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无鞘>第11章 钱流

  桃花春欲尽,谷雨夜来收。

  沈晚卿向着南方已走了近两个月,马上就要到南陈了,只是若想要到南汉,还需得穿过南陈才行。而与南陈临近的这几座城池可算得上是后梁的富庶之地,这里气候湿润,风景秀美,黄发垂髫俱都安然自乐,比之江都还要宜人。

  暮色四合,沈晚卿在荒郊野外找了间破庙安身,此地民风淳朴,就连这破庙里的菩萨看着都慈眉善目不少,让人很是喜欢。

  从沈晚卿离开江都开始,不,应该说从他投宿在那位老汉家开始,这一路上,近两个月的时间,三不五时地就有一帮人跳出来要取他性命,其中倒也不乏高手,沈晚卿以一敌众也应付的过来,但蚊子多了总是烦人,沈晚卿暂时也想不出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心说这可真是江湖,还没名扬天下呢,就先开始被人追杀了。

  如今沈晚卿连客栈都不敢住了,他这每日都得杀几个人祭剑,若是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杀了人,保不齐会不会被官府通缉,虽然地方上官府并不太管江湖上的事,但这些人都是朱琨派来的,若说没有惊动官府也确实说不过去。

  沈晚卿将马拴在破庙后头,以免夜里突然冒出来的杀手误伤了他的马,随后又回到前边,去外面捡了不少干柴,在破庙里生了火。沈晚卿抱来几捆干草铺在身下,半躺在上面,一边喝白日打来的酒一边抬头往天上看。

  这破庙地处荒郊野外,人迹罕至,又加之年久失修,屋顶都破了几个窟窿,雨天遮雨肯定是不行的,可晴天却正好漏出天上的几点疏星,弦月清辉斜斜洒进来。沈晚卿想,以这初夏的凉风、天上的星子下酒,倒也别是一番风流滋味,若是没有暗处那几只窸窸窣窣、不敢露面的耗子就更好了。

  啧啧,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红崖在他肘下压着,沈晚卿并不急着动手,夜还漫长,且待先吃饱喝足。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烧饼,只咬了两口却鼓着腮帮子嚼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还险些把自己噎死,于是赶紧灌了两口酒。看着手里干硬的烧饼,想起晌午吃的盐酥鸡,更觉食难下咽了,悠悠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吃了。

  沈晚卿将火拨得旺些,起身提剑在手,往破庙门口一站,夜风飒飒,吹起他衣襟发梢,周围窸窸窣窣的声响都陡然一静。沈晚卿往四周茫茫的夜色里扫了一眼,一如既往慢悠悠、吊儿郎当地开口:“诸位不动手,莫非还等着沈某请诸位吃个饭?沈某身无……”

  他话未说完,尖利的破空声从夜色苍茫的树林里传出,一线银光冲着他的脑袋疾射而来,沈晚卿眉毛一挑,盯着这暗器的来势后撤了一步,一根三寸来长、闪着银光的小钉堪堪从沈晚卿耳畔擦过,钉在了破庙布幔后的菩萨像上,去势过大将那石像打得都颤了颤,随后哗啦一声从石像上掉下一堆碎石头来。

  “……分文,实在请不起。”沈晚卿被那啸声震得耳朵根发痒,一边揉着耳朵、小声嘟囔了一句,转头一看石像,一整条胳膊都没了,好好一座观音像变成个独臂的残废,真是阿弥陀佛,罪大恶极。

  沈晚卿用剑柄挡开砍过来的刀,飞起一脚把这人踹出三丈远,末了悲天悯人假慈悲地单手掐了一个法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话一说完就翻了脸,红崖剑铮——的一声出鞘,暗灰色的剑身古朴大气,就连剑刃也只有一线银光,但若仔细看,便不难看出月光下的剑刃竟泛出妖异的暗红色,皆因血气见多了,锈蚀在剑刃的细小纹路里,擦也擦不掉,让这把剑更显邪气。

  红崖本是贺姬的佩剑,沈晚卿七岁那年正式拜师,贺姬便将这把剑当做拜师礼送给了他,说剑是戾器,要沈晚卿小心。剑与刀不同,刀只有一刃,而剑有两刃,用剑的人往往伤人也会伤己,这把红崖与一般的剑更是不同,须得以血温养才能让这剑“活着”。因此,沈晚卿每隔十天半个月都要给红崖喂一次血。

  朱无繇有一次撞见沈晚卿给红崖喂血,大惊失色,得知其中缘由后更是震惊,说此剑不详,剑是死物,饮人血的死物必是邪物。后来知道这剑是贺姬送的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讥讽了沈晚卿一句:邪气四溢,与师哥倒是绝配。

  沈晚卿提剑迎上从边上林子里跳出来的黑衣人,粗略一数,约有二十三、四,加上之前被沈晚卿踢出去的那个人,这些黑衣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沈晚卿团团围住,无论走位还是进攻、防守都隐隐像一个阵法。沈晚卿心下一惊,这与之前来杀他的人都不同,这些人明显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组织,单打独斗也是一把好手,单就从刚才那枚钉掉石像一条手臂的暗器就能看出来,不好对付,沈晚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目光凝重起来。

  这些黑衣人似乎也在顾忌着沈晚卿,他们既有阵法相配合,又有暗器在旁辅助,却始终不敢贸然上前,生怕今晚做了沈晚卿剑下的第一只鬼。

  沈晚卿看这些人犹豫不决只守不攻,拿不准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边打边退,装出一副力有不逮的样子将后背的破绽露了出来。

  果然!这些人一看沈晚卿露出了破绽,纷纷变换方位、变守为攻,连招式都凌厉了几分,招招要取沈晚卿性命。

  沈晚卿冷笑一声,只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游刃有余地回身送出一剑,将那自觉找到了破绽的蠢货捅了个对穿,随后一脚将他踢出去,一路撞翻了三、四个人,阵法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豁口。沈晚卿身如闪电,趁这些人还来不及将阵法合拢,快速出手将身前的几个黑衣人解决掉,从豁口里冲了出去。

  瞬息之间地上已经躺了五六具尸体,沈晚卿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招式凌厉,他左右腾挪躲开左边刺来的剑,右边的剑已带着疾风来至跟前,随后身子一旋躲开剑锋,将红崖换至左手拦腰一挥,剑锋携着凌厉剑气将正欲上前的两个人杀退。

  突然,耳边嗡鸣声大震,沈晚卿将头一偏,同时出手,并指夹住从耳旁刺来的剑。那黑衣人一看自己的剑被沈晚卿夹住,下意识想要将剑抽回去,无奈几次都没抽动,沈晚卿唇边泛出一点笑意,眼风扫到方才被打倒的黑衣人已经爬起来反扑,便夹着剑往前一纵,黑衣人握剑的手一松,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沈晚卿紧追着这个黑衣人把剑掷出去,正好钉进那人的大腿,只见他惨叫一声,直接倒地昏了过去。

  此时黑衣人已经死伤大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沈晚卿也有些气喘,他摆一摆手,踩着一人肩头飞身上了房顶,剩余的杀手聚到破庙前,一时不敢动手。

  沈晚卿一抖手腕,底下的黑衣人一阵紧张,生怕他突然发难,个个都盯紧了他。其实沈晚卿本意是想抖落剑身上的血,却没想到这剑胃口如此大,才将饮了血,这会儿血迹已经干涸了。

  沈晚卿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蒙面杀手,这时才有空发表自己的看法,“你们不是朱琨派来的,朱琨手底下的杀手都是一帮酒囊饭袋,我看你们这些人倒是高明得很,不过我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想杀我,难道是朱仪?可我也没得罪他。唔……总不至于是阿峤,我还欠他一个承诺,我的承诺难道不比我的命更重要?”

  底下的黑衣人互相对视几眼,却都没人敢接他的话,沈晚卿笑眯眯道:“不若诸位给沈某提醒一二?也好叫我知道黄泉路上该找哪个仇家索命。”

  此时他已经占尽优势,却还假情假意说这样的话,黑衣人觉得自己被沈晚卿侮辱了,举起剑作了个起势,还没等他们冲上来,就听见一阵打斗声由远及近,向着他们过来了。

  沈晚卿站在高处,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一群黑衣人围攻一个穿灰袍的年青男子,那男子左支右绌,已经隐隐有力竭之象,却又无法挣脱十数人的缠咬,只能边打边退,不多时便退到了破庙前。

  一看这边居然也有人在打架,两拨人正面遇上俱都愣了愣,似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灰袍男子趁着大家都发愣的空档,赶紧喘匀了气儿,他倒是会审时度势,目光从地上躺的尸体移到沈晚卿身上,一跺脚也飞上了房顶,跟沈晚卿站到了一处。

  他这一动,跟着他来的那帮杀手也都动了,连带着来杀沈晚卿的那帮黑衣人也不甘落后地冲了上来。

  沈晚卿没想到还有人能比他更不要脸,不由得愣了愣,大敌当前由不得他走神,两拨人同时围攻他和灰袍男子,沈晚卿不得已只好与灰袍男子一同对敌。

  “我说这位兄弟,你这做法可不厚道,原本我这边都快完事儿了,你这一来又带来这么多人,我看咱二人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沈晚卿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那灰袍男子身上多处受伤,方才那左支右绌不是力竭,而是受伤太重。

  灰袍男子脾气甚好地回头冲沈晚卿一笑,抱歉道:“这位兄弟,实在对不住,我身负重托,还未完成答应别人的事,实在不敢轻易赴死,连累兄弟了。”

  几句话将沈晚卿说的没了脾气,他轻啧一声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不敢当。”

  沈晚卿不再藏拙,剑尖挑飞身侧的杀手,身如游龙冲进人群中,他身形鬼魅,剑法轻灵,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剑落到人身上却重若雷霆,光他一人就阻住了大半的杀手。

  灰袍男子这边压力骤减,也有空往沈晚卿那边多看几眼了,初看只觉此人年纪轻轻,身上的江湖气倒浓重,武功又这么好,不像个初出茅庐的人,可他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江湖上还有这样的年轻高手,待看到沈晚卿手里的那把剑,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竟是红崖,莫非鬼谷子又重出江湖了?

  传说鬼谷子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观此人年纪轻轻,不足廿五,想来不会是鬼谷子本人,约莫是鬼谷子的徒弟。

  沈晚卿出手干脆利落,灰袍男子这边观战多过于动手,两人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活口,是追杀沈晚卿的黑衣人。他一抖剑尖,旋身挽了个剑花,低下头看地上那个断了一只手臂的黑衣人,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偷鸡不成可是会蚀把米的。”

  说完又自语道:“这话说的好像有点不对?”

  灰袍男子又瞄了一眼沈晚卿的剑,这时在旁边笑出声,他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提着剑向沈晚卿抱了抱拳,“多谢义士出手相救。”

  沈晚卿回头打量了他片刻,将手一摆道:“举手之劳。”

  地上的黑衣人见他二人已将自己无视,捂住自己断臂上的伤口,踉踉跄跄地钻进旁边的的林子里,走不多远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往破庙的方向去。

  此时沈晚卿和那灰袍男子已经回到了破庙里,借着地上的火光的映射,沈晚卿帮灰袍男子上药包扎。

  灰袍男子侧着头看一旁墙上的影子,一边咬牙忍着痛一边问道:“不知义士尊姓大名?哦,在下姓钱,名流。”

  “沈涟。”沈晚卿说完,又问道:“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金银钱,江海流。”

  沈晚卿上药的手顿了顿,心中有了计较,笑道:“方才那些追杀你的人怕不是因为你身负重托吧,你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有钱人啊。”

  钱流被调侃也只笑了笑,“沈兄不要取笑我了……”

  沈晚卿还想再说什么,却及时止住了话头。这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也非比常人,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仔细听约有数十之众,火把烧起来的亮光几乎要把破庙前的林子点了。

  两人盯着外面看了片刻,钱流默默把衣服穿好,另一只手已经将剑提了起来。

  沈晚卿按住他的手道:“哎,这是来找我的,钱兄有伤在身,就不劳烦钱兄出手了。”

  “也好,沈兄小心。”钱流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坐了回去。

  沈晚卿拿起剑来到庙门口,看着门前乌压压的一群人,这才是朱琨派来的,刚开始派来杀他的倒还有模有样,越往后就越拿不出手,看看这些山匪强盗一般的人,朱琨也不怕自己丢脸。

  至于刚才那一拨人,十有八.九是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