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36章 长谷川宗光活了下来

  “好安静啊。”宗光突然说。

  和树“嗯”了一声。已经吃下止疼片,右腕的疼痛缓解不少,但看上去还是非常疲弱。不过柊也说这大概不是真正的败血症,听了这话,宗光多少没那么担心了。

  确实很安静呢。入夜后,枪声响起的频率明显变得稀疏。不过,宗光不认为那是大家都认为夜晚更危险的缘故——白天和黑夜各有各的好处嘛。夜晚的话的确不容易被别人发现,但更难以发现别人,说不定走着走着头盖骨就被打飞了,自己还不知道。

  究其原因,应该是现在剩下的人都没那么容易就死了吧。没搞错的话,现在已经就剩十五个人了。当然不排除这些人中有运气好才苟延残喘到现在的,但更多的人应该都不是泛泛之辈。想让这些人死掉,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吧。

  时子——这么多人不可能都是她杀的。除此之外,这些人里肯定还存在着投入这个游戏的混蛋。难道是吉田隼?毕竟他爸是个那么恶心的变态大叔。不过……唉,应该不可能。宗光想起阿隼在教室里时那副连自己亲生父亲的脸都不敢直视的畏畏缩缩的模样,摇摇头。话说回来,广濑那个小白脸牛郎竟然还活着,但北条早死了——他说不定会玩这个游戏。

  宗光叹了口气。算了,没必要想。这些事情也只有临到眼前才会真相大白吧。

  啊啊,现在可真平静呀。宗光忍不住在心里又一次感叹。这是暴风雨前的限量特供吗?限时促销,机不可失,非常抢手的宁静哦。信太死去之前,我们就处在这种状态吧。这种宁静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这种事情没人知道。宗光呆呆望着自己手臂上的刺青图案。虽然当他紧张或者在考虑事情时,总是习惯性地将头发拆散了再重新扎起,但现在还是尽力地克制这种冲动。摸爬滚打一整天,头发已经脏掉了,开始黏连成一缕一缕的状态。如果不去管它还好,一旦试图碰它,一向爱好干净的宗光心里就会非常难受。于是只好尽量地无视它。

  唉,十二点多。论理说自己这时候应该睡了——无论是在自己家床上还是在和树家床上。也有可能在酒吧里与朋友狂欢,总之不应该像现在一样暴露在死亡威胁下,恐惧地发着抖。虽然自己最讨厌念书,但现在,宗光前所未有地想成为这座小岛那边的陆地上某个熬夜念书的笨蛋中学生。这么算来,从昨天凌晨到现在,自己已经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睡过觉。其实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打个盹是完全可以的,宗光却毫无困意,脑中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满。

  那些念头不仅仅与这场烂透了的游戏相关。

  宗光想到弟弟裕志。这时候他绝对知道我的消息了吧。反正那孩子是不会念书啦。那么他现在是醒着呢,还是已然入睡?这两天妈妈应该不会再带男人来了,裕志一个人在家不会出什么事。但如果他们真的谁也回不去,裕志该怎么办呢?

  啊啊。裕志。你不会终于还是要变成一个和我一样的烂人吧。

  宗光想。

  那都要从宗光还很小的时候说起。

  宗光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亲。母亲长谷川葵子面容美丽,早年是个在这附近有些名气的陪酒女。等到年纪稍长,她成为了鹿尾町一带一位知名企业的社长(据葵子女士的叙述,那家伙的财力说不定与樱井家不相上下)不为人知的侧室。不过这位社长并不姓长谷川,宗光也并不是私生子之类的东西。实际上,葵子女士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她的存在就被那位社长大人的正妻发现,她就这样拿了社长一笔钱,被打发走了。

  虽说听上去有点凄凉,但那位社长先生的确出手阔绰,拿到这笔钱,葵子女士无论是出门工作、再嫁个好人家,或者是什么也不做,都能安稳地度过余生。只不过葵子不是那种省油的灯——她开始找男朋友,不过并非以结婚为目标。由于某一任男朋友,她怀了孕。那时候葵子不知道脑袋那根弦搭错,突然真的想当妈妈了,于是没有打掉这个孩子。十个月后,宗光就这么出生了。两年后,裕志出于同样的原因来到这个世上。

  对于自己的生身父亲,宗光实在所知甚少。说不定葵子女士自己都忘了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只知道时间推移,尤其在两个孩子出生后,葵子女士昔日姣好的面容渐渐也能看出苍老凋萎的痕迹。她一年年变老,身边几乎不间断的男人却越来越年轻,也从男人为她花钱变成了她为男人花钱。

  好在葵子的确不缺钱,那种程度的开销不至于让他家难以为继。只不过宗光觉得那些钱和他们兄弟二人没什么关系——葵子女士能不把这些钱用在他们身上就不会用。

  母亲不喜欢他们——这件事宗光从小就知道。对于葵子而言,当母亲只是一时兴起的渴望,但归根结底,她恨他们——恨这两条鲜活的生命夺走了她的青春。尽管青春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像灯火一样熄灭,留下一地冰冷的、发皱的灰烬,但是宗光和裕志的存在就像两面镜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注意自己渐渐流逝的美丽柔软的岁月。等到变成僵硬的老太婆,难道不是一切都太晚了吗?宗光总觉得每次母亲注视自己时,那双悲哀的眼睛中都分明写着“我为什么当初要生下你呢”的疑问。

  啊啊。其实那也是宗光的疑问。为什么我非要出生呢?为什么十几年前我还是一堆肉块的时候,没有被这个女人满不在乎地打掉呢?如果是这种,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人从生下来、从处在这个“活着”的状态里开始就会恐惧死去,除非遇到非常大的变故、成为悲惨至极的人。那样的人就会成为我国自杀率的分子部分吧。而如果一开始就未曾诞生过,那就不用害怕活着、也不用害怕死去了。所以我不会渴望死掉,只会渴望自己从未诞生。大概因为自杀虽然听起来不坏,但是我还有弟弟在,不能随便挂掉。而且,虽然我是个烂人,但我好像还没烂到这种程度——直到来到这个烂游戏里,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很想活下去的。

  但我并不认为那是我自己积极的求生本能作祟。或许还是与老大、和树和信太(啊啊……)有关。如果没有他们,说不定我早挂了。即使弟弟的存在也不能阻止我。唔,如果裕志非得跟着我,那我们干脆直接一起跳楼跳河割腕吃药好了。假如我还是孤身一人,应该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可我现在不孤独了。正因如此,我才活到今天。

  宗光再一次叹了口气。啊啊,裕志呀……

  和树领导他与信太归顺朝冈柊也不久后,上六年级的裕志因为在超市里偷东西被扭送到警署。最后是柊也动用了不知什么关系,将裕志保释出来。杀了那个对他们图谋不轨的男人、又帮助自己的弟弟免于进青少年观护所的厄运,面对恩人般的柊也,宗光自此死心塌地地信任、跟随他——这种事情自不必说。此外,接裕志回家时心中产生的那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之后也一直萦绕在宗光心头。

  那时候,门口的警察大叔用非常不屑的眼神瞥着宗光。也难怪,那时候宗光已经染了一头金发,右眉梢的眉钉、左右耳钉耳坠若干,再加上一条花臂,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完全就是混迹于社会底层的烂透了的家伙。宗光几乎能听到警察大叔的内心独白——啊呀呀,这就是小型人渣的哥哥,大型人渣。也就是小型人渣的未来。那一刻,宗光的内心说是痛苦而迷惘的,应该并不为过。但与此同时,有一种奇怪的、恶劣的喜悦感在他的心头膨胀着。

  宗光本来想对裕志发怒的,但最终没有。他意识到自己实在缺乏这样的资本,明明他也总是做着偷鸡摸狗的事,甚至厚着脸皮去抢劫小学生的钱。为这个事还被和树训斥过:“我说,咱们已经变成这附近的一把手了,能不能别再抢小学生的钱了啊,丢不丢人。你指望着用小学生的钱和裕志自立门户吗?”

  ……呃?听上去简直和开玩笑一样。

  不过,宗光确实只是想快些逃离这个家庭。他是个没未来的渣滓,但做着这样的事,竟然正是因为希望。真的很可笑啊。不过,至少证明在这个时代,“希望”这种东西还是存在的,不是吗?虽然他们这群人,说到底都是希望之下互舔伤疤的迷惘的野兽罢了。

  宗光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不住地把玩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真哀伤啊……这个时代。”

  他突然说。说出来的一瞬间,宗光自己都觉得是不是脑袋抽了什么神经——论理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只会偶尔从和树的嘴里蹦出,而担当吐槽役(“哈?你说什么鬼话?听不懂耶”)的往往正是他自己。现在从他本人嘴里冒出来这句话,宗光感到和树立刻诧异地盯着自己看,连柊也的目光都转向自己。

  “……我……”宗光刚想说下去,突然听到有什么声音——那是雨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踩在水洼里,踏出“啪嗒啪嗒”潮湿的脆响。

  宗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柊也已经一把抓起桌上的冲锋枪,迅速移动到门口。

  “是我——早川。”

  宗光听到有些疲惫却非常熟悉的声音。

  柊也保持着戒备的持枪姿势,用左手拉开门,首先闯进屋内的是一辆小推车,然后是三个穿着学生制服的人,浑身被雨水浸湿,从头到脚都滴着水,立刻将地板打湿了一大片。为首那位在看到柊也的那一刻就露出了笑容——尽管那对于他来说是个罕见的表情——早川恕则水滴状的耳坠在雨夜的月光里闪闪发亮。

  残余15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