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无论他是否祈祷>第38章

  沈光霁这几天一直在医院。

  唐颂妈妈意外摔倒,伤了腰, 唐颂不在国内,而沈光霁在南城,自然要承担起照顾人的任务。好在明天就能出院,沈光霁已经提前把东西收好了。

  指针刚过晚上十一点,沈光霁在医院走廊回完电话,轻手轻脚走回病房,门一打开,发现唐颂妈妈还没睡,正把手机拿远了眯起眼睛看。

  唐颂那边跟国内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这时候他那刚过中午十一点,按照他的生活作息,现在可能刚刚起床。

  唐颂有时会在起床后给妈妈发消息,通常是在他有新作品之后,并不分享作品,只分享心情,比如给唐颂妈妈拍一拍他难得有闲心自己动手做了顿饭,然后唐颂妈妈就会像夸小孩一样夸已经三十多岁的他:宝贝真棒,看起来就非常美味,要是能多补充一点蛋白质会更健康。

  她自己在家的时候,会用语音回复,沈光霁在身边的话,语音也好文字也好,她会拜托沈光霁来回复。至于原因,其一,是她不愿意戴老花眼镜,这件事会让她对时光与年岁产生无解的焦虑,其二,是她会把握每一个能让沈光霁和唐颂交流的机会。

  就比如现在,唐颂妈妈听见沈光霁进门来的声音,笑着抬头,朝他招了招手,同时做出把手机递过去的姿势,说:“光霁,来看看小颂给我发了什么?”

  沈光霁悄无声息地把眉头舒展开,嘴边微微勾起一点上扬的弧度,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接过手机,温声给她读唐颂的消息。

  “我今天准备去滑雪,去了好多次,还是不会滑。”

  “昨天邻居给我送了一大袋中国菜,说是从他华人朋友的菜地里偷的,让我抽空做给他尝尝,实际上我没有那么好的厨艺,我决定去认识一下他的华人朋友。”

  “......”

  “...你还好吗,光霁好吗?”

  “注意休息,身体健康。”

  实时聊天而已,文字内容却像在写信一样。

  沈光霁抬头看唐颂妈妈,问她:“说不定已经准备出门滑雪了,还回复吗?”

  唐颂妈妈笑着看沈光霁,“你就回那一句吧。”

  沈光霁不用再问都知道,她指的是那句多余的“光霁好吗”。

  “小颂经常问起你。”唐颂妈妈说:“你还好吗,光霁好吗,这简直是他的固定结束语。”

  沈光霁心里想,那说明这就仅仅是一句固定结束语而已了,把它换成“拜拜、晚安”也是同一个意思,说不定唐颂根本没想问起,只是一个“你”字刚打出来,输入法的记忆系统就自动为他填上了后面的话。

  那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

  他想。

  也不知道这样的心理活动是在向谁解释。

  他最后回了一句“玩得愉快”,唐颂妈妈没细看,接过手机放回了床头。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出院了。”沈光霁起身,想给唐颂妈妈把靠在身后的枕头平放好。

  唐颂妈妈却握住了沈光霁的手,温柔地抚摸他掌心干燥的皮肤。沈光霁掌心宽大、十指修长,但却很粗糙,跟唐颂截然不同。

  她不喜欢。

  “你爱小颂吗?”唐颂妈妈问。

  这个问题太突然,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疑问。

  沈光霁下意识皱起眉,一个虚假的“爱”字卡在嘴边,难得没能把戏演完。

  唐颂妈妈又问:“假如你们私下保持联系,这句光霁好吗,为什么会来问我呢?你们根本不联系,对吗?”

  沈光霁说不出话来,或者说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沉默半天,最后说出口的只有:“您愿意听实话吗?”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安静到走廊的脚步声像做了放大处理。

  直到第三次听见脚步声远去后,沈光霁看见唐颂妈妈艰难地摇了摇头。

  “光霁,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我也是其中之一。”她叹了口气,抬手摸沈光霁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我很自私,让他幸福了,却对不起你。”

  这话和沈光霁自小以来的观念相悖,他没明白。

  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学、培养他学美术,甚至出国留学,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做到这种地步不应该是自己感恩戴德吗?所以唐颂说什么他都答应,多过分的要求都不拒绝,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即便他那么不愿意。

  这样想着,唐颂妈妈果然没办法抚平沈光霁的眉心了,她收回手,又一次把手机拿在手里,眯起眼睛,反复看和唐颂的聊天界面。

  “你还好吗,光霁好吗?”

  总是重复的话。

  唤醒她许多往事。

  她当年和唐颂父亲是开放婚姻,两个人自由恋爱,却互不干涉,结婚证领了,却没举办婚礼,直到唐颂出生,双方父母才第一次在病房会面,第二次是唐颂的满月酒,这也是最后一次。

  唐颂父母在婚前就决定要一个孩子,不论男女,一个就好,不是为了家庭完整,而是需要一个新生命在他们老去以后替他们处理后事,这是经过双方商量后彼此认可的事,也是唯一的目的。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可十月怀胎让唐颂妈妈对产房里那一团小小的生命产生了无法忽视的感情。

  她对唐颂非常好,到了溺爱的程度,唐颂得个小感冒都像要了她的命,大概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根本原因与爱无关,她想要弥补。而唐颂父亲跟她正相反,处处严苛,要求极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也齐全,只是都极端。

  唐颂刚上小学那年,父母就分开住了,各自的生活习惯不同、饮食口味不同、工作性质不同,没有任何一点值得继续相处。归根结底,他们在一起的原因里,有过爱只占据一小部分,更多是因为双方家庭都是开放性婚姻,难得一见,错过就再难寻。

  唐颂有时跟爸爸住,有时跟妈妈住,取决于当天放学谁来接他。小孩对此没有太多表示,反正父母都对他慷慨,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满足。

  直到他再长大一点,才开始问爸爸:你带回家的人是我的新妈妈吗?

  他班上单亲的同桌是这样告诉他的,说自己的爸爸给他找了个新妈妈,同桌担心新妈妈对他不好,为此每天都很难过。

  爸爸告诉他不是,他没信,转头又去问妈妈:爸爸那里有新妈妈了,妈妈,你这里会不会有新爸爸?

  这事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她也不会为感情难过,何况感情早就没了,扯张证,要个孩子,打发所有会过问这件事的有关的无关的人,病了有人照顾,老了有人送终,这才是理想未来。

  但和唐颂的出生一样,这也只是原本的打算。

  有了唐颂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起草了一份文件,跟唐颂父亲协议离婚。后来唐颂几乎不怎么去父亲家里了,大多时候是妈妈过来接他,父亲偶尔也会来,对待他的方式未曾改变,对他而言,这跟以往的生活其实差别不大。

  等唐颂再稍微大了一点,会主动问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就全部如实相告,给唐颂解释他们的婚姻性质以及离婚原因,只保留了他为何降生于世。她说,尽管自己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但还是希望等唐颂长大了,能找到一个携手一生的伴侣。

  “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这样的环境一定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不开心,我很懊恼,身为母亲,竟然没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开心。”唐颂妈妈看着沈光霁,这次倒轮到她皱起眉,“我太习惯所有事情都尽全力满足他了,所以从小到大,总是刻意让自己忽略你的感受,光霁,我很对不起你。”

  而沈光霁还是没明白,到底有哪里值得对不起。

  除此之外,也不觉得这样的环境有多大的问题,该反思的难道不是他们各自错误的教育方式吗?

  可这话他没有立场说。

  “您的意思是,他现在的感情和您当初一样吗?”沈光霁于是转移话题。

  唐颂妈妈顿了顿,道:“你看,你说的是他的感情,而不是你们的感情。”

  沈光霁沉默了,低着头,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

  他在想,唐颂的演技的确比他精湛,这么多年了,在母亲眼里竟然只是个被宠坏的同时又不愿意让父母担心的孩子,幼稚与懂事并存,没有一个贬义词。

  唐颂明明是个疯子。

  “你们的感情也只是个形式,对吗?”唐颂妈妈问:“他是为了让我放心,因为我说过希望他能有相伴一生的爱人?”

  沈光霁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他不说话,唐颂妈妈就当他默认了,“我应该早点跟你确认的,可有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爱你,而我也很愿意看到你们在一起。”

  她摸摸沈光霁的头发,柔声问:“他在国外,有什么事又总是瞒着我,但现在你就在身边,你告诉我,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吗?光霁。”

  不知道为什么,沈光霁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画面,是徐远川从教师宿舍二楼的窗口摔下去。一个瞬间而已,就像心跳漏了一拍。

  “有。”

  沈光霁这次选择承认,“您见过他。”

  沈光霁赶到家已经凌晨一点。从医院出来时给徐远川打过电话,响了两声就挂断了,再打就持续提示关机,他只好先回来看看。

  以他对徐远川的了解,大概是能在家门口看到这个人的。

  事实证明没错,电梯门“叮”的一声在九楼打开,他迈出两步,看见徐远川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捧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人没睡着,也兴许是听见声音就醒了,正仰头跟沈光霁对视,眼里仿佛装着一片平净的湖。

  接着徐远川站起来,仍然护着手里的东西,没问沈光霁怎么这时候回来,也不问他回来之前在什么地方,笑容依旧纯粹,还向他鞠个躬,用藏不住困倦的声音努力打起精神说:“起立,老——师——好。”

  沈光霁打开门,想把人拉进去,徐远川却后退半步,不让沈光霁握他的胳膊。

  “别。”他说:“捧着宝贝呢。”

  沈光霁没说什么,进屋把灯打开,等徐远川也进来把鞋一蹬进了屋,才把门关上,把鞋放好,跟着慢吞吞走进去。

  徐远川把台灯放在主卧的床头柜上,上面有一本沈光霁的速写本,徐远川好像见过它好多次了,一如既往地没在意,把它放进了抽屉里,让夜灯替代它的位置。

  他把插头插上,开关打开,又把房间的灯关了,淡蓝色的光顿时变得清澈明显,细碎的光影洒在墙上,像波澜静止的海平面。

  宿舍墙上贴满了海报,又没有面积稍微大一点的空白墙面,他一直没机会完整验收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次终于看仔细了,效果比想象中好得多。

  徐远川兴奋极了,飞快跑到客厅牵沈光霁的手,牵着他跑进房间,说:“你看!”

  沈光霁的视线从床头柜的光源,移动到房间被淡蓝色光源深深浅浅覆盖着的墙面,最后停在徐远川漂亮的酒窝上。

  他看起来很高兴,仿佛真的送了沈光霁一片海。

  “我特意赶在约定的时间来,你倒好啊,推迟一天来见我。”话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没减少,拉着沈光霁走近,让沈光霁的手碰到夜灯,“一路太颠簸了吧,我来给你送艘小船。”

  沈光霁只是盯着他看。

  徐远川笑不动了,嘴角垂下来,酒窝也消失了,“前两天看了宋哥的新电影,他说这句台词的时候那么感人,怎么我说就跟傻逼似的。没意思,今天不想理你。”

  沈光霁想,徐远川之前说过,希望每一句话都能得到回应,他当时没给答案,但默认也算答应。

  事事要有回应。

  他在心里重复着,单手揽过徐远川的腰,低头跟他接吻。

  他实在不是个温柔的人,徐远川也知道,只有拥抱和亲吻能让他跟这两个字别扭又真切地紧密联系。

  于是徐远川又不受控制地睫毛颤动,从脸颊红到耳后,说话都像咬着舌头。

  多少年都改不掉的坏毛病。

  “我收,收回最后一句...要理你,一直理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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