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无鞘>第20章 如梦

  “你,愿不愿意?”

  居宁确实没有想到沈晚卿会突然这样问,他还有些不能理解,盯着沈晚卿的脸,眨了眨眼,视线又越过沈晚卿去看他身后矮墙上枝缠藤绕的买笑花,心里却乍然责怪起沈晚卿的下人,连蔷薇都不会照顾,这才九月,这一墙蔷薇却只剩下星星点点几个花头。

  沈晚卿胸如擂鼓,一错不错地看着居宁,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酸麻,有些担心自己待会儿会否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更加担心居宁,担心他……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院子里,心里俱都是与此情境无关的荒谬可笑的念头。

  忽地一阵风过,院子里的那棵槐树哗啦啦地抖动起来,几片泛了黄的叶子打着旋从沈晚卿面前飘落,他里一动,想到如今已经入秋,夏天竟已经过完了,早知道就应该早点将这话说出来,白白浪费了这许多个月的光阴。

  “少宁君……”

  “沈兄!”居宁被沈晚卿这一声喊回了神,蓦地有些面红耳热,心里一急就张口将沈晚卿余下的话截住了。

  两人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一个仍旧看花,一个低头看叶。

  下人见院子里落了许多树叶,便提了扫帚来扫,唰、唰、唰地很快就要扫到他们这边。

  沈晚卿突然拉住居宁的手往屋里跑,心里太急太虚,脚下还打了个趔趄。

  居宁任由沈晚卿拉着,跟着他一起跑,见他差点崴脚还轻轻笑了一声。

  两个人跑过院子里的那口古井,井边放的木桶里还有一半的井水,落了几片叶子在里面;跑过廊下,沈晚卿的红崖还斜倚在柱子上,剑只擦了一半。

  终于跑到室内,沈晚卿单手将门关上,手里还舍不得将居宁松开。

  “现在没人了。”

  扬起的心和风慢慢落下,室内针落可闻,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居宁看着沈晚卿,关了门后室内光线昏暗,却更衬得沈晚卿的那双眼熠熠发亮,好似有光,他的手被沈晚卿攥得有些发疼,脉搏一阵阵突突地跳动。

  居宁蓦地想:我比他还要年长几岁,且同为男子,他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心悦他吗?

  居宁想不太明白,只低低笑了一声,似咀嚼、似琢磨地将沈晚卿那句话重复一遍,“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

  他不是圣人,也成不了圣人,只是一个俗念妄想颇多的凡夫俗子。

  沈晚卿也是。

  居宁想起上次在揽芳亭为他煮茶时他说过的话,一个妄念,居宁笑了笑,又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沈兄好小的心愿。”

  他懂了。

  沈晚卿被居宁的笑迷了眼,大有天旋地转、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心神荡漾,内息也有些紊乱,急忙运气平复,胸膛连连起伏几下才开口,说了句傻话:“我有些怕,我是不是中了什么迷药。”

  居宁笑,“我不知道。”

  “阿宁……”

  “嗯?”

  “阿宁。阿宁阿宁阿宁……”沈晚卿每叫一声,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

  居宁被他叫的脸红起来,挣开手去捂他的嘴,“快别叫了。”

  沈晚卿顺从地闭了嘴,握住居宁的手腕,拉着他一起在门口蹲下。

  钱流手底下的下人向来知情识趣,平日里多在房间里待着,既不出来乱走乱逛,也从不多碰沈晚卿的东西,有时候总觉得这偌大的院子无人似的。

  那个扫落叶的下人走了,院子里没了声响,沈晚卿和居宁蹲在房间里四目相对,大有就这么看到地老天荒的势头,最后还是居宁先开的口。

  “我有些口渴,有茶吗?”

  “有有!我给你倒。”沈晚卿跳将起来,去给居宁倒茶。

  居宁蹲的久了,腿有些麻,他站起来将门打开,抻了抻胳膊和腿,看到廊柱上倚靠着的剑,走过去在旁边坐下,两手撑在身后,看看树、看看井和木桶,看看天和远处的云。

  不一会儿,沈晚卿端了茶出来,两个人一起在廊下坐着,沈晚卿抱着红崖继续擦剑,居宁喝茶,随后两人一起喝茶。

  到了晚间,沈晚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思及白天,他跟居宁在廊下坐着分饮了三大壶茶,只好再起床跑一趟茅房。

  回来又在廊下坐了半宿才睡。

  每年十月居宁总要找个由头举办诗会文会,今年却一反常态,十月已过半也不见有消息传出,叫那些一早就在广陵等着参加诗会文会在庆帝面前露脸、求个一官半职的读书人心急若焚。到了下旬,终于有消息传出,说陛下忙于政务,今年的小阳春赋会不办了,来到广陵参加赋会的书生们等着参加明年的大比吧。

  这消息一出,不满者自然有,都知道陛下疏于国事,不爱上朝,却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只能哀叹自己流年不利。

  这日天高云阔,沈晚卿在廊下坐着,一旁的木托盘里放着金疮药、白布和一小坛酒。他单手握住红崖缓缓拔出鞘,在剑身上弹了一下,红崖嗡——地一声震颤起来,沈晚卿持剑往前一送,突然起身,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踩着古井的边沿,借力跃上了房顶。

  居宁来时沈晚卿正在屋顶练剑,他知道沈晚卿武功高强,却还是头一次见沈晚卿用剑,便没出声惊动,只在院中站着看。居宁不会武功,也并不懂剑法,只是看着沈晚卿身姿如风,利落潇洒,心中激赏赞叹之意难抑。

  沈晚卿一早便听见了居宁的声音,却还是坚持将一套剑法耍完,居高临下对着居宁一笑,姿态里有说不出的张扬狂放,“阿宁,你来的正好!”

  “沈兄……”

  居宁还没将余下的话说完,只见沈晚卿横剑在眼前,左手掌贴着剑刃一划,霎时间血流如注,居宁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沈涟——”

  “没事,没事。”沈晚卿朝他笑了笑以示安慰,左手握出了满手鲜血,贴着红崖剑两面一抹,这才从屋顶上下来。

  居宁三步作两步来到沈晚卿面前,拉过他的手一看,幸亏伤口不深,只是血糊糊的看着吓人,松了一口气,神色间满是责怪、关切的意味,“你这是做什么?”

  沈晚卿将红崖抖了抖,剑身上的血渍已然干涸,随后收入剑鞘中,斜靠在廊柱上,“我这剑脾气古怪,得用血养,这点伤只是小事,无碍。”

  “我倒是没听说过还得用人血养剑的,这剑若不是有灵便是邪物。”居宁拉着沈晚卿坐下,看到一旁药瓶纱布俱全,便将袖子挽了几层,把布巾泡进酒里浸湿,拿出来帮沈晚卿擦拭伤口。

  “你这话跟我师弟说的一模一样。”

  居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师弟?他怎么说的?”

  “他也说我这剑是邪物,不过我这剑是师父赠的,本是我师父的佩剑,我师父使了许多年,这才传到我手里,是邪物我也认了。”

  “你师父是?”

  “鬼谷掌门人,贺姬。阿宁听说过吗?”

  “哎——”居宁手上动作一顿,不由得抬起了头,看了沈晚卿两眼,又将头低下,一下一下擦拭他手上的血自,“我虽然不懂江湖,江湖上的传闻多少也知道一点,‘鬼道问剑仙山,佛陀七笑涅槃’,说的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大门派组织,鬼就是鬼谷。”

  沈晚卿点头,“不过我下山不久,只见过道通天、七十二仙山和涅槃谷的人,还有许多武林高手没见识过,我想待此间事了,再去江湖上看看,阿宁跟我一起?”

  “我?”居宁心下一黯,他肩负南汉,怎么能说走就走?

  “对,我说了要带阿宁逃脱樊笼,浪迹江湖,你要信我。”沈晚卿低头与居宁额头相抵,姿态亲密缠绵,“我有一些话想叫你知道,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其实,我早就盘算好了,我在你身边等你,等上十来年,等你的孩子长大,你就把位子传给他,我们去北秦看燕山大雪,去龙楼看胡服胡姬,天涯海角,十国内外,我们都走一走,你说好不好?”

  居宁直起身子,看了沈晚卿片刻,“你都知道了。”

  “原本是不知道的,后来就都知道了。”沈晚卿用右手去搂他肩,贴过去轻吻他凉凉的面颊,“我愿意等你。”

  居宁垂下眼,盯着沈晚卿衣袍上沾的几滴血看了一会儿,就这样跟沈晚卿耳鬓厮磨着继续帮他包扎伤口,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居宁从来没想过他这一生还会有别的出路,若不是沈晚卿,他怕是连想都不敢想,离开南汉,浪迹江湖,好美、好烫的一个梦,让他心头发热,头脑发热,四肢也发热。

  我是不是饮了琼浆玉液、佳露仙酿,怎么醉得这样深?

  阿襄,阿襄,你快些长大吧!

  “你手伤着,今日不能与你喝酒了。”居宁将沈晚卿手上的伤包好,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你衣裳沾了血,回去换一身吧。”

  沈晚卿起身回房换衣裳,居宁在廊下神思恍惚了一阵,这才收拾东西端回屋里。

  沈晚卿左手包得像个粽子,几乎是撕扯着将衣裳套在身上,手指僵硬着系不好衣带,他见居宁进来,忙叫道:“阿宁,快帮我一帮。”

  居宁放下托盘,走过去帮他系衣带。

  他今日用的熏香淡雅中带了一丝甜腻,与平日的清润不同,也显得人柔婉许多。

  临院的窗户没支起来,门口的光照不到床边,室内有些昏暗。沈晚卿的身量比居宁高出小半个头,一低头就能看到居宁挺直的鼻梁和怒也含情的唇,他想起某次做过的春.梦,也是在这里,且就在身边的这张床上。

  沈晚卿心里头突然翻起滔天的欲念,胸膛起伏了好几下也没完全压制下去,他一低头,伸手搂住居宁的腰把人按进怀里,脑袋挨着居宁的脖颈蹭了蹭,像只卖乖讨宠的猫儿。

  “我做过好多梦,跟你在一起的梦。”沈晚卿压低了声音,喃喃笑着,“还有春.梦,你在梦里叫我阿涟。”

  居宁却听的一跳,他也分不清是身上哪些地方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沈晚卿蹭得他既痒,又觉得麻软,不由自主地抬手握住了沈晚卿的手臂。

  “你叫我一声阿涟。”沈晚卿还在蹭。

  居宁敏锐又稀里糊涂地想:叫了之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做那档子事儿了?又想:这大白天的……

  他难得生出了一点羞赧的意思,轻轻叫了一声阿涟,又说:“太亮了,把门关上。”

  沈晚卿一挥右手,房门应声关上,屋内更暗了一些。

  原来武功好竟这样便利,居宁呆了呆,说:“这样就好一些了,你慢点,小心手上的伤。”

  这回是一个完满的美梦。

  同百花宴那次一样,沈晚卿先醒来的,他想要起来,头发却被居宁压着,他拽了一下,没拽出来,只好又躺回去。

  帐子放下来了,昏昏的,沈晚卿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也昏昏的,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居宁原本是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又躺平。沈晚卿转过头看着居宁,发现他眼角有隐约的泪痕,脖颈上还有几片青紫的印记,沈晚卿盯着那印记看了一会儿觉得不甚真实,捏了一下左手上的伤口,力道却没把握好,疼得他浑身一抖。

  居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看着他犯傻笑了一下,他把沈晚卿的头发从身.下扒拉出来,说:“我今日不方便回去了,有些累,再睡一会儿。”

  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梦呓似的说:“你这帐子的颜色我不喜欢,明日换个清透一点的。”

  沈晚卿见他又睡了,悄悄起来,穿衣系带动作全无滞碍,分明就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