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59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19

  齐可安受宠,是幸是不幸。沈老夫人养在深闺中的心头肉,吃穿用度最是不凡,怎能不让人眼热。尤其是同在屋檐下的旁支孩童,好歹都是姓沈的,居然比不上外姓孩子得宠,真真笑话。

  多少明面上说不得的闲言冷语,借着童言无忌的嘴脸,私下聒噪得很。齐可安天生性子野,平日还学着乖巧,当真火气上头了,能揪掉年长几岁小堂姐的发辫子。姑娘家爱惜羽毛,好端端没了一撮长发,当场哭得眼都肿了。齐可安瞪圆着眼,脸红红的,一头小发髻乱糟糟,手上还攥着对方一把散发,不顾阻拦非要再拽一把才甘心。那泼娘子的模样,吓得教养嬷嬷差些闭过气去。

  几天后沈正青听说这事时,是身在赶赴济安的路上。同行两辆马车颠簸走在雨夜中,好容易寻到下脚的小店,商清秋掂量后将事情上告沈正青,见沈正青并无表示,斟酌着问要否一并告知同行之人。话音刚落,齐云汲自一旁马车上下来,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走来。

  近来齐云汲腿上伤病复发,痛得恨不能砍下这条老腿。商清秋得知后请了名医与他看诊,恰好沈正青路过此地,得闻齐云汲必须回济安养伤,于是顺道同行。几日下来二人并无过多交集,今日乍闻自家孩子闹事,可吃亏的是沈家旁支血脉,率先动手者理亏,齐云汲不好责怪沈家委屈了齐可安,便问沈正青打算如何处置。

  “孩儿间玩闹而已。”沈正青说的是云淡风轻。

  什么玩闹能让姑娘家扯钗花。齐云汲当下改了主意拐道去渝宁,商清秋不同意,说是医嘱如此、不可乱改。名医是重金请来的,他商清秋出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若要改道,烦请当面还钱、概不赊账。齐云汲出门在外,常年两袖清风,唯有让商清秋看管着回了济安。

  齐家门楣还是当初的模样,多年前沈正青远远眺望一眼,居然记忆深刻。

  齐管家提前得了信,早早就侯在门外,见齐云汲把着拐杖出现,老眼先红。同行还有三四人,老人家不知如何招呼,便听齐云汲回头与车厢内的人道:“这是我齐家的地方。”

  沈正青闻言,默不作声地放下马车的帘子。

  场面一度不尴不尬的,商清秋只好上前打圆场,却听齐云汲吩咐齐管家说:“齐伯,替我算一笔银子给他。”说罢白了商清秋一眼,一语双关:“你与我等着。”这才回了齐府。

  到头来连杯茶水都讨不到,吃力不讨好。商清秋苦笑不得,眼巴巴等着齐府送来了银子。来还银子的还是老管家,但见他欲言又止,终究在交代钱银后安分回去了。

  扯钗花(下)

  齐云汲难得回来一趟,又是疗养旧伤,齐管家自然上心极了。待过了些日子,老管家就按捺不住,问起了齐可安。齐云汲一想到扯花头之事,还在头疼,正逢老管家的侄子阿满要娶亲,唯恐老管家徒添忧虑,只说过段时候再去探看。

  齐家多年来少有喜庆,齐云汲本想将大堂空出来给新人拜堂成亲的,老管家嚷嚷着“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就是不准。后来是各退一步,选了厢房的偏堂。

  娶亲当日,为免众人因他在场束手束脚的,齐云汲提前过去喝杯喜酒便走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夹杂着奏乐响彻一路,他在屋内听了外头半晌的热闹,起先还是挺乐的,可待热闹近了再远去,最后剩他一个人还在原地,倒显得有点冷清。

  他回了屋又出来,拐杖咚咚咚地响了几转,慢慢来到了祠堂。小祠堂内烛火长明,供香弥漫;老父母的牌位伫立神龛之上,离得远。齐云汲坐在蒲团上望着他们,许久不能回神。

  过了一月有余,齐云汲自觉腿脚爽利起来,就火急火燎赶去渝宁。

  殊料上回扯钗花的事情还没完。

  让齐可安揪掉小辫子的姑娘家是沈家近亲,虽是庶出,但其父在礼部当官,位及正三品。齐可安到底是外姓人家,如今将人欺负至此,难免不好善后。是以沈老夫人力排众议,非要将齐可安纳回沈家族谱,与她正了名位,取名沈苒。

  此事是先斩后奏,沈正青大为不悦。老夫人只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墨儿我已是指望不上了,他日待可安招婿,方保我沈家香火不断。再者、这孩子本就是我沈氏本家血脉,该享的福分半点不该少,哪由得他人看低一分。区区一个沈炜,仗着孩儿的半点小事便能对本家指手画脚,哪日指不定就踩到你俩兄弟头上去!今日护不住这个丫头,你这当爹的,脸儿往哪儿搁!”

  “人、我当能护周全。”沈正青道:“可她姓齐,不姓沈。”

  沈老夫人却笑了:“他能让可安回来沈家,其居心何在、你我心里皆明镜。儿呀,有些事你不做,他人未必领情。娘晓得你自有主意,不容左右。可我唯有此事放不下,你若要阻拦,便是想我百年之时不得瞑目!”一番话气得沈正青拂袖而去。

  此事便不了了之。

  阿娘

  齐云汲赶到渝宁时,沈家的祭祖已经过了小半月,期间波折当是完全不知晓。他在沈府门外等齐可安出门来,可等来等去不见人,直到仆从传话说小姐不肯出来,懵了半晌才进去寻人。

  渝宁老宅虽非富丽堂皇,可入内便是飞阁流丹、层楼叠榭,美不胜收。齐云汲初来乍到,又是男子之身,宅门深深偏就一路通畅无阻,直达齐可安的闺房,是以未等他在这雕栏玉砌中看个明白,沈老夫人便听说了此事。

  旁人与老夫人解惑,说是这姓齐的要接苒姑娘去外头住上几日,可苒姑娘在闹性子不肯。沈老夫人说:“外宅到底不比家中好。何苦两头跑,累刹人呢。”说着吩咐旁人多照看些,留人住下就是。其他人自是诺诺应声的,也没想过齐云汲是何意愿。

  那头齐可安憋着委屈个把月,一见到齐云汲顿时万千思绪汹涌而至,眼先红了,拧过头不瞧他。齐云汲晓得小姑娘是受委屈了,心里头是有点后悔的。可惜他不会哄人,唯有轻声问她怎么不高兴。

  闷了许久,齐可安问他:“阿爹,我阿娘呢。他们都有阿娘,为何可安没有?”

  这一声问话宛如惊雷,砸得齐云汲是呆若木鸡。自齐可安回去沈家后,他当是有设想过这一幕的,可置身其中才发现免不得手足失措、哑口无言。

  “谁与你说了甚么。”齐云汲问。

  齐可安嘴一撇,已是带着哭腔:“他们说,你不是我阿爹,沈叔叔才是我阿爹。”

  “可安……”唇干涩得很,齐云汲张张嘴,齐可安却打断他:“若沈叔叔是可安的爹爹,那阿爹是谁?阿爹你是谁?”

  齐云汲蹲下身拉住那双小手,说:“阿爹是可安至亲,是生养可安的人。”

  “人人皆有爹娘,可安怎会有两个爹爹?”齐可安年岁虽小,偏就长着一颗玲珑心肝。“你是我阿娘,是不是?”

  齐云汲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直到齐可安道出扯钗花的缘由:“阿娘……不都是女子么。你若是我阿娘,为何不是女子?”齐云汲的手不禁在发抖,当齐可安追问“阿爹不是男子么”,他居然百口莫辩。

  得亏商清秋来得及时,不知是否替他解围故意为之,竟毫无规矩闯进门来,说是二爷有急事请齐爷过去一趟。齐云汲霎时喘过气来,起身就走。齐可安怔怔,轻声喊了一声“阿爹”,越是叫唤,齐云汲走得越快,眨眼就没了人影。独留齐可安在原地,傻了一般。

  不清不楚

  沈正青刚回沈府,听闻齐云汲去寻齐可安,便遣商清秋将人请来。齐可安入沈家族谱一事已成定局,若再由他人嘴舌将此事传给齐云汲,未免欺人太甚。只是齐云汲在女儿那头受了气,沈正青不得而知,当见了人便开门见山,一两句话将事儿带过,商清秋在旁听着是急得满头汗。果见沈正青话音刚落,齐云汲冷声道:“可安是我齐家血脉,入的是我齐家祖谱。尔等仗势欺人、为所欲为,难不成这便是沈家的教养?!”

  “齐爷息怒!”商清秋道:“这事当真不能怪二爷。老夫人有意隐瞒,待二爷晓得时已是无力回天。”

  “清秋,你出去。”沈正青打断他。

  商清秋唯有退下。

  “沈正青,你说你能护得了她。你做不到。”

  闻言,沈正青定眼看着齐云汲,许久才说:“入族谱一事,虽非我主意,可日后也得如此办的,迟早而已。你视此为我沈家教养,那便是。倘若看不过眼,”他顿顿,道:“那你再要一个,带在身边,随你教养,我沈家绝不干涉。”

  料不到沈正青会说这等话,齐云汲当下瞪大眼,宛如看疯子般,刹那间满脑子想着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可惜他向来不是善于心计之人,思前想后都弄不清这番话到底是何居心,抑或是沈正青真的疯癫起来,口不择言。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齐云汲随口哂笑:“你能行?!”

  “试试。”

  齐云汲恍惚一下:他是当真的。抬眼间,沈正青已是欺身而来,呼吸愈发近了,齐云汲下意识用手挡了一把。只是沈正青那话仿佛毒药般徘徊脑海中,转瞬间麻木了理智。

  齐家香火凋零,往日少归家,未有感触。当养伤在家,日子似难熬不难熬,到底连个家的样子都没几分。如今让人这么一提,怎能不心动。只是当初要可安这孩子已是初衷不纯,徒留亏欠。当真再有一个,又要留下多少儿女债。

  糊涂间,干涩的唇碰到另一个人的体温,齐云汲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双眼,无法从对方视线中闪避,当牙关被撬开时,齐云汲干净利索地啃了一嘴,唇舌间顿时是氤氲开的血味。沈正青并无任何退缩,铁了心似的。到最后,齐云汲嘴里也生疼,约莫也是被咬出了血来。

  血混着血,彼此纠缠得更不清不楚了。

  两人没有脱衣裳,只是缠斗般东倒西歪的,最终齐云汲背靠着墙,让对方压着耸动。向来静心寡欲的人,沾惹半点春情肉欲便化身成了野兽,不知道谁吃了谁,反正即狰狞又凶狠,恨不能将其拆吞入腹。

  不知过了多久,齐云汲猛地喘气,道:“出去。”见沈正青不为所动,腿上一挣扎,狠命踢了对方一脚,“出去!”

  几欲喷涌的情潮未曾退却,沈正青死死盯着他,抽身而出。粘连的液体在凌乱的衣衫间若隐若现,齐云汲此时同样狼狈,但理智回笼,任他怎么糊涂总不能真弄一个孩子出来。

  欲望在衣物间厮磨,一点点、一点点,绵长而细腻。情潮偾发的时候,他们紧紧贴在对方身上,明明衣物阻挡下,肌肤能触碰的地儿少得可怜,却炙热无比。

  便在此时,屋外响起些许动静。两人自然分开来,收拾衣物,只是白浊弄脏的地方实在不好处理,唯有翻出沈正青的衣物来换上。

  沈正青率先出了门,庭院外站着商清秋与两小孩,正是齐可安与宋城。几人离屋子挺远的,齐可安一见沈正青,就不听商清秋的哄了,急急跑过去问:“沈叔叔,我阿爹呢。他是不是走了,不要我了?”话音未落,泪珠子先滚下来了。

  这丫头哭得凄凄凉凉的,很是可怜。沈正青就想,但凡他能对你多一分心软——

  沈正青抱起她,与她擦了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尽。齐可安哭道:“可安不会再惹阿爹生气了。不问了,可安不问了呜呜呜……”

  屋内人听到动静,喊了句“沈正青”,沈正青便将丫头抱进去。齐可安泪眼婆娑看见齐云汲,当场不敢哭了。拿着袖摆擦得小脸通红,那双大眼睛红彤彤的,乖乖巧巧地待在沈正青怀里。

  齐云汲摸摸她的脸,本想将人抱过来,但想自己身上不干不净的,又见同是不干不净的沈正青抱着齐可安,不禁白了一眼。他把齐可安捧到软塌上,与小丫头稍稍拢了拢发鬓,但听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喊:“阿爹。”

  齐云汲应了声。

  “阿爹莫要生气。”

  “嗯,不生气。”

  “可安以后会听话的。”齐可安偷偷攥住他一角衣摆,眼角已是泪汪汪。齐云汲察觉了,见她哭得脸红红的,有些心疼,哄她道:“好。可安乖。”

  回头路

  即便齐云汲这般保证,齐可安心里绷着一根弦,但凡见他走远几步,非得跟上去不可。闹到困了,还是拉住齐云汲的衣衫不敢松手。眼看入夜时,沈府内来了人,说是沈老夫人与客人安排好住处,来请人过去。齐云汲说不必了,带着睡过去的齐可安去了上回的外宅。

  外宅离沈府不远,商清秋自告奋勇与他父女领路。待到了地儿,齐云汲便打发他走。商清秋深深作揖,道:“齐爷,清秋有一事不解。深知不该多问……”

  “说罢。”齐云汲道。

  商清秋说:“沈家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可安小姐年幼可欺,哪怕二爷多有爱护,总有看顾不周之处。在下知道齐爷疼惜可安小姐,如今有余霜楼不遗余力助齐爷您去寻人,您何苦奔波操劳,留可安小姐孤伶伶在沈家。若齐爷要带可安小姐回济安,想必二爷定会替您扫清阻碍。”

  齐云汲静静听着,望着商清秋身后的长街。今夜无月,长街一片暗沉沉。“商清秋,”他说:“你把命卖给沈正青时,可曾有回头路可选。”

  商清秋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若非穷途末路,谁人会孤注一掷。”齐云汲说:“商清秋,你很忠心,我敬你是条汉子。大可不必替你主子来试探我。我说过那孩子是我齐家的人,我齐家自当完完整整的。

  “有人曾提醒过我,世间原来路难走。我已经如此了,那孩子又会如何呢。不管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终归要有个人来念想,才算来过世间一趟罢。”

  ----

  昨晚梦见这章发出来了,醒来后真以为发出来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