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潇用毛巾很缓慢地擦拭着发梢上的水珠，眼睛被水汽熏得有点湿润，应该是有点困了，眼神显得温柔又慵懒。
他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伸出手指帮忙在地图上放了一个炮塔。
方瑾瑜也局促地低下了头。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不停传入耳中，方瑾瑜看似认真钻研游戏，其实心思完全不在游戏上，心脏越跳越快，手也有点抖。
床垫微微下陷，黎潇放下了毛巾，借助扶手的力量坐到了床上。也许是因为行动受限，黎潇不太好控制距离，坐得离方瑾瑜太过于近，两个人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
方瑾瑜上半身绷得紧紧的。
黎潇脑袋凑近过来，起伏的呼吸带着热气扑到了方瑾瑜的耳廓上，方瑾瑜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心跳声越来越明显。
随后他听见黎潇突然出了声：“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方瑾瑜心虚地开口，“没有啊。”
“没有吗，”黎潇说，“你再仔细听听。”
方瑾瑜只好作势仔细听了听，刚想说没有，突然觉得黎潇肯定是听见了在故意逗他。
他又想起来黎潇应该不喜欢他嘴硬撒谎，之前调教的时候黎潇经常给他下套，明知故问，如果他没给出满意的回答就得挨罚了。
于是方瑾瑜深呼吸一口气，咬咬牙说：“可能是我的心跳声吧。”
“好像是浴室的排气扇忘了关，你听听是不是？”黎潇一本正经地说，“你能帮我过去看看吗？”
方瑾瑜愣了半晌，刚刚心跳声太大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有没有其他声音，他快步走到浴室门前，发现排气扇真的没关。
但他还是觉得黎潇就是故意套他话。
将排气扇关掉后，他一步一步挪回原位坐了下来，有点羞赧地低下头不敢看黎潇。
“你紧张什么，都顺拐了。”黎潇有点好笑地问他，“你心跳怎么了？”
“没有，”方瑾瑜语速很快地说，“再不打完要拿不到奖励了。”
好在还有个游戏能让消解一下紧张，方瑾瑜麻木地捧起平板，发现体力刚刚让他给打完了：“……”
“哎呀，打完了？”黎潇说，“先那休息会儿，还剩两关，今晚之内肯定能打完。”
方瑾瑜只好放下平板发呆装死。
黎潇愉快地笑了声。
方瑾瑜求饶似的看向黎潇，确信黎潇就是很恶劣，就是故意逗他玩儿。见黎潇左右环顾，抓住床板想要借力上床，方瑾瑜顺手扶了下黎潇。
黎潇借力坐到床头边，将枕头立起来，背靠着枕头坐好，掀开被子轻拍了几下。
方瑾瑜会意，也立起枕头靠坐到了黎潇身边。
之前见到黎潇都是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方瑾瑜从来没有直观地见到黎潇行动不便的模样。
如今见黎潇真的无法行走，连挪动双腿都有些艰难，方瑾瑜刚才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表情瞬间黯然了。
想起刚刚自己失言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想回到半小时前抽自己几耳光。
黎潇又突然出声：“心跳声。”
方瑾瑜：“？”
“听不见了，”黎潇问，“现在不紧张了？”
方瑾瑜闷闷地“嗯”了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想问但又不敢问，怕得到不好的答案，只好沉默地盯着恢复体力的界面看。
“你都不问问我的腿有没有救么？”黎潇小幅度地转过身来，看出来方瑾瑜情绪突然不佳，很敏锐地猜出方瑾瑜在想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的，阿瑾，别在心里乱猜。”
方瑾瑜斟酌了半天，很小心地说：“没关系，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天呢，”黎潇有点无奈地说，“我的小狗这是怎么了。”
见方瑾瑜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模样，他也低下头来，由下往上看着方瑾瑜轻笑了声：“不至于，给你个准话，有救。”
方瑾瑜微微睁大双眼。
“医生说恢复走路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治疗时间也会很漫长，就算恢复好了也和正常人有区别，”黎潇说，“但总归是有救的，别担心。”
方瑾瑜怔怔地听着，小声问：“真的么？”
“真的，”黎潇示意似的大幅度动了动腿，“这几年治疗效果很好，肌力已经能到3+级了，平面内可以活动，也能抬起来，但站起来走路还有点困难。”
方瑾瑜语无伦次：“那、那医生有说……呃，不是，就是……就是迟早能站起来的，对吧！”
“很大概率能恢复的，别担心了，”黎潇两只手左右扯了扯方瑾瑜的脸颊，“笑一笑吧，阿瑾。”
方瑾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颊被来回扯，只能挤出个生硬的笑来。
“我家小狗可真好哄，”黎潇松了口气，“我家小狗哪哪都好，就一点不好。”
“什么？”方瑾瑜问。
“爱胡思乱想，”黎潇说，“以后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说，直接问，别担心说错话。”
方瑾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想起刚刚想了大半个晚上的事儿，听黎潇这么说，差点冲动问出口。
只不过黎潇的敏锐好像有开关似的，时灵时不灵，这回也没察觉到他想说什么，很快转移了话题：“反正现在体力还没恢复，时间还早，要不先随便聊会儿？其实有件事挺想问你。”
“什么？”
“你当初是为什么会有想要‘被支配’的想法？”
其实黎潇并不单单只是凭借那幅画判断出方瑾瑜有这方面的想法，更多是出于同类之间的雷达，以及敏锐的洞察力。他在隐约察觉的前提下试探了方瑾瑜好几次，更加确定他们之间能够发展出这层关系，才勇于将方瑾瑜拉入了这场游戏当中。
方瑾瑜有时候真的太过于迟钝了，多数时候更像是讨好型人格，如果不加以引导，他永远都不会去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黎潇又说：“我大概知道答案，但还是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方瑾瑜脑袋登时宕机了几秒，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啊我想想，有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没人管束吧？嗯……也不是，我再想想。”
他原先其实并没有特别强烈想要实现这种爱好的想法，仅仅是在脑海中预演，连相关资料都没怎么去查过。直到上次黎潇和他说了那番话，他才第一次全身心投入到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当中，才有机会窥探到已经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渴望。
那天回家过后，方瑾瑜少见地去思考了这件事儿，花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明确，他确实享受被黎潇支配的感觉。
以前在调教过程中他更多的心思在于如何讨好黎潇，要给出怎样的回答或反应才能够取悦黎潇，很多时候他并不太在乎自己在游戏中能够得到什么。直到后来他发现黎潇并不喜欢他刻意讨好，黎潇会引导他更加关注自身的感受，他才逐渐剔除了‘演’的成分。
或许不仅仅是享受，他心底深处很需要被黎潇所支配。
如果说为什么他需要……
“也许是因为……一直被抛弃吧。”方瑾瑜语气有点涩然，说出口的同时又不太习惯情绪外放，含糊着转移了话题，“那你又为什么会……呃，我好像也大概知道答案。”
“我？”黎潇说，“刚刚不是说了么，不是胡编的，我是真的想养小动物。”
方瑾瑜怔了半晌，又回到了刚刚小动物的话题，又想起了刚刚在纠结的那个问题。
黎潇以前真的只是认为他像小动物才喜欢他的吗，可是现在黎潇不和父母住一块儿了，应该也能养小动物了吧？如果真的养小动物了是不是就不需要他了？
越想越难受。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那现在……应该能养了吧？平时叔叔阿姨也不住这儿。”
心思全都写在脸上，黎潇心里有点想笑，表情波澜不惊地说：“这不正养着么？”
方瑾瑜指尖抓了下被单。
“又傻又单纯的小狗，容易想太多，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我管他还管不过来，哪有没精力再养别的小动物？”黎潇见方瑾瑜将被单都给抓皱了，一点点将方瑾瑜的手指给掰开，抓在手里，“我花心思教他有话直说，他没学会，还拐弯抹角地试探我，多难教啊。”
他语气微微上扬：“你说是不是啊？小狗。”
方瑾瑜触电似的想收回手，被用力攥了一下，他便卸力似的没有再动：“咳，没有试探。”
“还会转移话题了，有进步，不过转得太生硬了，”黎潇说悄悄话似的凑到方瑾瑜耳边，手指缠绕似的勾在了一起，声音很低很轻柔，“我家小狗，既然被我捡回来了，就会一直养着，养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再被抛弃，好不好？”
方瑾瑜转过头来，倏地撞上了黎潇的视线。
“刚刚是不是想问我什么？”黎潇眉梢微微弯了弯，“被我打断了，现在还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