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57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17

  齐可安满月时回到济安齐家。老管家乍一看这娇小娃儿,顿时花白的胡子颤巍巍起来,急忙忙催人去请奶娘。齐管家上了年岁,加之前些年摔了跤,腿脚并不爽利,即便如此仍为了这个小奶娃儿忙得脚不沾地的。

  老宅子难得这番热闹,齐云汲光是看着都添几分高兴。齐管家的侄子未满弱冠,在齐府办事好几年了,还是虎头虎脑的,盯着齐家小千金,好是新奇,兴匆匆问齐云汲:“有了可安小姐,爷您是不是就留在家中,不走了?”

  齐管家怔怔,骂他正事不干净碎嘴,便将人撵走。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可老人心底沉了一块秤砣,压得实在难受。他脚步蹒跚回到小床边来。小娃儿临睡前吃饱喝足的,裹着嫣红的小被子正睡得香,那张脸蛋儿小小的,很是可爱。

  “齐伯莫怪罪阿满。他性子直爽,是好事。”齐云汲说:“这孩子,我是不打算放在家中养的。”

  齐管家慌了:“可安小姐还小,怎么就不放家中呢?!”

  齐云汲不作声,细细端量着齐可安的睡颜,窗棂的光影覆在他身上,宛如枷锁束身,极其沉重。许久,才听他喃喃道来:“齐伯,我不是个好父亲。”

  齐管家张张嘴,但见齐云汲消瘦的脸庞,又不知从何劝起,重重叹了口气,拖着苍老残躯走了。

  齐云汲的脾性是真的倔,说是不将娃儿放在齐家养的,果真住了半年不够,就带着齐可安出远门了。

  说来这齐家姑娘好养活,出门在外风餐露宿,愣是让齐云汲糊里糊涂地拉扯着长大,一岁多便能爬到齐云汲的肩头上,揪着他头发坐得四平八稳的。就是看起来瘦小,显得那双大眼睛汪汪的,还算讨喜。

  这一年,商清秋来得不算频繁,倒是每回都给齐可安捎些精致玩意。可惜齐云汲忘性大,一路上丢三落四的,没几件穿戴到齐可安身上去。

  齐可安刚满三岁时,终是瞒不住沈家了。

  说来也是可怜,沈老夫人收了两三个旁家的血脉在身边养着,笼统不过十七八岁的人,为了争沈正墨手上的兵权,居然在老夫人跟前卖弄手段,企图撼动沈家根基。沈老夫人淌过大半生的腥风血雨,眼看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同室操戈,一怒之下纷纷扫地出门。大怒大恸伤身至极,老夫人缠绵病榻数月,后来回祖籍渝宁休养去了。只是老夫人的身体时好时坏,殷青青记挂得很,便到渝宁伺候她老人家,有意无意的,把齐可安的事情说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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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寻上门来时,是让商清秋拦下来的。

  这些年沈家的人事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天。沈正墨因妻儿一事,与沈母离心离德,从此一心扎在军营中,不管沈家事务;而沈家旁支出来的年轻一辈,没一个养得正经的。哪怕沈老夫人权重望崇,终是敌不过岁月无情,唯一可依仗来撑起沈家的,竟是最离经叛道的沈正青。

  商清秋上告此事,沈正青便亲自去了一趟渝宁。

  沈母当时带病在身,人老了许多,与沈正青说:“那是沈家血脉,哪能这般养的。你当爹的不管不顾,还嫌弃为娘多事了。”不等他回话,继续说:“我是老了,可还不糊涂。那毕竟是个女娃儿,年岁还小便整日餐风沐雨,到底不合适。说我私心作祟也罢,你碍于那些陈年旧事,娘本不愿逼你。我就是想见上一见,一点念想而已。你的人倒好,成了老身的拦路虎!”

  沈正青说:“您若是想见她,与孩儿说一声便是。没多大的事。”如此说着,次日当真启程去寻齐云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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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汲见到他时,不曾有半丝诧异。二人没有寒暄,就地寻个茶寮坐下。齐可安趴齐云汲背上,抱住阿爹的脖子,瞪着大眼睛看沈正青。

  “这孩子,你是作何盘算。”沈正青问:“终究是个女娃儿,这般下去不是个事。”

  齐云汲哼一声:“你有何高见。”

  “我母亲想见她。若无他事,我带她回沈家教养。”

  齐云汲尚未回应,齐可安娇娇喊了声“阿爹”,爬到他怀里打个哈欠,要睡不睡的。他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脸。齐可安太瘦了,常年在外,脸也是晒得通红,头发乱糟糟的,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

  她本是齐家小千金,过得落魄潦草,可自出生伊始却堪比千金还重——这孩子,是问路石。

  齐云汲问:“沈家能容得下这孩子?”

  沈正青答:“这是我沈家血脉,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齐云汲重复,哂笑:“你保得住?”

  “万不失一。”

  齐云汲握住一只小手掌,很轻很重。

  “若要可安去沈家教养,可以。日后我齐家的事情,沈家不得再插手。”

  “可以。”

  “你能做主?”

  “能。”

  “好。”

  齐可安拉着阿爹的衣裳,安安稳稳地睡在他怀里。可再睁眼时,那个有着宽厚肩膀的人已经不在了。

  千金(下)

  沈家得了个小千金,沈老夫人是疼爱入骨。

  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实在扎眼,沈正青将她养在渝宁。初来乍到,小丫头不哭不闹,除了瘦小了些,尤其乖顺听话,嘴巴又甜,是讨尽沈老夫人的欢心。

  齐可安唤沈正青作“沈叔叔”,伺候老夫人的嬷嬷插科打诨说喊错了,逗着她改口,她闭着嘴就是不说话。殷青青在一旁看着,也是取乐:“也不知谁教的。非要论,齐云汲还小个几岁呢,真会给自己讨辈分。”

  沈老夫人听了,笑了笑:“急不来,慢慢教就是。”

  这般乖乖的孩子,到了夜里偏就折腾起来,任是谁也哄不好。连鞋儿都不穿,光着脚丫跑去找沈正青。一旦见了人,就抱住腿不撒手。沈老夫人期盼他俩父女情深,便随她去了。

  父女俩坐在软塌上,齐可安死死抓住他的衣襟。门外夜露深重,旅途奔波让人困乏得很,可她硬撑着不肯睡。

  孩童离了至亲身边,少有这般平静。齐可安一路上不哭不闹,已是反常。旅途中他俩并不算亲昵,今日初到渝宁,齐可安倒不安起来了。

  沈正青问她为何寻过来了,齐可安答:“阿爹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

  齐可安困得双眼发蒙,嘟哝起来:“阿爹要去找可儿的哥哥。可儿要乖,等哥哥回来。若是怕了,就找沈叔叔。”

  三岁的孩童,这话说得无比流利,不知记忆中刻下多重的痕迹。

  “沈叔叔,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可儿很乖了呀。”

  齐可安趴在沈正青的肩上,满目陌生的雕栏玉砌好似山林里会冒出来的巨兽,她怕得眼泪滚滚,可哭声很轻,泪水悄悄打湿了沈正青的衣裳。

  等了许久等不来一声回答,齐可安哭得累了,懵懵懂懂睡了过去。

  这不过是她在渝宁的第一夜。此后数年,她在这个地方一天天长大,等着某日清晨那个来接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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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