诸位阁臣俱都以为,今年不宜行秋猎。”宋景昕端正了态度,恭声答。

  宣庆帝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可是奇了,我儿不是最爱打猎么?”

  “宋景昕喜好射猎,但太子参知政事,当以社稷为重。”宋景昕道。

  这日议事之前,宋景昕将晋王的折子细细看了,又依着个人好恶重新组织了一番。此时当着天子的面,宋景昕好一通夸夸其谈,句句不离蒙古关系,将无法秋猎的大锅全数扣给了远在他方的异族。

  “……北关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咱们围场便不安全。父皇且想,如若蒙古今年过境劫掠,怕也就在这几天。臣等怎能因为一己喜好,令天子处于危险境地……儿臣以为,若是对北关用兵,当得一劳永逸。”

  宣庆帝打量着他的长子,士别三日,竟好似换了个人一番。往日空空的大脑,竟装得下这许多想法。“前面说得好好的,怎的说着说着便又是孩子话,”宣庆帝笑道,“可与毛卿商量过了?怎能轻言用兵。”

  宋景昕还待说什么,却忽有内侍通禀:“陛下,楚王求见。”

  “宣。”

  楚王宋羿入得殿来,先对君王行礼,又与太子阁臣一一见礼。宣庆帝待楚王一向是高高挂着的尊敬,诸位阁臣虽少见这位王爷,因着天子的态度也不敢因年龄对其怠慢。宋景昕笑眯眯地同楚王打招呼,小祖宗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这眼瞧得太子心脏“咯噔”一下,直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那宋羿全了礼节便不客套,面对天子直抒来意:“陛下、诸位阁老,不敢耽搁内阁议事,臣此行是为了宗人府办事,特来请个旨。”

  宣庆帝自然很给面子:“皇叔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启奏陛下,”宋羿略躬了躬身,“臣昨日上街,见太子纵马疾驰于市。时值正午,街市上往来者众,太子纵马疾驰、纵鹰乱飞,至使百姓恐慌踩踏,所幸不曾伤人。但太子如此行为有失体统,祖训有言‘宗亲若有犯,宗人府取问明白,量刑裁夺’,因事涉储君,宗人府不敢随意上门询问,故特向陛下请求处置之权。”

  此言一出,文华殿大学士毛子儒当即跪下请罪。宣庆帝不曾料到楚王特地入宫竟是为此,方才还与臣子炫耀两个懂事的儿子,此时只觉得脸颊被人抽过一般火辣辣的疼。天子看向殿下,见阁臣们各自埋首站立,楚王也低着头等待旨意下落。宋景昕正站在楚王身侧二尺距离,吃惊地盯着告状之人的侧脸,满脸的不敢置信。

  宣庆帝咳了一声,太子这才回神,委委屈屈地去看他父皇。宣庆帝只觉得一阵眩晕,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一旁小太监见状,忙上前为天子按摩额头。少顷,宣庆帝挥了挥手,小太监躬身退了下去。

  “太子……”天子唤了一声,宋景昕忙前行两步,“认吗?”

  “儿臣……儿臣不过出去散散心,”宋景昕低声申辩,“确是策马行得快了些。”

  宣庆帝叹口气,白了傻儿子一眼,问楚王:“王叔以为该当如何?”

  “听闻太子入朝,”宋羿道,“臣请问,昨日是否太子当值。”

  宣庆帝看了太子一眼,宋景昕哼哼着应了一声“是”。

  “玩忽职守,”楚王下了定论,又转身去问刑部尚书,“请教大人,《大洛律》中,纵马疾行于闹市当判何罪?”

  刑部老尚书傅严的胡子抖了三抖,答道:“回禀陛下、殿下,《大洛律》有言,非有紧急军情,纵马疾行于市者。若伤人,人死,偿命;人伤,处杖刑并赔偿。未伤人者……杖十……”

  傅严支支吾吾地背完律令,一抬眼瞧见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吓得呛了口唾沫,捂着嘴直咳。

  楚王却不理会这二人,面对天子回禀:“陛下,太祖有训‘刑不上宗亲’,太子擅离职守又于闹市中纵马,有失德行。臣以为,太子当写《罪己书》,张贴于市。同时禁足于宗人府内,抄写《太祖训》一月。”

  宣庆帝心道这罚得也太狠了,那《罪己书》发出去得多丢面子,于是温言商量:“太子初犯,皇叔这刑罚重了些罢。那《罪己书》,依朕看大可不必。”

  楚王却不相让:“我洛朝自创立初始,便有宣读律令之制,使百姓皆知律法。纵马伤人一事,民众皆见,若无处置便是官员失职、律法失力。太子为国储,犯错便当悔过,如此方可为万民表率。臣请陛下裁夺。”说罢竟伏地跪拜下去。

  宣庆帝被噎了一下,想要骂人又见对方是个幼小孩童,那孩童态度又万分认真,满胸的抑郁都发泄不出去。

  此时仍跪着的毛子儒发了话:“陛下,臣失职,愿为殿下代罪。”

  楚王笔挺地跪在地上,并不看毛子儒:“本王记得毛大人已逾古稀之龄,竟也老当益壮,能于闹市中御马。”

  宋景昕本待说话,听得楚王讽刺之言,竟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当即被天子瞪了一眼。宣庆帝听得毛子儒的话,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先请楚王起身,才商量着道:“太子宾客文彦斌有劝谏之责,他既失职,便由他替太子代罪如何?”

  “陛下此法可行,”楚王竟没再坚持,又道,“太子宾客是太子府属官,对外代表宗室的颜面。既要处罚太子宾客,应先罢其官职,再依律受刑。”

  宣庆帝正待点头,宋景昕却忽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知错,愿写《罪己书》,求父皇不要责罚老师,也不要罢免文彦斌官职。”

  秋猎不成,儿子又被抓包犯错。宣庆帝兴致缺缺,吩咐众人散去后,便叫太监搀着自己入内休息。

  宋景昕气闷得紧,低着头跟在楚王身后。宋羿这日仍是一身牙白色的亲王常服,披着乌黑的头发,身高尚不及宋景昕的胸口。宋景昕悄悄伸出手,略比量了一下,觉得这小孩还是长高了一些的。身高增长不多,坏水儿却成倍地积攒进肚子里。

  “皇叔祖呀……”宋景昕拖着长音,楚王步子小,他便也托着步子慢悠悠地在他身后晃,“你这是要把本宫押去哪?”

  “宗人府,慎思堂。”宋羿道。

  “总要容本宫回去取几件换洗衣服。”宋景昕赖赖地说。

  “已经着人去取了。”宋羿倒是有问必答,毫不在意宋景昕的态度,“慎思堂内供有先祖排位,非宗亲之人不可入。太子此去无人服侍、事事亲躬,如此可以减少奢侈,好好反思己过。”

  无人服侍?宋景昕初闻并不以为如何,直到入夜才知独居艰难。

  【1】简单查了一下明清两代宗人府的权责。

  从地位上看,明代宗人府位列各部之首,地位高于清代。

  职权上看,宗人府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修撰玉牒。

  明初设宗人府,宗人令、宗正、宗人都需亲王担任,掌管皇族属籍、玉牒、生卒婚嫁谥葬等,但是这个部门的权力后期渐渐弱化。

  清代的宗人府责任更广,相较于明代部门建设更为完善。除了掌属籍、玉牒,还负责宗亲爵禄以及宗族子弟的教育,这些工作中很多在明代是由礼部完成的。清代的宗人府规模也更大,据记载配有工作人员二百余人。而明代宗人府是领导部门,需要在礼部、翰林院等部门借人才能办事。

  无论明清,宗人府裁决事务都需要向皇帝禀报,皇帝才是皇族真正的族长。本文中宗人令过分的权力属于私设,脑子正常的皇帝应该不会放任一个皇族大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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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限字数,也是很难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