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63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23

  东窗事发以后,齐云汲不见沈正青,沈正青也不见齐云汲,如此生熬着对方,亦生熬着自己。

  后来浙岭一程还算顺利。父子间终究三十多年不见,未见着人时齐云汲总是忐忑,可开门一刹,见儿女双双归来,就无端平静下来了。

  齐听寒话不多,长得高高瘦瘦的,处事拘谨得很;当关家小公子讨命似的寻上门来时,更显郁郁不乐之色。一个人活得好不好,无意间一个神情、一个举动足够漏泄平生,何须多问。

  难得齐云汲带他出门散心,怎知道前几日刚拒了商清秋的拜帖,就在外头碰见这两主仆,实属时运不济。低眉倒运的是当天夜里沈正青居然亲自上门来了,齐云汲深知此人定没好事,就将人堵在门外。

  沈正青道明来意,说是有事要寻齐听寒。齐云汲嘲讽:“什么事情值得沈楼主亲力亲为。”

  “生意而已。”

  齐云汲赶客:“这儿不是余霜楼,容不下那些附膻逐秽、唯利是图之事。”

  “附膻逐秽。”沈正青斟酌这四字,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我是生意人,有错么。”

  “你——”

  屋内哼哧一声,打断了二人对话。齐云汲横了他一眼,回身赶到屋里,瞧见一地狼藉。那关家小公子一脸贼心不死的模样,直让齐云汲暗地里青筋暴起。齐听寒连忙打圆场,顺道将关小公子瞪出房去。

  瞧着齐听寒醉酒未醒还要绞尽脑汁和稀泥,齐云汲不好纠缠,但想到门外的不速之客,顿感进退维艰,就说:“有人想见你。”

  “是沈正青?” 齐听寒了然于胸。

  “嗯。他说是急事——你若不想见,我让他走。”

  “别、见见又何妨。”

  话到这份上,齐云汲唯有让沈正青进门来。趁着齐听寒在屋内更衣,齐云汲压着嗓子警告:“沈正青,我管你关家沈家,这人我是保定了。”

  “是以,你为了他可以不要可安。”沈正青反问。

  齐云汲顿时怒发冲冠:“沈正青你找死么!!”

  正值此时齐听寒出来了。父子相见,如冰如棱。沈正青当真是为了生意而来,一番话就催得齐听寒连夜上京。

  齐云汲左右听不出端倪,可看齐听寒神情深邃,怕不是好事。温了一壶醒酒茶,齐云汲看着他喝得神不守舍的,就道:“过几日我就回济安。”见齐听寒一脸茫然看过来,又道:“济安虽大,但我齐家好找。家中营生是个老铺子,在济安寻人一问‘齐家老铺’便能知道了。”

  齐听寒慢慢睁大了眼,灯火的光温温润润地在眼底闪烁,随后熄灭。他敛下眼睑,灌下热茶,转头催促关家小公子出门去。

  齐云汲出门相送,齐听寒只顾着利索拾掇马车,马鞭攥到手心里,握得紧紧的。临行前他还是回头望了眼,不曾说话,最后马鞭一挥,就走了。

  当日晌午商清秋二度登门,手拿请帖,邀齐云汲上门一聚。齐云汲翻着请帖,淡淡说:“商清秋,这么些年你和着他一起骗我。”

  商清秋面露痛苦,深深作揖,道:“齐爷,此事清秋难辞其咎。”

  齐云汲说:“你我认识二十余载,你为沈正青卖命、忠其之事是你本分。我信你、我有错。”

  商清秋咬着牙,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

  “你与沈正青说,我定会如期赴约。这旧账啊,是合该算算了。”

  各立一端

  浙岭相去渝宁不远,余霜楼在此地当是设了据点的。那是一处茶肆馆子,前头有瓦舍勾栏咿咿呀呀唱着戏,后方设了雅阁小榭,十分别致。

  齐云汲先到,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的戏,才等到沈正青出现在茶肆。他俩各立一端,相互望了眼。此时戏台子上打戏惟妙惟肖,锣鼓喧天,听客无不叫好。如此须臾,沈正青径自入内,齐云汲静静跟了上去。

  今日雅阁不接客,商清秋守在某处门外,替二人开门。他全程低着头,默默将门掩上。外头熙攘吵闹时而传来,隔着一扇门,好似隔着半生的喧嚣热闹。

  屋内两人相隔三四步,齐云汲先开口:“你何时找到他的。”

  “十三年前。”沈正青说:“你初次到渝宁见可安,便是那时来的消息。”

  “我没与你说可安!你提她作甚!”

  “不是要算账么,总得一起算罢。”

  他们盯着彼此,眼神间剑弩拔张,各不相让。

  “这四五年来,你让可安离开渝宁,屡屡利用她逼我远离关家人事,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是亲生骨肉,也不过你是盘算间的棋子。你有什么脸面与我谈可安!”

  “可安这孩子一开始是你要来牵制沈家的,她就不是你盘算的棋子了?!”

  “我为何要这个孩子!我为何要这个孩子!”齐云汲上前一步,目眦欲裂道:“若非你沈家欺人太甚,我会让这孩子来这世上遭罪?!”

  “可你还是要了!” 沈正青咬牙切齿:“是你将她放到沈家来,如今倒怨我利用她!她不愿意留在渝宁是谁的错!你总为他人选择亏欠她,她可曾有半句怨言!”

  “那孩子有名有姓!”

  “有名有姓?!”沈正青大步一迈,讥笑:“关家给他姓名,与养牲畜无异。我早就知道此人必为后患,十三年前就应该杀了他。”

  “沈正青,他也是你的骨肉血脉!尔等沈家,是生来冷血么!”

  “是我冷血还是你妇人之仁!”

  两人冲上前来扯过对方襟口,血丝布满了眼眶,仿佛鏖战中杀红了眼的士兵。

  “齐云汲你莫忘了,正是你被关家设局才会遭至奸淫,他因关家鬼蜮伎俩而生,如此孽种皆非你我所愿,你本不应该将他生下来!莫说关家居心叵测,若非这孩子,你我怎会心生嫌隙、断了最后兄弟情义!”

  “休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去!”齐云汲打断他:“你我做不来兄弟是因为他么?!沈正青!是因为你不信我!”

  “因为你不信我。”沈正青重复,却是意有所指:“你不信我——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劝诫,你都不曾听我的!”

  “所以我俩本不应该当兄弟!你说的对,我不应该下山的,不应该答应陪你喝那两年的酒。”齐云汲攥得拳头生痛:“早在纵山百横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志不同、道不合,当哪门子兄弟。当年的关樊中看得清楚,也聪明地放手了。

  “由始至终,你我所求不一样。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沈正青,你凭什么不放手。”齐云汲眼里又酸又痛:“我明明也知道,怎么就傻傻陪你喝那两年的酒呢。”

  沈正青目不转睛,狠狠地盯着他,道:“你是我、从纵山百横里找到的。”话音刚落,便让齐云汲一拳头撂倒在地。

  二人赤手空拳,靠着蛮力缠打起来,雅阁之内物件无一不遭殃。

  对谁

  戏台子上鼓点密集,咚咚咚响得人心烦乱。门内打斗声起此彼伏,声声狼藉。在外头的商清秋听得眉头大皱,却不敢擅自破门而入。

  “沈正青!沈正青!”齐云汲恨不能生啖其肉。沈正青反手将人摔出去,下一瞬齐云汲翻身从侧方袭来,五指成爪直扣命门。沈正青当即脚下一踢,本要击中齐云汲带伤的腿,霍的侧身闪开,不但一击落空,更让齐云汲擒住先机将其压制在地,双掌一扣,死死勒住他的喉咙。咽喉因窒息在掌心下无法抑制地抖动,血筋暴涨突突弹跳。

  沈正青看着他,死死看着他。齐云汲张着嘴,比窒息之人更喘不过气来。最后嘶吼一声,双拳锤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啊啊啊——!沈正青!沈正青!”齐云汲状似疯癫,双拳击地已是血迹斑斑。然后他开始哭,双手再次扣住沈正青的脖子,只是他的手始终使不上劲来。

  自始至终,沈正青毫不挣扎,任由他的血泪打落在脸上与身上,有些落入在眼内,他一眨眼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三翻四次,直到齐云汲放弃。

  门外戏曲悠悠扬扬,隐约传了过来。齐云汲像是半死般,丢了魂地看着身下的人。但见沈正青血污满脸,一身狼狈,约莫自己也是如此不堪的。

  他们一生看尽彼此的狼狈姿态,毫不设防;知彼此、懂彼此,然后将刀子捅在对方最痛的地方,腥血淋漓、偏就不放手。

  好像过了半辈,或许也就一折子戏的光景而已,齐云汲已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你生来金印紫绶,不知道世上人家布帛菽粟、三餐温饱已不容易;尔等王孙子弟趋名逐利、视他人如蝼蚁轻贱,不知这凡凡众人也有三亲六眷、春晖寸草。我当你是好友,待你如凡凡众生,可亲可敬。

  “你问我为何要生下那个孩子。为什么——因为我怕。

  “我怕有一日你会像当年那样,哭着脸与我说,若那孩子还活着,兴许能喊你一声‘父亲’了。

  “你说我妇人之仁。溯清啊、我到底对谁心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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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倒计时,预计2章左右结束,OE。

  因为快结束了,还是重申一下:这个番外是不谈情爱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