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睡到差不多傍晚才醒，起来时，房间里不见郑方霓。但是枕头边放了个毛绒小熊，它肚子贴了张便利贴。
是郑方霓的字迹，“我先去医院，醒了打电话告诉我。”
沈乐眯蒙着眼把便利贴扯下来，再仔细看了一遍。
可能睡太久太沉，沈乐醒来就觉得头痛腰酸，私处一股熟悉的凉感，应该是郑方霓给他上了药。摸手机发去信息，沈乐才望着天花板缓了缓神，然后撑起身下床。
走去浴室时就发现不对劲。屁股暗暗发疼，好像摔了一跤。沈乐蹙着眉头，回忆自己是不是喝醉摔了跤，脱下裤子，转身对镜子一照，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两边屁股，暗地咬牙。
两瓣臀肉都布满清晰可见的齿痕和暧昧不明的红印。
沈乐能想象到郑方霓做了什么，便下意识摸了摸下面。但转念一想，刚才他还能走路，既不痛，也没有被异物捅过的不适感。沈乐松口气，想，郑方霓应该没有趁他睡觉插进去。
洗了脸，沈乐清醒些，想起医院的谭芝华，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声电话才接起，“乐乐？”
“妈，现在慕慕怎么样？”沈乐看了眼时间，“我休息好了，等会我买点东西过去跟你交班，晚上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谭芝华打断：“乐乐……”语气带点疲累。
沈乐觉出不妥：“嗯？”
“今天下午，老吴那边的亲戚告诉他爸妈在老家的坟被大水冲了，还找不着棺材，老吴心急回去，我看他失魂落魄，冒冒失失的，怎么看也要个人陪。”谭芝华已经坐上长途班车，她旁边就坐着满脸焦急、生怕误了谭芝华的吴冲。
吴冲五十多岁，比谭芝华还小点，是个很精神、时髦的老叔叔，谈吐和气质都很像以前的港台明星，常操着一口广府粤语，人十分斯文温柔。他最怕这次叨扰到谭芝华，因此挺愧疚的。
她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表示无碍，又对电话里的沈乐说：“我打给你的时候，他接的。”想到沈乐和郑方霓粘糊在一起，谭芝华心情就不怎么畅快，“他说你还在睡，就没吵醒你，慕慕那边……”说着，谭芝华难免有些心虚，话就说了一半。
“嗯。”沈乐差不多清楚，“你就和吴叔去吧，路上小心，到了就告诉我。”又想，不知郑方霓什么时候去的医院，睡过了没，他问谭芝华：“他什么时候去医院的？”
谭芝华想想，“应该四点半左右。”她回家拿衣服的时候，已经是快五点。
沈乐算算时间，回道：“嗯，那我买点吃的过去，你记得到了告诉我，还有，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有什么事就打给我，知道吗？哦对，你的药拿了吗？”
谭芝华听他不厌其烦地叮嘱，笑笑：“知道了，药拿了，电话也会打给你。”说完，吴冲见她神色疲累，给她腿上盖了条披肩，谭芝华微微点了下头，对沈乐说：“好了，不说了，我有点困，想睡会。”
沈乐：“嗯，再见。”
挂了电话，郑方霓的消息已经发来好几条，沈乐点开看，基本和谭芝华说的差不多，但后面就多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Fred：她缠着我要吃麦当劳，医生说不能吃，她哭了。
发来一张沈慕张嘴嚎啕的照片。
Fred：真像你，那次你也这样哭。
虽然郑方霓没有说是哪一次，但沈乐额角抽疼，直觉就想起有一次他感冒发烧，头烧晕了，想吃冰淇淋，求着郑方霓买，不给就直接哭了出来。
那次他烧得不省人事，哭了就哭了，可是郑方霓给他拍了好多张照片。最过分还有他们亲嘴的照片，郑方霓好像将他当成打卡圣地似的，贴着哭得红肿的脸又亲又搂。
沈乐没再回忆下去，直接回复：“不能给她买，我等下过来。”
郑方霓很快回：“她快睡着了，我等你。”
沈乐没再回，去房间换了身衣服，后知后觉郑方霓的意思，耳根热热的。但很快，他刚收拾好，郑方霓又发来消息。
先是一长串含泪的emoji。
Fred：不行，她知道你要来，不睡觉了。
然后是一个恼怒emoji。
沈乐愣了下，随后笑笑，觉得郑方霓怎么也像个小孩子似的。没回郑方霓的抱怨，沈乐拿齐东西就出了门。
另一边，郑方霓没收到沈乐的回复，有些不安，想要撤回那个恼怒的emoji，但是已经过了时间，撤不回了。
等了一会，郑方霓还是凑到沈慕面前，问：“叔叔答应你，等病好了，就请你吃麦当劳。”
“嗯？”沈慕啪地一下倒下手中从儿童图书角借来的绘本，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可能因为刚哭过，脸上表情变动不大，看似冷静，但眼睛里的光骗不了人。
“真的吗？”沈慕朝郑方霓眨了眨眼。
郑方霓心里打着算盘，点了点头：“嗯，真的。”
沈慕开心地笑了，眉眼弯弯的，还礼貌地说：“谢谢叔叔。”说完，又乖乖拿起绘本继续看，完全看不出刚才胡闹的作态。
郑方霓突然有些恍惚。
回想最初，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并不抱有正常父母应有的期待。因为在和沈乐结婚时，他就已经做好不要孩子的准备。
但沈乐怀孕，他比谁都要在乎。担心妊娠对沈乐身体负荷太重，还咨询过医生能不能流掉。医生说，因为沈乐身体特殊，流掉孩子反而有更大风险，尤其激素方面，有可能会失控。
这时郑方霓才知道，他有得选不代表沈乐有得选。
然而事后很久，郑方霓才明白，怀孕生子对沈乐来说，是何其痛苦。自怀孕后的四个月冷战，不是沈乐任性和狠心。
而是他在求救。
“叔叔。”沈慕的呼唤将郑方霓从回忆沉思中拉回。
“嗯？”郑方霓的声音不自觉间放低。
沈慕把绘本一合，看着郑方霓道：“我看完了。”
看完了，沈乐还没来，郑方霓看了眼时钟，问沈慕：“还要看吗？”
沈慕想了想，“有圣诞老人的吗？”她简单形容：“有小鹿和雪，白色胡子，穿红红的。”
郑方霓一怔。先是想到沈乐，他一直以来都有关注沈乐发行的绘本，但没有见过沈慕说的圣诞老人，他以为沈慕说的是别的绘本，但沈慕后面补充道：“爸爸的小鹿好厉害。”
应该是沈乐画的，未发行的新绘本。
郑方霓摸摸沈慕的头，“暂时还没有。”
沈慕嘟了嘟嘴，“那算了。”又重新看起刚才的。
郑方霓沉默，回想着刚才沈慕说的话，心中越来越忐忑。过了一会，他问：“你爸爸画了圣诞老人？”
沈慕专心看书，随意点了点头：“嗯。”
郑方霓心神渐乱：“还有小鹿？有没有一对长长的角？”
说起这个，沈慕极有印象，从书里抬头，道：“有，大大的！很长！爸爸说它的角会掉，我问爸爸会不会痛,爸爸说不会。”
郑方霓还想说什么，沈慕接着说：“爸爸摸它角，还带回家。”其实带回家的是个手工做的驯鹿角饰品。在罗瓦涅米的圣诞老人村，这样的周边很多。
正当沈慕还在描述沈乐给她讲的驯鹿和大雪，沈乐便拎着食盒，推门而进。
小女孩见爸爸来了，马上跳起来，嚷嚷着要抱，又甜甜地不停叫爸爸。
沈乐见沈慕已经恢复精神、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笑笑。放下食盒就抱起她，蹭了蹭脸，“谁是睡懒觉的猪猪？”
经常被叫小猪，沈慕有些不满意：“不是猪猪，不是猪猪。”
“猪猪那么可爱。”沈乐笑着逗她两句，随后放下她，“吃东西没？”
沈慕点点头：“吃了。”
沈乐警觉起来，看了郑方霓一眼，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转而问沈慕：“吃了什么？”
沈慕答：“粥粥。”应该是想起粥的滋味，小孩皱了皱脸，委屈道：“不好吃。”
沈乐揉了揉沈慕的头，顺便摸额头探了热，才道：“给你带了牛奶，喝了睡觉好不好？”
沈慕点头：“好。”到现在，沈乐偶尔还是会给沈慕喝奶粉。
要冲奶粉，就要出去装热水，沈乐见郑方霓在看他，便道：“我出去冲奶粉，你再看一下。”说着，他拿了奶瓶和分装的奶粉，开门出去。
等他回来时，郑方霓的眼神变得晦涩又复杂。直望过来，好像带着无言的难过和忧伤。
总不能让他再看一会孩子就委屈上了吧？沈乐心有疑虑，等沈慕喝奶时，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带了饭，还有水，你饿了先吃点。”可能刚哄完沈慕乖乖喝奶，所以语气也像哄孩子。
郑方霓摇摇头，捂着额角站起，“我出去一下。”
沈乐也被搅乱了，顾着沈慕喝奶，仓促地看了他几眼，“没事吧？”
“没事。”郑方霓道：“我出去走走。”顿了顿，“等下就回来。”
沈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有点乱。
沈慕睡下，郑方霓还没回来。沈乐刚要出去找，没想到郑方霓就站在病房门口，站得笔直，背脊僵硬了似的。
沈乐吓了一跳：“你一直在门口？”
闻声，郑方霓朝他看过来，眼眶通红，但不像哭过，“我是不是很差劲？”
沈乐被他弄得六神无主，走近摸了摸他的眼，担忧问：“怎么了？”
郑方霓被沈乐的温度熨得眼角发痒，他握住沈乐的手，“我答应过你很多事，但现在看回去，我都没有实现。”
“我说一年就结束异地，最后还是要拖到两年。”
“我说看医生就能控制住，没有。”郑方霓嗓音低哑，每一句话都吃力：“我给你作过很多承诺，我想留住你，给你很多很多念想。”
郑方霓握紧手，似乎难忍痛楚，“但念想只是念想。我只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好像败斗的兽犬，下垂的眼尾楚楚可怜，“我说过，要带你去罗瓦涅米，去圣诞老人村，看驯鹿，看极光，给你过最好的生日。”
“然而最终，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郑方霓将沈乐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宛若忏悔的信徒，在向信仰剖析他的罪。
“我竟然忘了对你许下的承诺。”
这是郑方霓发现最晚、也最痛彻心扉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