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宰治的恳求, 织田作之助看起来颇为伤脑筋,他眉头微蹙,声音里蕴藏着深深的迷茫:“……就算你这么说了, 这个时候,我到底应该说点什么呢?”

  “……”

  “国木田, 你知道该说点什么吗?”

  国木田独步同样如临大敌, 他思索片刻,将递过来的话题再度踢回去:“还是织田你说点什么吧, 随便什么都好……实在不行, 就说你现在的真实想法。”

  “我的……真实想法?”

  “你总不该连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吧。”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织田作之助, 他微微低垂着脸,陷入沉思片刻后,织田作之助终于组织好言语, 波澜不惊地开口:“正如太宰治所说,他在武装侦探社做客期间,我有义务保护他的生命, 虽然,我也只能算是三流的保镖, 但只要他还在我的视线里, 我就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太宰治的生命……”

  太宰治的胸腔轻微的震动。

  ——就连他的心跳声,都出现了轻微的凝滞感。

  我能察觉到, 太宰治对于织田作之助的这番长篇大论,也谈不上喜爱。但他仍旧松了一口气, 轻柔地哄我:“对吧,织田作也说了, 他会保护我, 我很安全……”

  “但是——”

  织田作之助强行打断了太宰治的叙述, 这句“但是”,就像是冷冰冰的刀直接斜插而来:“白井小姐骂得对。”

  “诶?等等,什么叫做骂得对啊!”

  如果是平时的太宰治,应该已经从这句不同寻常的插话里,嗅到危险的气息,但现在,不知道他是对织田作之助存在这某种非凡的信任,或者刚刚被我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思维混乱——

  他竟然没有及时阻断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一气呵成地叙述着:“我的异能力‘天衣无缝’,能够预知到五到六秒后发生的未来,而在天衣无缝的预知里,我不止一次目睹太宰治的死亡……”

  “诶?”

  ↑这是不在状态内的国木田独步。

  “织田作!”

  ↑这是轻微炸毛的太宰治。

  “呜呜呜呜……”

  ↑这是眼泪又开始狂飙的我。

  我明明是在生气,但眼泪压根止不住,怒气冲天的我将眼泪全都祸祸到太宰治那件死贵的西装外套上了。

  织田作之助似乎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惊险时刻,被他说得比白开水还无味,只能放在心头反复品味,才能感受到当时的惊险。

  他说:“在山田拓海举枪时,虽然瞄准的是白井小姐,然而,太宰治推开了白井小姐,那枚子弹本应该打中他的额头……”

  太宰治小声地辩解:“我、我应该没这么倒霉吧。”

  “呵。”

  我在冷笑。

  太宰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发表任何评价,只能像个复读机般,反复卑微地播放着:“我这不是没事吗……只是皮外伤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只是皮外伤啦……”

  织田作之助继续说:“在预知到这一幕后,我及时掏枪射击,打偏了对方的子弹,然而,子弹还是从他额头旁擦过去了……纵然是我,那瞬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咦,织田作之助竟然也出冷汗了吗?

  不过,这也解答了我的疑惑,当时太宰治撞开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两声枪响,第二声枪响应该就是织田作之助开枪的声音。

  子弹打中子弹。

  这简直就是神话故事。

  但一想到太宰治那么近的就和死神擦肩而过,我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一拍,被细细的钢针猛扎般的痛苦。

  “那……真的多谢织田作了。”

  太宰治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句话里的谢意成分不多,更多的倒是渴望能就此打住话题。

  但织田作之助不愧为织田作之助,他完全只按照表面字句理解,对太宰治点点头:“不用谢,我只是履行职责而已——而在第一次直面生死危机之后,太宰治很快又遇到了第二次……”

  “嘶——”

  太宰治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都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动,不外乎是“织田作这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这是插一刀不够还要再插一刀”之类的想法。

  太宰治低声哀求说:“够了,织田作,没必要再数下去了,只要结局是我没事,不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吗?”

  织田作之助面露疑惑之色:“……是这样的吗?”

  “当然……嘶。”

  我重重地掐住太宰治的腰部软肉,往外扯,再回旋扭动。事实证明,他似乎还是有痛觉的,对吧?

  我冷冷地说:“织田先生,请说下去。”

  “……要说下去吗?”

  “是的,请务必说下去。您说的这些话,我每一个字都非常感兴趣,请你可怜可怜我,满足我卑微的好奇心。”

  我每吐出一个音,太宰治的身躯就僵硬一分,等我说完这番话,他已经僵硬成坟墓前的石碑,颇有一种不胜寒风的萧瑟感。

  “好吧,我明白了。”织田作之助点点头,然后举起手,伸出第二根手指——他这个动作竟然有点像是太宰治面对山田拓海谈笑风生时的模样,明明两人的关系也称不上熟络,但相处一两天后,相互间的言谈举止却总有一两个细节非常相似。

  织田作之助没有察觉到这种近似感,他继续说:“而第二次,太宰治故意言语刺激山田拓海,在天衣无缝里看到的画面里,他会冷酷地告诉山田拓海,自己不会救他,他死定了。而受到刺激的山田拓海情绪失控,疯狂开枪——”

  “……”

  太宰治绝望地捂住了脸。

  面对铁证如山,纵然聪明如他,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狡辩的借口。片刻后,太宰治开始自暴自弃。

  “秋子,要不这样吧!”

  “什么?”

  “我可以给你学小狗叫,我学得很拟真了,甚至能骗过中也——你喜欢小狗吗?不喜欢也没关系,我还会喵咪叫呢。”

  我脑门上冒出问号,我甚至不想再喊他治君了:“太,宰,治,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能够靠装疯卖傻糊弄过去的……”

  太宰治苦笑着反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太宰治的回应,他狼狈,却依旧装疯作傻地回答说:“要不,秋子你惩罚我吧,什么刑罚都可以,只要你觉得高兴的话……”

  草。

  一种植物。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考虑过,要不要抽太宰治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但我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就算抽他一巴掌,他也只会因为我的情绪发泄出来了而松一口气。

  可恶。

  太宰治就不懂他到底错在哪儿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将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更不敢在我面前许下诺言——他怕自己违背诺言后,我只会更伤心。

  可我现在就不伤心吗?

  我伤心透了。

  我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第一次见到养父,养父告诉我,亲生父母不要我了。那一刻,我也是哭得这么伤心。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背弃的伤心。

  太宰治又用了好几种不同的方法哄我,有喂甜食,有抱着哄,举着哄,背着哄,就差跪在我面前磕头了。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止住伤心的眼泪,哭久了,我甚至有种头脑昏昏沉沉的感觉。

  *

  *

  朦朦胧胧之中,好像有很多人跑过来看我,但我懒得去观察,对此也完全不关心。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微凉的手抵住了我的额头。

  乱糟糟的黑色碎发映入眼帘。

  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了一顶棕色的贝雷帽,清澈的翠绿色眸子隔着黑色平光眼镜凝视着我。

  是……江户川乱步。

  “是的哦。”江户川乱步吐出含在嘴里的棒棒糖,吐字仍然带着一股甜味,“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刚刚从万众瞩目的警署回来,就又被人委托着解决超难的——白井小姐神秘哭泣案件了。”

  “……”

  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完全转不动。

  江户川乱步歪着头,好奇地蹲下来,和蜷在沙发上的我平齐,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脸:“真是个笨蛋,竟然为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还能哭三个小时……”

  “哪、哪里简单了?”

  我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音量微弱,但江户川乱步就是听懂了。

  他好像戳上瘾了,又戳了我脸颊两下:“你不就是想拯救太宰治,想让他活下去,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因而绝望地哭起来了吗?”

  “……”

  糟糕。

  他好像说对了。

  若问之前的我究竟为什么伤心哭泣,我还真拿不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更多的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被全世界都抛弃的无助感。

  但经过江户川乱步这么一分析,我琢磨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嘶。

  秋子,你怎么回事?

  就连心理年龄只有三岁的小朋友都能看穿的事实,你自己却搞不明白,有点丢人啊。

  “你又在想什么笨蛋的事情啊!”

  “我……”

  喉咙太疼了,我干脆放弃了说话,直接眼神示意。反正太宰治也好,江户川乱步也罢,这两人应该都精修了读心术,不用我说话,也能知晓我的意思。

  快看明白快看明白——

  就算知道症结所在,那也完全没办法改变这一切啊。正如太宰治自己所宣称的那样,他已经坏掉了,这种坏是不可逆转的……

  江户川乱步竟然真的看懂了我的意思。

  他盛气凌人地抬起下巴,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孔雀:“少看不起人了,你没有办法,又不代表名侦探没有办法!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名侦探啊!像你这种笨蛋啊,只需要毫不犹豫地跟在本名侦探背后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抢在睡觉之前写完了,我真牛掰(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