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60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20

  往后数年,匆匆而过。齐家父女依旧聚少离多,沈正青又是常年在外,便是后来宋城也走了,齐可安就独自一人留在渝宁。

  这丫头聪明,晓得讨沈老夫人欢心,自是过得如鱼得水。她十岁那年,宋城随沈正青回一趟沈家,十四五的少年郎长得挺拔,就是性子跟闷葫芦似的,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虽然年少时多有亲近,到底男女大防不可破,为了避讳,两人私下是见不着面的。尤其是教养嬷嬷耳提面命、盯梢似的,实在让人厌烦。齐可安找沈正青说情去,哪晓得沈正青是油盐不进,齐可安憋了一肚子的火,忍到齐云汲来渝宁时才开始发作,见了亲爹就开始哭,那场面可谓凄凉。当时沈正青等人已经离了渝宁,齐云汲找不到人算账,连夜就带这丫头跑了。

  说是跑,不过是去了渝宁附近的浙岭。齐家在那地儿有个老宅子,年初刚收回来,只是屋子破旧尚未来得及修缮;恰好入秋时分,当地景致不错,就领着齐可安一同散心去了。待沈家发现人丢了,已是后话。

  此去浙岭,是天高地阔,心旷神怡。路上银杏斑斑,秋风爽劲,齐云汲在前头驾着马车,齐可安顽皮地趴在他背上,仰着头大张着嘴,咿咿呀呀的歌调在风里乱七八糟的,乐得齐云汲哈哈大笑。

  到了浙岭,那老宅子出乎两人意料的破败。小小的庭院满是无用杂物,而屋内只有两三破凳,窗棂残破不全,房内更是仅剩四堵墙了。齐云汲挑了一块干净的地安置好齐可安,撸起袖子就开始哼哧哼哧搬弄院子内的杂物。齐可安左看看右看看,满目好奇。那头齐云汲搬得起劲时,有小鼠自杂物堆中逃窜而出,四只脚左右并施、爬着墙面翻出去,齐可安瞪着大眼睛目睹全程,尚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吓。

  好容易将杂物清理出来,齐云汲回头一看,齐可安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烂扫帚,正有模有样地在屋内打扫起来。他笑了笑,过去将小丫头的裙摆挽起来,好方便走动。

  忙活了小半天,实在累得慌,可是屋子实在住不了人,父女就找一处客栈暂且住下。随后数日,满城去寻木匠师傅,简单弄了两幅床榻和一副木桌椅,另外还按齐可安喜好添置些小物件。

  夜里觉得屋内闷热,他俩将床板并在长椅上,竹竿撑起一个纱帐,就在庭院里睡一夜。齐云汲教她看星辨位,齐可安眼里装着天穹云汉,仿佛将山河都揽入怀里。如此许久,她问:“哥哥也在这天河之下么。”

  齐云汲眺望着无边银湾,答:“应是罢。”

  “不知哥哥长什么模样。”齐可安凑到齐云汲耳边,道:“会与我长得一样么?”

  齐云汲笑了:“若是如此,那定是很好看的。”

  齐可安笑得甜:“那肯定!因为可安就很好看呀!”

  还多少

  这日子是万般新鲜,加之沈家那头居然毫无动静,无人打扰,实在快活。笼统大半个月过去,好容易把旧宅子捣弄得有模有样,不速之客便来敲门了。

  来人是商清秋。但见他一副憔神悴力的模样,规规矩矩侯在门外朝齐云汲作揖:“齐爷,冒昧叨扰。”他嗓音沙哑,似有砂砾在喉。

  齐云汲蹙眉:“出甚么事了。”

  “祸发萧墙。余霜楼内乱,二爷中了暗箭,毒攻心脉,好容易才清醒过来。”

  齐云汲怔怔,自问自答:“没死。”

  “如今三位堂主已在清理内贼,二爷重伤未愈,不肯假手他人。他体内余毒未解,合该先行调治,可任谁都劝不住,如此逞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商清秋俯身深揖:“今日在下贸然前来,是想请齐爷过去一趟,劝劝二爷!”

  “我的话管什么用。”

  “齐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二爷终归是可安姑娘在沈家的依仗。若真有万一,日后可安姑娘要怎生是好?!”

  齐云汲愠怒:“你是要挟我?”

  商清秋急了:“清秋的话不中听,可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多年来齐爷步步为棋、每每试探,这回不正是好机会!说到底,二爷欠你的、能还你多少,齐爷不也心里没底?这大好时机您当真要错过么?!”

  这番话说得过于直白,直把这些年隐晦不明的东西掏了个干净。齐云汲当场冷下脸来,心里一把暗火灼灼而起,尚未开口,身后便响起一声脆生生的问话:“沈叔叔怎么了?”一回头,齐可安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那双乌黑黑的大眼睛望过来,刚过幼学之年的姑娘家容颜逐渐长开,出落得娇滴滴的,与沈正青长得有几分相似。

  那把暗火当即就灭了。

  于是老宅子的门一锁,齐家父女随商清秋快马加鞭往北走。此程隐秘,商清秋披戴蓑笠驱车赶马,路上少有停歇的。路途奔波,齐云汲早已习以为常,料不到齐可安不曾叫苦半点,乖巧得很。

  过了渝宁之后还走上三日,马车才停下来。那处是泱泱闹市之中的一座大宅,气势宏大,好不气派。商清秋与二人解惑,说此处正是沈正青的师门,亦是余霜楼根基所在。多年前门派掌门人袁老仙逝后,由沈正青传承执教。如今余霜楼的生意多是明面上的,自与门派并行不悖。

  大隐隐于市。如此熙攘之地,这处门派竟防守得滴水不漏,其中壁垒森严、可见一斑。商清秋手持令牌,一路通畅无阻。来到一处不知名小院,里头风景素雅,没有半点奢华,料想不到沈正青住在这等地方,倒真出乎意料。

  一入院内,回廊另一头的殷青青便映入三人眼帘。怕是在此地见到齐云汲,她也是万般愕然的,一时间直直地盯着几人快步走来。近了才发现,殷青青亦是憔悴模样。不过未等他们靠近,她已从回廊另一处离开了。

  回廊尽头是一小屋,屋内隐约有两三人说话。商清秋领着人未到门前,后头的齐可安已按捺不住跑上前去,攀在门框边儿上往里头偷瞄。

  沈正青乍一眼就瞧见这丫头,朝着门外就说:“商清秋,你是活腻了么。”

  屋内其他人当即噤了声,看着商清秋入内告罪。齐可安见商清秋进屋就跪着不吭声,胆子倒挺大的,问:“沈叔叔是病了么。”说罢,回头继续说:“阿爹阿爹,你快来瞧瞧是不是。”话音刚落,齐云汲便出现在门外,瞥了沈正青一眼。

  沈正青中毒颇深,毒根未除便劳神费心,此时脸上毫无半点血色。见齐云汲也来了,他只好屏退左右。擅作主张的商清秋当然不敢走,本本分分地跪着,直到齐云汲上前来将人一把拉起来。

  “你来干什么。”沈正青问。

  “来看看你死了没。”

  “万幸、还喘着气。”

  齐云汲见他说话不甚中用的样子,上前拉过沈正青的手,尚未把脉,那烫人的体温已是十分骇人,便骂道:“沈正青,你是真活腻了。”

  沈正青浑身高热,人是半清醒半糊涂的,偏就脸上丝毫看不出来。这人天生如此性情,难怪商清秋绞尽脑汁将齐云汲弄过来劝他。沈正青反手握住齐云汲的手腕,有些使劲,吁了长长一口气:“十一啊、十一。”

  十一、我好是累啊。

  恍惚间,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历历在目。齐云汲咽喉滚了滚,哽了一声:“你累死活该。”

  闻言,沈正青莞尔笑笑,双眼一闭,晕死在他身上。

  咽喉

  入秋以后,日子逐渐冷了。

  沈正青昏睡了两日,殷青青送药时会亲自来一趟,其他时候是故意避着齐云汲的。反观齐可安上心极了,日日守在床前照看,唯恐有一丝不周。齐云汲陪着齐可安守了两日,待沈正青好容易退了热醒来,那丫头就火急火燎去寻殷青青过来号脉。

  房内静悄悄,齐云汲靠着窗望着外头,半晌间两人半句话也没有。蓦的,齐云汲问:“关家、谁在主事?是关樊中?”

  这一问真真让人始料未及,沈正青斟酌一番,答:“是。”

  “你对关樊中这人了解多深?”

  “得看你问何事。”

  齐云汲坦白:“多年前他欠我一条命,依你看来,他会还么。”

  “他会。”沈正青笃定,顿顿,继续说:“关樊中这步棋,未必是好棋。关家蟠根错节、错综复杂,非你一人之力可抗衡的。若有半步落错,后患无穷。”

  齐云汲并未作声,上前居高临下打量床榻上坐躺着的人。大病一遭,沈正青消瘦许多,只是单衣披覆下,依旧是练武者的躯体。他伸出手,虎口一点点勒住男人的咽喉。沈正青自他抬手那刻已经恍悟,双目瞪大,却没有半点闪避,就这般将自己的咽喉置于他人鼓掌之中。

  稍一用力就能感受到血脉的弹动,而掌心下的颈骨之脆弱,即便是习武多年的人亦难除外。两人对视着,呼吸愈来愈重。

  “这便是、扼住他人咽喉的滋味啊。”齐云汲说着,神情颇为痛苦。他说:“沈正青,你都在我手里,凭什么认为我拿捏不住关樊中?他终归欠我一条命。我若要讨,他得还。”

  “十一,”沈正青说:“关家、不行。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话?”

  齐云汲撤回手,只说:“先管好你自个。”正值此时,齐可安与殷青青来到门外,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话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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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写越长,都快赶上正文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