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67章 【同学会番外】沼里和树想说出口

  话说回来,宗光这家伙刚离开看护所不久,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吧。不过他的弟弟裕志如今似乎在一家不错的企业工作,让他吃两口软饭也暂且没关系吧。不再是一头张扬的金发,宗光现在竟然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只是一开口说话,就会暴露出依旧是个笨蛋的事实。在不良少年的街头斗殴中、将对方试图袭击同伴的暴走族少年活活捅死,那一年他十五岁。括号里的数字无情地为死者的生命注解——那个与宗光同龄的家伙。只是这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的宗光没办法像二年级的柊也那样好命地逃脱制裁了。

  信太的运气非常好,勉强捡回一条命,还在医院养伤。有一次没有夏生与柊也同行(我自己无所谓,可是不能打扰老大准备毕业考试吧……虽然他自己说没什么影响,手上拿的书也早就完全不像是中学生水平的东西,但说到底,我也开始变得愧疚了。那种愧疚,是什么东西的开端吧?),和树独自一人去看护所见宗光,后者的头发已经被推掉,理得与光头没什么区别,见到和树后撇着嘴、用胳膊挡住自己头顶的毛寸,说着“太丑了还是不看为好”,听说信太还活着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竟然还活着,害本大爷白为他杀了个人,真是浪费感情。也太不值了吧。”尽管这么说着,宗光却笑得很开心。“就算早晚都得进局子,还不如为了裕志呢。”

  听到这个名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宗光不能常常在弟弟身边了,裕志应该怎么办呢?

  “没事,我……”和树低着头。“反正我的成绩不可能吧。上高中什么的……不会这么想吧?如果去打工的话……我会照顾裕志的。”

  宗光偏转目光。“喂,我说你啊。”

  和树迷惑不解地“嗯”了一声,也可能是隐约猜到宗光的意图,或者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听到某些话,因此显露出一些急迫。

  “说句实在话,我应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们是朋友,但就是朋友而已,我麻烦你做这种事情,不会显得很混蛋吗?”那时的宗光轻轻说。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和树的内心感到非常受伤——并非由于失去什么,说不定只是因为宗光的话撬动了他内心的隐痛之处。

  当然,柊也看上去就不像会在意那种事情的样子,但和树与夏生一直试图不让信太的母亲知道信太受伤的事情。但手术需要家长签字,尽管柊也漫不经心地报销了手术账单(柊也总是干那种事情。毕竟是生长在和树难以想象的家庭的大少爷,尽管和树偶尔会从柊也生活的片段里推知到一点落魄的色彩,但即使是落魄的柊也,也比一万个灰暗的沼里和树绚烂得多。那样神明般的绚烂是和树难以企及的,让他感到羞愧,但当柊也毫不在意地运用金钱和人脉无数次地解决种种麻烦之后,心里大得什么也不装的宗光先不说,就连和树也感受不到那样的愧疚了——简而言之,大家都厚颜无耻地习惯了这一切),但手术需要家长签字,没办法,还是败露了。那天她去医院探望信太时尚且清醒,看到坐在信太床边、一条腿缩起来、鞋跟蹬在椅子上,以一种懒散的姿势玩着翻盖机上的俄罗斯方块游戏的和树、又看到坐姿端正、不知在看着什么奇怪的书的柊也,立刻变得歇斯底里,冲上前、暴风雨般往柊也身上甩着拳头巴掌。说的话也只是那些——就是你们让我的孩子学坏了、离他远一点,诸如此类。和树怀疑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把厚厚的一堆日元如拉动派对喷花筒发射花瓣与晶亮的纸屑般扬到柊也脸上,然后怒吼着“不需要用你的脏钱给我儿子治病”。可惜根本没有足够的钱支撑她完成这个动作,因此她只能一边接受金钱的救济,一边对金钱的主人拳脚相加。和树不禁觉得她非常可怜,愧疚的感觉有一刻卷土重来,但因为眼下时态紧张、不是将注意力放在信太母亲身上的时机,这种情绪很快被抛之脑后。

  会反击吗?和树一瞬间感到恐惧。如果是老大的话,做什么都有可能。中年妇女拙劣的攻击完全可以在一瞬间躲掉,但柊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哭骂声、信太有气无力的劝阻声,其他病人错愕的喊叫声,全部在和树耳中混成一团。上前将柊也挡在背后,和树喘着粗气。虽然已经尽力不去看,但还是发现稍微低着头的柊也脸颊上鲜明的手指印,周围的皮肤变得一片通红。这让和树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耻辱,那是第一次,不良少年沼里和树真正地泄了气。

  那之后不久就是毕业式。和树曾想过不少毕业式上的情景,不过都没有头绪。老大,我快要与你说再见了吗?即使以后还能常常联系、朝冈集团的羁绊也不会就此断裂(当时的我竟然这么想,真是愚蠢的孩子话),我们也不能这样总是待在一起了。啊啊,实在不行的话,出去打工的我,选个每天傍晚都会路过老大升入的高中的地方好了。这么说,毕业式果然算是我人生的拐点吧?那么,站在这个拐点上,如果能和老大说些特别的话该多好。虽然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但至少要让这一天显得与其他的日子都不一样、也要告诉老大他在我眼中是特殊的存在,这样的愿望、应该能传达到吧?

  只不过,还没等和树真的在内心明确自己想说给同学的话,那件事就发生了。宗光和信太都没能参加毕业式——前者数年内不会再踏出少年看护所一步,后者虽然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也强撑着参加了毕业考试,但依旧难以出席毕业式这种耗费精力的活动?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寡淡无味、空空荡荡,甚至有些悲凉,毕业式就这样结束了。

  那之后,觉得上高中没什么意思,不过只是白白浪费三年时光的和树开始打工。而虽然脑子还不比和树灵光、考试排名总是稳定在班级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名当然是宗光,而和树——“和树这家伙还能拿倒数第四呢,你们是什么头脑空空的蠢货啊”夏生曾真情实感地如此发问),但信太的母亲非要让儿子上高中不可,于是花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又欠了债,这才将信太送入一所一般的高中。而朝冈柊也,他们所有人憧憬的不良首领,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被县内最知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录取。

  以柊也的能力和家财,总感觉去东京上学也可以啊。和树曾经这么想过。他当然不知道柊也是在家族党争中的弃子——至少在当时看上去像极了弃子——他那个如今继承了朝冈家所有家业的叔叔巴不得他一辈子被困在这附近,离自己越远越好。就算能上东京的学校,他也会出手阻止的。

  不过,总之,柊也离开了鹿尾町。开始打工后,和树自己在工作地附近租了小小的单身公寓,干脆给裕志留了钥匙和地址,如果碰到不对的情况就叫他搭电车到自己这里住些晚上。而“爱云慈露”的首领被击败、试图偷袭的丑闻也早在鹿尾町的不良少年少女群体里传了个遍,早就身败名裂,“爱云慈露”实际上已经由柊也接管。但看上去柊也对统率这个庞大的组织没什么兴趣,而和树在信太受伤、宗光入狱后,不知为何,对那么多自己曾经热衷的东西也感到非常没劲。于是,柊也离开鹿尾町后,“爱云慈露”名存实亡,渐渐烟消云散了。

  仅此而已。虽然曾经那么讨厌没有价值的事物,但现在照样再不会思考“价值”之类的毫无意义的问题了吧?我还是过上了当初最厌倦的生活,而奇怪的是,心里没有一丝痛苦。面对还在当闲散市民的宗光、以及目前是个办公室文员、看起来完全不像当过不良少年的样子的信太,我的心也是平静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呢?为什么这颗是二十五岁、已再不是十五岁的心脏,在想到柊也可能就在面前的这些人中间时还是会加速搏动呢?说不定,我的心脏正是了解我的心意的存在吧。因为我确实有话没来得及与老大说出口,十年过去、仍然压在心底,即使那么那么想把它们讲出来,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成为退避三舍的懦夫,最后懊悔不已。而事到如今,我又有了选择的机会,不是吗?可我又开始害怕了。所以才会一边手脚发冷地希望着、一边希望能晚些再晚些看见他吧。

  真的要说吗?这一次,我……

  “和树?”

  比起记忆中略显成熟、却仍旧淡漠持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局促的感觉到达了顶峰,在宗光与信太没心没肺、问心无愧的欢呼声里,和树僵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