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放下啊。”
入场前,阳泉高校的队员们走在长廊上,饕餮像是随口一问。
钓客无意识摸了下胃位置的衣服:“什么?”
饕餮:“因为部长好像很紧张。”
钓客立刻发出一声嗤笑,随后沉默下来。
察觉到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阳泉队员们被吸引注意。
钓客:“时隔这么久,要跟那恶女对上,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饕餮双手背在后脑勺,懒洋洋地说:“我说,部长,你该不会真的想跟深田大人打一对一吧?”
钓客斜视她。
饕餮:“虽然我蛮认可你的实力,不过要说跟深田大人比的话,部长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才对。”
这话说得难听,阳泉队员们纷纷皱起眉头,副攻上前一步,试图制止:“桃瑞斯……”
“没关系。”钓客转过头来,向她们露出宽容的微笑,“实力上,我不如深田优佳,也是事实。桃瑞斯没说错。”
烦。
钓客:“放心吧,桃瑞斯,我自己也没自信能和深田优佳正面对决。”
要吐了。
钓客:“但比赛是两个团队的事,对于我们二传手来说,决定胜负的不只是我们自己,更需要队友的支援。”
“所以我才说,我对这次比赛有信心。”钓客张开双臂,对所有队员说,“因为我的队友们,有我的队友们在,即使对上深田那种对手,我也不会退缩。”
烦烦烦。
烦死了。
队友动容地望着她。
“放心吧队长,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区区立海大,不在话下!”
“我会加倍努力,一定不负您的期许!”
钓客欣慰点头,挥手:“好了,准备一下,入场吧。”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饕餮凑过来,小声说:“怎么样,我刚刚演的不错吧。”
“那台词都是你自己想的?效果我很满意。”钓客微微点头。
“哈哈哈,是啊。”饕餮说,“真情实感,全是肺腑之言。”
钓客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怪不得演得好呢,压根儿没演啊。
“但我没想到你会接那些话。”饕餮说,“你刚刚在干嘛,该不会也要搞【神】啊【信仰】啊那一套吧?”
“怎么,这一套是深田专属技能,别人不能用吗?”
饕餮一脸便秘的表情:“在阳泉用这套吗?部长请你现实一点。”
“在深田优佳最擅长的领域打败她,不是更痛快吗?”钓客说,“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饕餮:“打败深田大人吗……吸溜。”
钓客狂退:“你干什么!恶心死了!”
饕餮嘻嘻笑:“所以你功夫还没练到家呢,别妄想能赢深田大人了。”
“恶心人这方面,我的确是练一百年都比不过。”钓客警告道,“这场比赛,你会拿出百分百水平吧?”
饕餮隔着球场,眺望对面的蓝黑发少女:“我会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水平。”
搞定了深田的脑残粉饕餮,鼓舞了士气,己方这边的工作就可以告一段落。
钓客在心里默默数着。
立海大的自由人,不堪一击,最先入网。
接下来就是副攻。
然后,竹田部长,西川,荒井,柳生世津子……一个也别想跑。
她扫视那些沐浴在神光之下的立海大选手。
是的,你们相信【神】。
相信她的力量,她的强大,她的战无不胜。
但你们相信自己吗?
三色球在半空缓慢旋转。
你们值得自己的相信吗?
钓客跳起,在半空中扭转手腕,将球传给立海大副攻跑位的相反方向。
“喝啊!”
虽然网前仍有黑皮辣姐拦网,但阳泉的主攻手也不是盖的,更何况单人拦网本身就更容易突破。
主攻手减缓扣球力道,指尖用力,打了个几乎没用力的吊球。
球轻盈地越过黑皮辣姐的手臂,即将落地,被竹田部长匆忙鱼跃救起。
“保护保护!”
匆忙救起的球角度很烂,深田跑了两步站到落点,喊着:“前辈——”
副攻助跑起跳,一如既往在扬起手时,球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自己飞到手里,被她拍到对面。
可惜速度不够,被对面的饕餮接起。
“神不会出错。”钓客勾唇,将球拍上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信徒可不一样。”
尤其是,曾被成为全国大赛的菜鸟的信徒。
心底的自卑会那么容易被信任占据吗?
“不用着急给出答案。”钓客通情达理地说,“我们先打两球,试试看。”
砰。
立海大拦网失败。
“阳泉高校得分,13比7,阳泉领先。”
副攻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喘气如牛,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抹了把脸,手上汗聚成一小股水流,流到手肘滴落在地,喉头干涩地滚动,咽下一口唾沫:“抱歉,我的错。”
她重重清嗓,站回位置,摆好姿势,哑声:“再来!”
深田优佳很强。
钓客不想承认,但就算用这颗厌恶她的心去评价她,都不会否认这个现实。
是那种深井一般的强大,凭凡人的眼看去,只有深深的黑暗和薄薄一层水面,根本望不见尽头。
但排球是团体运动,团队比赛。不是加减一名强大的队员就能胜利失败,不是那么简单。
下手发球,钓客用抡铅球的架势,小臂绷紧,狠狠将球抡到对面。
时至今日,她都忘不了国中时,恶女当年在赛场上对自己说的话。
“前辈,懒懒的,没什么干劲呢。”
“在球场上看会有点碍眼,不觉得吗?”
“快点热起来吧,身体也好,心情也好,不管是用什么方式,总之——”
“快点打出有意思的球吧。”
那场比赛,钓客在的学校输得很惨,一败涂地。
她作为二传,作为球队的灵魂,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她们奔跑,追着球狂奔的样子和疯子无异。
但[寂静之岭]太过恐怖。
钓客每每梦中回到那个赛场,都会重温那种不甘与恐惧的心情,几乎将她淹没。
“比赛结束,大比分3比1,帝光中学获胜。”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时,双腿只能支撑她踉跄着走出选手区,再多一步都无能为力了。
肺极速膨胀收缩,带来窒息般的痛感,整个胸膛都要爆炸。
钓客粗喘着,双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借以支撑站立的姿势,胸膛上下起伏,汗珠啪嗒啪嗒地从下巴往地上掉,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擦一把。
明明浑身是汗,她却觉得冷极了,牙齿都在嗒嗒打颤。
面前走过来一双脚,她颤抖着抬起头,最先注意到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其次是深田微微扬起的嘴角。
“前辈,还好吗?”那时候明明才一米六五的恶女俯视着她,像看蚁窝里最大的那只蚂蚁,带着一点点的兴趣和一点点的无聊。
钓客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空气过于频繁地进出喉咙,令黏膜变得干涩,于是只咽了口唾沫。
胃部隐隐抽痛。
“前辈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深田说,“是那种善于在沉默中观察选手的人呢。”
这样仰望的视角太难受,钓客想站直身体,但超负荷的腰背没有允许,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疲惫。
“但只是看还是不够的。”
“要说话,要交流,交换信息。”恶女说,“站到人群之中,才能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
恶女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才能施加影响。”
钓客翻着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手,喘了一大口气,勉强腾出一只手握上去。
两手相握,恶女收紧五指:“【跪下吧。】”
钓客的瞳孔缩成针尖。
扑通!
双腿仿佛被一瞬间抽走了筋骨,防滑的运动鞋也好像变成了假冒伪劣产品,膝盖被挖走了膝盖骨,极速坠向地面。
幸而有左臂撑了一下地面,加上深田并没有放开她的右手,而是更加握紧,钓客被拉着险险半跪在地。
“哈哈哈,抱歉,是我玩过头了。”恶女把她扶起来,交给她当时的队长。
趴在队长怀里,钓客闭着眼,大脑中一片黑暗,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噪杂的球场中那个女人的声音。
“果然我和征十郎表哥合不来。”恶女和队友说,“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好玩。”
可恶。
可恶。
可恶的深田优佳。
可恶啊!
砰!
球砸过立海大半场,众人震惊地望着扣完球落在地上的钓客,包括已经在后方准备好接球姿势的饕餮。
观众席上,丸井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她她,她直接把球扣回去了,连一传都不接啊!”
柳生:“出人意料,但很有效的爆发。”
仁王:“是故意的吗?”
蜘蛛王:“不管是不是故意,但确实起效了。”
看立海大的副攻的表情就知道。
“抱,抱歉,是我疏忽大意了!”副攻大声说,刚刚那球是她防守范围内的球,只是她想当然以为对方会由自由人接球二传组织进攻,脚步就慢了。
大家围过来鼓劲的时候,她自责地再一次道歉:“抱歉。”
“不用道歉。”深田示意她看看自己的队友们,“大家都是你这个状态。”
扣球的专往拦网的手上扣,接球的要不接飞,要不干脆接不到,该跑的时候腿脚像生了锈,该停了又下盘不稳疯狂摔跤。
“啧啧,真难看。”
没人想打成这个比样,但那些错误就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手下。观众席都出现了嘘声。
犯错。
犯错。
犯重大的错。
犯不该犯的错。
犯不堪入目的错!
犯错!
砰!
“阳泉得分,比分14比7,阳泉高校领先。”
“阳泉得分,比分19比12,阳泉高校领先。”
“阳泉得分,比分21比15,阳泉高校领先”
与裁判宣布比分的声音同步在耳边响起的,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声音。
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是的,我们有战无不胜的神明大人在。
【神】是完美的,强大的,不可战胜的。
但比分在跳动。
差距在拉大。
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头上悬下一根鱼钩,闪着寒光钩子上挂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清晰入眼——【你】。
是你。
无法避免犯错,无法得分,无法取得胜利的自己。
神是值得相信的。
不该相信的是自己。
鱼钩一一落下,带着加粗标签停在在立海大选手面前。
【loser】【失败者】【废物】【凡人】【垃圾】……
停在深田面前的是——【无能的神】。
深田扬起胳膊,一球给它打飞。
“想要摧毁信仰,本是个困难的任务。”蜘蛛王说,“优佳的强大颠簸不破,为立海大树立了几乎不可撼动的【神】的形象。”
“钓客的实力又不足以碾压优佳,所以她放弃了【屠神】这个方向,转而从立海大选手们的【自我信任】入手。”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能发挥相信的力量?”蜘蛛王说,“【信仰】不攻自破。”
哄!
巨石神像坍塌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令人潸然泪下,几欲对那破败的惨状下跪。
尘沙飞扬中,地动山摇,立海大半场四周升起透明发光的玻璃挡板,遮天蔽日,阴暗无光的牢笼外,钓客站得四平八稳,张开双臂,尽享胜券在握的美妙滋味——
“God is dead. Revalue all values.(上帝已死,重新评估一切价值。)”
观众席一片哗然。
众人震惊地望着神像的残骸,如同世人目睹耶稣之死,难以置信。[教会]的信徒们被禁锢在[少管所]中,无头苍蝇般出尽洋相,几乎丢失自我。无效的进攻,不断丢球,严密的队伍变成了大漏勺,一些情绪激动的球迷已经变得暴躁起来,观众席上嘘声不断。
丸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深田,深田同学呢?”
再这样下去,比赛就要荒诞丑陋地结束了。
深田优佳在做什么呢?
望着赛场上的蓝黑发少女,幸村笑了一下:“她玩得正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