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风尚算温柔,但依然将不少枝头上的腊梅花瓣,惊落到穿行于梅林间的两人身上。

  季轻云今天穿一件浅灰色连帽棒球外套,简单朴素不带一丝花哨,嫩黄色的花瓣落在上头,反倒添了几分活泼。

  可惜这些活泼气息基本没办法在季轻云身上停留太久。

  它们甫一落下触碰到季轻云的瞬间,便会被齐荆楚眼疾手快地拨走。

  当齐荆楚又一次把手伸向季轻云的肩头时,本专心赏花的季轻云正好回过身,见齐荆楚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然后倔强地坚持摘走季轻云肩上的花瓣,季轻云有些哭笑不得。

  “是树上的梅花不好看吗?你一直盯着我身上的花瓣干什么。”

  “看着碍眼。”齐荆楚眉头微蹙。

  季轻云眨了眨眼,心想,强迫症不愧是你。

  他指了指齐荆楚身上已然变得斑驳的墨蓝色长款羊绒大衣。

  “你的外套……好像更需要清理。”

  齐荆楚低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就要脱掉大衣,季轻云急忙阻止:“可别!万一你吹生病了回不去,高斌会崩溃的。”

  “所以你关心的不是我,而是高斌?”齐荆楚道,神色却不似语气那般淡然。

  “……?”

  季轻云哑然失笑,忙岔开话题。

  “你知道吗,其实这片腊梅树林背后,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边说边下意识举起手,替齐荆楚收拾衣服上的花瓣。

  齐荆楚脸色稍霁。

  “什么故事?”

  “穿过这片梅林往里走,有一座古庙,庙里种满了腊梅树,传说当年有一名僧人,很喜欢在其中一棵腊梅树下读经参禅,经年累月之下,那梅树居然因此开悟,得以成精化作人形,并爱上了那位僧人,僧人抵受不住诱惑,跟梅树精一响贪欢,没想到被其他僧侣撞破,僧人不想事情败露,骗梅树精将那僧侣杀害,不料杀人过程又被其他人撞见,僧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梅树精将整座古庙的人屠杀殆尽。”

  说到这,季轻云正好清理完齐荆楚身上的花瓣,随手折下一支腊梅花枝,拿在手里把玩。

  “初涉人世的梅树精怎么也没想到,她前脚为了情郎,含泪杀戮,后脚僧人就把古庙被屠的事,包装成有恶妖害人四处散播,并联合捉妖人剿杀梅树精,最后梅树精的精魂被打散,那个僧人则因为灭妖有功,成为庙里的新住持,人们嘴里的一代高僧。”

  “在认清真相中消亡,总比一直蒙在鼓里任人摆布要好。”齐荆楚道。

  “我还没说完呢。”季轻云道,“梅树精的精魂虽然被打散,却没有完全消失,还剩最后一缕魂魄残留人间,化作了这一片梅林,将古庙紧紧包围。”

  “我不喜欢这个结局。”齐荆楚道,“深情不应该等于执迷不悟。”

  “我觉得也是,所以我想大概还有另一种可能。”季轻云狡黠一笑,“梅树精其实在等一把火,一把足以点燃整片梅林的火,这样庙里的人就无处可逃了。”

  齐荆楚盯着季轻云看了许久,道:“这个故事你编的吧。”

  “对呀。”季轻云毫无被拆穿的窘迫,爽快承认,“故事虽然是瞎编的,不过古庙是真的有一座,过去看看呗?”

  然而没等两人走出梅林,齐荆楚的手机铃声响起。

  齐荆楚看了一眼,见来电的是林遥而不是高斌,知道定必是遇到棘手的要事,只好让季轻云先往古庙走,他处理完电话里的事后再过去找他。

  季轻云自然没有异议,给齐荆楚指明了古庙的方向后,便先行一步。

  说是古庙,其实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庙。

  季轻云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见到残垣败瓦散落四周,再往里走,则是连屋顶都没了的大雄宝殿,徒留一座金身褪尽的断臂佛像,在风吹日晒下展露着依旧慈悲的笑容。

  小庙显然已荒废多时。

  而与破败的建筑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大雄宝殿前一棵生长极为茂盛的腊梅树。

  这棵梅树比外面任何一棵梅树都要高大,结实的枝条肆意往四面八方延伸,如一只朝天张开的大手,努力索要着天地养分,只为滋养出更为浓艳的花朵。

  站在树下,在浓郁但清冽的腊梅花香包围中,季轻云与佛像对视良久,感觉思绪逐渐清空,身心都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模糊不清的画面,最后只剩下一个画面渐渐清晰。

  季轻云猛然睁开眼,摸了摸口袋,暗自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白纸和碳笔的习惯,忙拿出纸笔,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上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被绽放的腊梅花簇拥着的、拥有与佛像相似面容的少女,便已跃然纸上。

  早知道今天应该带上全套画具的。

  季轻云懊恼地看着画上的黑白少女,恨不得立即飞奔下山,给画面添上颜色。

  此时只听齐荆楚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你坐上地上干什么?”

  季轻云吓了一跳,匆忙起身回头,不料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往台阶下栽去,齐荆楚见状忙快步上前,想要拉住季轻云,可到底慢了一步,季轻云没碰到,反而攥住了他左手拿着的画纸。

  结果就是,季轻云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手上的画纸一分为二。

  齐荆楚伸手拉起季轻云,简单环视一遍小庙,笑道:“你让我来这庙里,是看你摔倒的?”

  “你不吓唬我,我能摔倒么。”

  季轻云呲着牙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伸手向齐荆楚索要那半张画纸。

  齐荆楚扫了眼画纸,便递回给季轻云,语带歉意道:“公司有急事,我必须尽快赶回燕城处理,高斌替我改订了凌晨三点的飞机,我可能没办法继续陪你赏花了。”

  季轻云却一点不介意,甚至有点面露喜色。

  “啊没关系,我们赶紧下山吧。”

  说着不等齐荆楚反应,率先往外走。

  其实他早就没了继续赏花的心思,一心只想赶紧回去画画,齐荆楚这话可谓正中下怀。

  齐荆楚见状不乐意了,攥住季轻云的手腕将他拉回面前。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走?”

  “倒也没有……”

  季轻云在心里小小吐槽齐总多少有些缠人,面上则赶紧收起笑意,抬起右手揉了揉齐荆楚拧成一团的眉间,试图将褶皱抚平。

  “经常皱眉很容易有抬头纹的,会显老哦。”

  说完又赶紧补充道:“当然就算有抬头纹,还是帅的。”

  齐荆楚被逗笑了,神色瞬间松弛下来,眼神仿佛在说“败给你了”。

  他轻轻抱了抱季轻云,说:“你想回燕城了就告诉我,我让人送你去机场。”

  分别时,季轻云瞟了眼齐荆楚的眉间,差点没憋住笑意。

  小挣扎一番后,他还是决定不要告诉齐荆楚,他刚才拿碳笔画画时沾到的木炭粉,此时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了齐荆楚的眉心上,真·印堂发黑。

  “第一个有勇气告诉他真相的人,会是谁呢?”

  望着远去的汽车尾灯,季轻云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