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那位芥川银小姐,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不通,折断电话卡可不是简简单单地折断一张小小的卡片,这是连着电话号注册的所有社交账号, 所有APP的过去记录——甚至可以说,是半辈子累积下来的结缘, 也都一并折断了。

  中原没好气地回答我:“我又不是芥川银, 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立刻察觉到——

  中原在说谎。

  就和太宰治想骗人时,会主动摆出矫揉造作的演技一样, 好像比起骗到人, 他更渴望有个什么人来专程揭穿他。

  而中原的演技到不至于像太宰治那样惨烈, 但也有明显的特征,比方说,他正常说话靠吼, 每一个字眼都饱含情绪。

  但他想骗人时,声音就自然而然地变小了,那些容易分辨的情绪, 也像是退潮后的海滩,一滴水都不留地消失了, 只留下干枯嶙峋的词句本身。

  所以, 中原知道芥川银的想法。

  ——至少,不像是他所宣称的那样一无所知。

  好奇怪。

  我陷入了沉思。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侦探定律”——只要有侦探在现场, 就会出现谜题的定律吗?

  我想了想,看向现场唯一的侦探, 江户川乱步,他好像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很无聊, 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了一盒拼图玩, 态度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

  算了。

  此后如竟没有侦探——

  你就是这唯一的侦探,秋子!

  (注*)

  就在这时,太宰治也开尊口说:“看起来,芥川银是铁了心不想被我们找到呢!”

  芥川银究竟怎么想的,我不清楚。

  但我可以肯定,太宰治肯定不想芥川银被找到,他虽然一开始就和武装侦探社达成了协议,但言行举止之间,半点帮助的意味也没有。

  添乱倒是挺多。

  这种添乱十分含蓄,就像是藏在棉花里的针,冷不防就跳出来妨碍一下,但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又飞快地缩回去了。

  福泽谕吉也早就和国木田独步从社长办公室里出来了,国木田独步好像经受了打击,有些魂不守舍。

  福泽谕吉思索着:“那么……”

  “港口Mafia说的话,不一定是真话。”

  办公室里人太多,就是有这点不好,是谁突然开口说话,都得让人找半天。

  咦?

  怎么是……

  织田作之助往前走了一步,他是不太喜欢发表看法的人,平时的存在感也很低。但他站出来的时候,就犹如磐石般稳立于暴风中央。

  面对众人的目光,他相当平静:“……从一开始,关于银小姐的所有事,都是重力使和港口Mafia首领的说法相互验证,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确实芥川银小姐的手机号。”

  “……”

  明明被质疑的人是自己,中原却笑出声来,他扯开嘴角:“继续。”

  “同样,芥川银在港口Mafia里过得很好,很自由,这同样也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继续。”

  中原肯定生气了。

  我注意到,他开始活动手指了,五根手指宛如弹钢琴般在空中依次划过。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脾气坏还是脾气好。

  说好,他好像挺容易生气。

  说坏,他明明生气了,但还能耐心地听完全程。

  我是真不知道,织田作之助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还是觉得,爷的性格就是杠,无所畏惧。他继续陈述说:“同样,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芥川确实在港口Mafia见到了他妹妹,至于他妹妹对他说得话,有一定概率是真心,也有一定概率是被港口Mafia胁迫。”

  “……”

  这回,中原连个眼神都懒得递了。

  他平静地——仿佛在这平静下压抑着什么涌动着的恐怖天灾——说:“你们是这么想的吗?”

  “我们需要港口Mafia的更多诚意。”

  “诚意?”中原仿佛被这句话逗笑了,他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的牛奶杯——等等,你这是浪费粮食!

  他厉声说:“我倒觉得,武装侦探社才是完全没有诚意呢!也许,你们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芥川银,只是找个无法达成的条件,扣留太宰治,借此威胁控制□□吧?!”

  我算是看懂了。

  这是两边都不想谈。

  两边都想打。

  只有太宰治和事佬一般,站出来,用身体隔绝两边人:“别啊,拜托了,大家都坐在谈判桌上好好谈,不好吗?”

  “你闭嘴。”

  “你连首领的话都不听了吗?”

  中原气死了,也许,比起敌对组织,太宰治这个造反的皇帝才是更气人的家伙。中原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我是在帮你,你少给我添乱!”

  “也许,这是礼尚往来?”

  “哈?”

  太宰治一脸装出来的懵懂无辜:“在给对方的计划上添乱这方面的……”他歪头,“礼尚往来?”

  中原的拳头不想打武装侦探社了。

  他的拳头蠢蠢欲动。

  似乎是很想和太宰治的脸来个亲密的接触。

  “别这么紧张,开个玩笑啦!”

  这是紧张吗?

  这分明是想打你了。

  我忧心忡忡。

  之前,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很多人都想暗杀港口Mafia首领”的言论,但看看太宰治的言论,确实,换我在中原的位置上,没准也想暗杀他。

  太宰治熟视无睹:“我可是个,弱小,可怜,无助,离开了守卫者中原中也后就一无是处,只会嘤嘤哭泣,还会被敌人抓走的弱鸡废柴首领。”

  用了一大堆负面词汇形容自己后,太宰治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而且,就算我想做什么,中也只要沿着□□里的痕迹调查一下,就肯定会有所发现吧!”

  中原又想骂人。

  但那句“混蛋”刚说出第一个音,中原忽然卡壳般地愣在原地,他瞥了一眼太宰治,钴蓝色的眼瞳微微闪烁。

  片刻后,他拉下帽檐:“……行吧,我会调查出真相的。”

  说完这句话,中原似乎又觉得有点不爽,为了让这种不快乐传递下去,他忽然又呛了太宰治一句:“等回去后,我再收拾你。”

  “诶?”

  中原嘟哝着说:“……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太宰治嘴角抽搐了一瞬,连眼神都短暂地失去了高光,但很快,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面对武装侦探社,特别是织田作之助。

  是我的错觉吗?

  总觉得,太宰治在面对织田作之助的时候,声音都悲伤般地变得更温柔:“确实,这一切都是港口Mafia的陈述,没道理相信犯人的自我辩解。”

  织田作之助不说话了。

  太宰治微笑着:“虽然,其实没有对你撒谎的理由,但既然你有所质疑的话——”他的视线转向武装侦探社的所有人,仿佛在微笑地回顾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么——”

  “武装侦探社要不要自己来寻找芥川银的踪迹呢?或者说,找人原本就是侦探的老本行?”

  织田作之助反问他:“你在下战书?”

  “战书?”

  “类似于——究竟是我们找人的水平更高,还是你们藏人的水平更高的挑战书?”

  太宰治哑然失笑:“应该说是……”

  “彩蛋?”

  插话者是江户川乱步。

  他抬起手,手指尖拈着最后一片拼图碎片,随即,贝雷帽青年放下手,拼图从办公桌的一头,弹射到另一头。

  面朝着太宰治的方向。

  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江户川乱步没有任何敌意,他眼睛微微发亮,像是发现了有趣玩具的孩子:“你藏起了最重要的秘密,宛如复活节彩蛋会藏在枝叶从中,渴望着会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地去寻找它?”

  “不会。”

  太宰治重重地摇头:“你想多了,我心底没有秘密,只有一片空洞。”

  江户川乱步凝视他片刻。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哑谜爱好者,又从彼此的对视中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流。但片刻后,江户川乱步又躺回椅子上。

  不止如此,他还举起手,“啪啪”两声,把桌面上刚刚拼好的拼图全部打乱,刚刚还十分心仪的玩具,现在,就像是不屑一顾的垃圾,全部扫回拼图盒子里。

  太宰治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福泽谕吉一直在思索太宰治的提议,片刻后,他提出要求:“我们巡查芥川银的踪迹时,需要港口Mafia配合。”

  太宰治颔首:“很合理的要求。”

  “这哪里合理了?”中原似乎看福泽谕吉挺不顺眼的——不,他是看整个武装侦探社都不顺眼,找到机会就要抬杠,“你们还要派人详查港口Mafia大楼内部,是吧?”

  “不然呢?”

  “万一你们是借机刺探港口Mafia的机密……”

  “我可以保证不是。”福泽谕吉停顿了一下,似乎又觉得自己这句话说服力太弱,又补充说,“你们可以派遣人员监控,我保证,武装侦探社不会主动探查那些不该我们知道的事情。”

  中原呵了一声。

  显然,他不信。

  但也没有立刻出声反驳。

  “你同意了?”

  “同意个鬼。”

  中原白了所有人一眼:“这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别想让我替你打白工。具体签订什么样的协约,自然会有专业人士谈细节。”

  愿意谈,就是同意了。

  中原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当然,我可是很欢迎你们撕毁条约,这样,我就能像碾碎豆腐泥一样,把你们全部都连骨带肉地碾成泥浆。”

  他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恶意。

  福泽谕吉点点头:“确实,商谈细节并以文书确立,这也是合作的诚意。”

  初步协作的意象确定。

  中原对此很不上心。

  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更渴望撕碎协议。他凝视福泽谕吉片刻,忽然说:“……行吧,用芥川银换太宰治,那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了她?”

  啊?

  中原的手,指向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经读者提醒,发现了BUG。

  首领宰很可能是16岁拿到书的,但本文设定是18岁。

  (懵逼)(发疯)(撞墙)(纠结)(自欺欺人)

  总之,后文还是按照18岁拿到书来写,当做蠢鸽子的二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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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此后如竟没有侦探——

  你就是这唯一的侦探,秋子!

  这句话捏他了鲁迅大大的“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表面上是调查太宰治的侦探,实际上,要做他唯一的光呢,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