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潇说话做事的风格和方瑾瑜几乎完全相反，他对于谈话的节奏变化非常敏感，主动权时常自然而然就能落到他手中。出于社交礼仪，黎潇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并不会特别表现出进攻姿态，多数时候看起来如沐春风。
只有在和方瑾瑜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卸下伪装。
被黎潇勾缠住的手指隐隐发烫，黎潇用的力气并不大，明明很轻易就能将手指抽回，方瑾瑜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半分不敢动弹。
他觉得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这是方瑾瑜今晚第三次条件反射腿软了，好在现在的姿势也没办法跪下来。
“不问了，不问了。”方瑾瑜嗫嚅着说。
刚刚听完黎潇说的话，他突然理解了黎潇长久以来举动的意图，原本冲动想要问出口的话，也卡回了喉咙里。
方瑾瑜其实比谁都要清楚，他性格被动又偏执，又极度自卑。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反复告诉他，和温柔又理智的黎潇相比，他简直是低微到尘埃里的存在。
即便黎潇当初和他说‘喜欢’，他第一反应是自己配不上，他配不上这么好的黎潇。
直至今日，方瑾瑜也发现了，黎潇也许是出于对‘小狗’教养的这个目的，在平时的相处中有悄无声息地引导他走出困住自己的牢笼。
黎潇从不允许他将情绪憋在心里，每次他表现出自弃心理，黎潇都会惩罚他。黎潇也不允许他找各种借口逃避问题，希望他能够正视性虐给自己带来的愉悦，而不是将它作为借口，以奉献地姿态去被动承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觉得他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黎潇有在很努力地帮他走出困境，那么他也必须要主动迈出这一步才行。
回到他刚刚思考的方向，如果黎潇对他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喜欢，会邀请他睡同一张床吗？如果只是Dom与Sub、主奴之间的感情，同床共枕未免太过私密……他也不知道别的主奴会不会一起睡觉，在他的认知中应该是不会的，一会儿找个间隙上网搜一下。
方瑾瑜代入了一下，除了黎潇之外，他也不会愿意和别人睡同一张床。
想到这里，他突然顿悟了关窍。
他不应该去纠结黎潇是否还喜欢他、对他是何种喜欢，因为他从头到尾都被局限住了，他从未考虑过相反的方向——他是否喜欢黎潇。
只不过现在的状况没那么多时间让他想清楚，黎潇灼热的视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落在他身上，还在等着他回答。
方瑾瑜被盯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眸光扫到了被子上的平板，像抓救命稻草般将平板捞了过来。
体力恢复了几点，他庆幸这时候还有个游戏能缓和一下气氛。
“你脸怎么有点红？”黎潇用手背贴了下方瑾瑜的额头，“是不是来的时候风大，着凉了？”
方瑾瑜瑟缩了一下：“不是。”
他发现黎潇对他的控制、他对黎潇本能的臣服已经被刻进了骨子里。即便黎潇现在以平等的姿态和他说话，即便他现在穿戴整齐，他在黎潇面前也宛如赤身裸体。
方瑾瑜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他发现即便他现在什么也没有说，他的那些心思在黎潇眼中也一览无遗。
“还是说害羞了？”黎潇不容拒绝地将额头贴了上去，“刚刚不还很想问么？现在又不问了，我也是会好奇的呀。”
方瑾瑜回过神来，被突然凑近的黎潇吓到了：“黎、黎潇。”
他从来没和谁贴这么近过，心脏爆炸似的狂跳起来，被黎潇贴上的皮肤微微发烫，似乎还闻到了黎潇气息中薄荷牙膏的味道。
电光火石之间，方瑾瑜脑子里闪过了各种各样的画面。
黎潇用虎口轻轻卡住了方瑾瑜后颈，直勾勾地对上了方瑾瑜的视线，连微热的呼吸都扑上了方瑾瑜的脸：“别动，你是不是发烧……”
“不不不不不不！”
方瑾瑜崩溃地闭了闭眼，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反应伸手推了下黎潇，脑袋也顺势往后撞到了墙上：“哎哟！”
“啪！”
平板顺着两人的动作滚落下床，黎潇被推得闷哼一声，还没从状况中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方瑾瑜已经捂着后脑勺痛呼出声。
“阿瑾！”他赶忙按着方瑾瑜的肩膀转了过来，摸摸方瑾瑜的后脑勺，反复确认有没有问题，“磕疼没有？会不会头晕？”
方瑾瑜缓了几秒钟，这才意识到刚刚没控制好力度，心跳都快吓停了。
闯祸了。
也许是今晚气氛过于好了，以往黎潇就算再怎么碰他，他也不敢作出把黎潇推开的行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他也顾不上脑袋疼，从床上跳起来，曲起双腿跪伏了下来，“我错了……”
黎潇根本来不及想被推这件事，一心想看方瑾瑜有没有受伤，见方瑾瑜速度极快地跪下来，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无奈地想先将方瑾瑜拉起来：“行了行了，先起来。”
见方瑾瑜跪伏在床上不动，黎潇有点迟疑顿住了动作，手最终落在了方瑾瑜的的脑袋上轻抚了几下：“多大点事，算了。”
方瑾瑜愣了一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可是……”
即便黎潇话里话外表明了今天是平等时间，方瑾瑜还是觉得有种做了事的心虚感，这种感觉在黎潇说‘算了’的时候达到顶峰。
“你怎么了？”黎潇迟疑地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方瑾瑜这才怔怔地起了身，心底突然泛上一股酸。
本来只是有点小小的愧疚，确实只是推了黎潇一下，不算什么大错。但是黎潇真的对他太好了，黎潇对他真的很宽容，越宽容他就越愧疚。
这让他又想起了以前。
以前他性格真的很差劲，但是黎潇从来都不在乎这个，黎潇打心底里觉得他很好。
他突然有点怨恨这个平等时间了，他明明就做错事了，黎潇怎么罚他他都会乖乖接受的，可是偏偏是在平等时间，黎潇对他太宽容了。
“我错了，”方瑾瑜低头有点委屈地认了错，“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见黎潇伸手指了下床边，方瑾瑜顺着方向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被摔在地上的平板，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黎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次再罚你。”
方瑾瑜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他在按键试了几下，确定没摔坏，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我、我没有逃避问题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现在脑子有点乱。我先想想，我想好再说，行么？”
他又补了句：“我保证不会逃避问题的！”
“行啊，”黎潇笑了声，“我没有非要你现在说的意思，真的只是逗你玩，你脸也确实有点红啊。”
刚刚黎潇凑近的脸反复在脑海里回放，方瑾瑜呼吸顿了几拍，脸更加红了：“就是、太、太近了，有点不适应。”
“十一点多了，”黎潇点开锁屏看了下时间，“任务还能完成吗？不要奖励了吗？”
“要！”方瑾瑜赶紧端正坐好点开了游戏，“你先别和我说话了，我先打完。”
黎潇应了声“好”，随即也不打扰方瑾瑜，打开手机回了几条信息。
没安静几分钟，黎潇略感无聊，又诱惑似的问了句：“你不好奇奖励是什么吗？”
方瑾瑜指尖顿了顿：“什么？”
没等黎潇回答，他又轻咳一声，似乎已经酝酿了很久：“那什么，奖励我能自己挑吗？”
“哦，”黎潇很果断的答应了，“可以啊。”
方瑾瑜有点讶异，刚刚心底泛酸的感觉又再次出现，声音又低落下来：“你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你有点反常，你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是你有点反常，阿瑾，”黎潇挑了挑眉，“刚刚是对你比较宽容，想着以前每次都给你找茬，今天对你温柔点。现在不是，现在只是想看看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方瑾瑜心虚：“我没有。”
黎潇沉默了会儿：“阿瑾。”
“嗯？”
“以后要是有涉及到财产安全之类的问题，记得先和我说，”黎潇叹了口气，“你这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太好猜了，我真怕你被人骗了。”
“我……”方瑾瑜撇了撇嘴，“我没有，是你太敏锐了，换了别人哪能猜得出来。”
“所以刚才你是因为我太温柔，有点没安全感了吗？”
方瑾瑜：“……”
“那你真的把我想太好了，”黎潇问，“你想想上回那藤条，我有放过你吗？”
“那倒是没有……”
“所以你别想太多了，”黎潇说，“都记着呢。”
方瑾瑜呆呆地“哦”了声。
差不多十一点半，黎潇回了几条消息，直接给靳扬宇拨通了电话，应该是合同上还有什么问题，两人在通话里聊了会儿。
方瑾瑜已经打到了第二十九关。
越接近三十关他就越紧张，手也开始微微抖了起来。本来方瑾瑜其实没太在意奖励到底是什么，反正黎潇给什么奖励他都很期待，但是刚才发生的那个小插曲让有了别的想法。
刚刚被搁置在一边的胡思乱想又被他重新拾了起来。
如果说喜欢，他必然是喜欢黎潇的，无论黎潇对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他也潜意识想要对黎潇好。但是要说这个喜欢有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他难以想象。
对于他来说黎潇是特殊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明确地划分一个方向。
他潜意识里其实并不希望他和黎潇是平等的，就像黎潇所说的，他甚至因为黎潇的宽容和温柔，反倒有点没安全感了。他不在乎什么尊严，黎潇对他凶也没关系，惩罚他也没关系，他就想要黎潇永远将他绑在身边。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已经到三十关了，反正先把奖励拿到手再说。
黎潇这个时候也打完了电话，没出声打扰。
方瑾瑜这时候也不敢多想，专心地盯着游戏，熟练地放下炮塔，迎来了几波攻势，终于轮到了最终boss，很艰难地擦边过了关。
“通关了，”黎潇诚恳地夸了句，“好厉害，阿瑾果然做什么都很完美。”
方瑾瑜不好意思地笑了声，伸了个懒腰。
“看来阿瑾是真的很想要奖励。”
方瑾瑜伸到一半的懒腰顿在原地，眼神游离地转了几下，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刚刚设想的时候很大胆，先前想着要主动迈出一步的时候也很果断，如今拿到奖励资格了，他又有点打退堂鼓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黎潇。
“阿瑾，你心思又写在脸上了，”黎潇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你想要什么奖励？”
方瑾瑜声音发哑：“呃，我……”
真的不行，太超纲了！他脸颊开始发烫了。
“不想要了吗？”黎潇说，“还是不好意思说？没关系，想好了再说也行。”
“对，我、我还没想好！”方瑾瑜点了点头，“我先想想！”
“没关系，”黎潇打了个哈欠，时间也差不多凌晨了，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说，“明天再想也行，快到睡觉时间了，想太多我怕你睡不着。”
方瑾瑜：“……”所以我心思真的都写在脸上是吗？
“那行吧，先睡！”方瑾瑜摸索着关掉了灯，“明天再说！”
黎潇点开手机屏幕，将床上的电子设备整理放回柜子，掖好被角才躺下：“可能是灯太亮了，阿瑾不好意思了，关了灯说不定能想出来。”
方瑾瑜求饶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偷偷将眼睛露出来，发现黎潇还看着他，他只好铺垫着转移话题：“刚刚和扬宇说什么了？”
“你是指哪部分，”黎潇问，“是我们刚刚说你的那部分吗。”
方瑾瑜刚刚真没在听，一直在胡思乱想，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话题：“说我什么了？”
“他问你是不是还在我家，我说在我边上，然后他还调侃了几句。”
“调侃什么？”
“他说我们天天粘在一起。”
方瑾瑜眨了眨眼，又想起刚刚靳扬宇还在时候的事情，有点犹疑地问：“他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误会什么？”黎潇问。
“就是……”方瑾瑜话又卡回了喉咙里，“没、没什么。”
空气倏地沉寂下来。
“没关系，他早就知道了，”黎潇也没明说知道什么，“他可不傻，他早就知道了，没关系的。”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没再看方瑾瑜：“很晚了，睡吧。”
方瑾瑜欲言又止地“啊”了声。
“明天再说，”黎潇不容拒绝地说，“晚安，阿瑾。”
“好吧，”方瑾瑜有点失落，“晚安。”
说是这么说了，方瑾瑜却半天没动作，刚才打退堂鼓的心思不知怎么地又燃烧起来，见黎潇呼吸逐渐均匀起来，他悄悄朝黎潇挪近了些。
时间缓慢地流逝。
他深吸了一口气：“黎潇。”
黎潇好像是睡着了，没有回话，也没睁开眼睛。
方瑾瑜退了一步，又凑近两步，怔怔地盯着黎潇闭上的唇瓣。
看起来有点干燥。
那两片唇在他的注视下轻微动了动，黎潇还是没有睁开眼，只是低沉着嗓音开了口：“傻的只有你而已，方瑾瑜。”
“黎潇，”方瑾瑜再次深吸一口气，“我要奖励。”
他不等黎潇回应，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碰了下黎潇的唇，见黎潇睁开了眼，他狠狠心更加用力地将唇贴了上去。
黎潇眼睫颤动了一下，伸出手按住了方瑾瑜的后颈，压着方瑾瑜碾磨那两瓣唇，随即微微分开，用命令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