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一种说法, 抢食会比寻常吃饭更香。而太宰治则完美的验证了这一说法,在江户川乱步气呼呼地离开厨房后,他仅仅只吃了两三口, 就不再碰其他寿司了。

  “吃饱了呢。”

  我斜了他一眼。

  江户川乱步吃得少,情有可原。毕竟那位名侦探之前就已经吃掉了至少半斤的甜食, 综合来算, 他吃的其实不少,符合一个成年男人的正常消耗。

  但太宰治就要少太多了。

  他在用餐完毕后, 还很斯文地擦了擦嘴角。和他比起来, 我好像更像是那个壮汉。

  不过, 少了两个熊孩子(?)的干扰后,我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就是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那个, 国木田先生……”

  “有什么事?”

  “灶台。”

  国木田独步刚刚显然是沉浸于八卦吃瓜,以至于忘记了灶台上的寿喜锅。他身形一僵,眨眼间就蹿到灶台旁。

  好吧。

  这又是一个大长腿。

  不是说日本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七吗?一米七明明也不算太高吧, 怎么整个侦探社就没有低于这个身高的人。举目望去,人人都在俯视着我。

  我压力好大啊。

  国木田独步手慌脚乱地救场。

  我一看他的动作, 就知道国木田独步是教科书教的忠实教徒, 当然,厨艺书里往往会将步骤和分量写得十分详细, 但它们往往不会描述——出错后应该怎样补救。

  “国木田先生,麻烦让一下?”

  “不, 不……”国木田独步十分狼狈地回答,后一个不就像是想要否定掉前一个不一样。他好像想要一个人解决问题。

  我看不下去了。

  没时间再炖一锅新的寿喜锅了。

  我从他身旁的缝隙钻过去, 或者说, 这就是身材矮小带来的微不足道的优势, 一只手抓住湿抹布,握住锅柄,将它拿离火焰:“……不要先对付那些溢出来的泡沫,先离火。”

  国木田独步学着我的样子,搬离另外两锅还在沸腾的寿喜锅。

  孺子可教。

  我拿起汤勺,捞出煮糊的部分,搅拌后,再放入清水、盐、糖和酱油。完成后,我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还好。

  发现的还算及时。

  我吩咐说:“再切点洋葱和青菜。”

  国木田独步转过身,想要去找菜刀和砧板。但罗生门速度比他快多了,刷刷刷,被切成碎末的洋葱和青菜就送到了我面前。

  我把碎末洒在锅里。

  国木田独步一直沉默地凝视这一幕。我被他盯得有些害怕,不由解释说:“这是去糊味的,其实用油炸豆皮卷也可以,不过我忘记买了。”

  国木田独步掏出笔记本和笔:“原来如此。”

  “……嗯嗯,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处理办法,也可以用口味更重的调味料覆盖过去,比方说,咖喱酱。”

  国木田独步欲言又止:“不,织田的对咖喱酱的口味,可能和你想的有所不同……我们还是不要聊这么可怕的话题了。”

  我不明所以。

  但既然对方已经终结话题,我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片刻后,三锅寿喜锅全部出锅,国木田独步大概考虑到了不同人的口吻,一锅里各种香菇菌子放得更多,一锅里全是肉类,最后一锅的口味偏甜,加了很多玉米粒和火腿肠。

  我推开厨房的门:“开饭了!”

  “终于开饭了啊。”

  “是寿喜锅。”

  “这好像是国木田的拿手好菜吧。”

  餐桌早就被清理好,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也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没有什么复杂礼节,随着一句“我开动了”,近十双筷子在餐桌上战斗。

  而刚刚走出医务室里的与谢野晶子动作最快,无人敢和她争抢:“这个好好吃,这个也好好吃……等等,白井小姐难道是什么特级厨师吗?”

  “不,我专业是珠宝设计。”

  与谢野晶子的眼睛就亮了。

  我理解她,没有女孩子能抵挡那些闪亮亮宝石的魅力,而我手机里存储着数目相当多的经典首饰设计,我打开相册,翻出几张照片,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品尝着这些“电子榨菜”。

  国木田独步单独装了一份饭菜,放在托盘上,送到了隔壁房间内。我看了一眼标牌,那是社长的房间。

  社长福泽谕吉不和成员一同吃饭。

  话题聊开后,就不再局限于那些漂亮首饰上。与谢野晶子好奇地追问了一些我的个人生活。

  “你多大了?”

  “二十二了。”

  “成年了?”

  “嗯。”

  “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才初中生呢!”

  看不出来很正常。

  毕竟,我从小就长得比同龄人瘦弱点。不过,与谢野医生,你想感叹就感叹,能不能不要顺手扯我的脸?

  我强调说:“我已经到了可以去酒吧喝酒的年龄了!”

  喂喂喂!

  这可是真话!

  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笑起来了。

  “现在在珠宝公司上班吗?”

  “那倒没有,今年六月才会毕业,上班估计要更久以后了,我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继续读研读博。”

  “挺好的。”

  旁边一个男生插话说:“我家直美也是大学生,能考上大学真的很厉害。以后,她会比我这个哥哥更厉害。”

  “过誉了啦。”

  就在我和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相互吹捧的时,太宰治就躺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半眯着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仿佛在一片舒适的昏暗中小憩。

  真奇妙。

  和我一样,太宰治也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办公室的吧?但和我面对盘问的局促完全不同,他好像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一片环境里。若非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我大概也只会把太宰治当做侦探社里的一位人缘不好的成员。

  太宰治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结果,视线又撞上与谢野晶子好奇的目光,她问我:“……明明挺好的小姑娘,怎么和港口Mafia扯上关系的?”

  啊?

  话题怎么跳跃到这里的?

  我试着回忆,但很遗憾,刚刚的那些话完全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我从小就容易被陌生的长辈询问那些大同小异的话,回答那些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经过脑子。而现在去询问那些反射神经们——没有存储记忆功能的神经们也深感无奈。

  毕竟,就算看起来再像是餐桌上的家常话,这番对话的本质也是审问。

  我犹豫地瞥了一眼太宰治。

  他还保持着没骨头般的咸鱼躺,也没有说话。但我相信,我和他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无言的默契。

  我犹豫地回答:“抱歉,我……我不知道。”

  “……”

  不等与谢野晶子回复,我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确认自己的下场:“你不会对我上刑吧?”

  “啊?”与谢野晶子刚刚咬住一片牛肉,这让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她愕然地看着我,片刻后,就把牛肉吐出来。

  她筷子也摆在桌上。

  氛围变得严肃。

  我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看着满满的碗和刚吃了一般的豆笋,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一样放下碗筷。

  不。

  就算等会儿要被凌迟,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与谢野晶子清了清喉咙:“放心好了,寻找真相是乱步先生的工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武装侦探社又不是什么暴力组织,大不了……”

  “……用剪刀剪断腿骨?”

  与谢野晶子惊讶。

  但这种惊讶,是建立在她完全听懂了我这句话的前提上。

  我不由继续补充:“还有电锯开胸膛?”

  与谢野晶子更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等等,你搞错了,白井,那些小玩意儿不是给客人用的!”

  “……”

  我没听明白。

  但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听懂了这句话,那瞬间,每个人的表情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阴影,仿佛化作石膏,就连桌子上的美食都不香了。

  “不是,白井,你抖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又在说什么,“可能是,为了符合氛围吧?”

  与谢野晶子似乎有一万句吐槽想说,最后,她苦恼地叹了口气:“放心,不会落到你身上的,你又不是那些不爱惜生命的战斗狂。”

  四周的空气更沉重了。

  坐在我对面的国木田独步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他好像是直美的哥哥)沉默地咀嚼着,像是在嚼香灰。

  是威胁吧!

  这句话绝对是威胁吧!

  “我、我明白的,我很爱惜生命的。无论你问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谢野晶子似乎也觉得饭不香了。

  她头疼地看着我:“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你不相信我,总该……”她说着,同时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到一个外表足够沉稳可信的成员。

  但她失败了。

  与谢野晶子不由感叹:“真是的,侦探社明明是个很靠谱的组织吧,怎么里面成员看起来,一个比另一个更像冷酷无情的杀手呢?!”

  低头干饭的织田作之助茫然地抬起头来,他嘴角还沾着被咖喱酱染红的米粒,色泽似血:“啊,你喊我?”

  “……”

  而在织田作之助身旁,芥川龙之介更是万分警惕——毕竟,从刚刚开始,就有好几道目光自发地汇聚到他身上。他表情凶残地瞪回去:“……你们看在下做什么?”

  大概是……

  ……在看最像杀手的那个人?

  芥川龙之介好像被我的目光侮辱到了,他恼怒地否决说:“在下绝对不会和那些肮脏恶心的黑手党们有任何牵扯,更不可能以杀人取乐……”

  稍微有一点点可信度的样子……

  “再用这种眼神看在下,挖了你的眼睛!”

  ……才怪!

  我确信,芥川龙之介绝对就是职业杀手!就算不是,也绝对是个类似杀手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恐怖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