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云将哭到虚脱的王婵从派出所送回家时,天已大亮。

  齐荆楚陪在左右,却始终一言不发,神色冷峻。

  此时剩两人独处,季轻云抬眸,撞上齐荆楚黢黑的瞳仁,莫名感觉心虚,撇开视线,干咳两声,率先走出宋家院子。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不尴不尬的气氛,一前一后在村道上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季家院子门前。

  “齐总要进来坐坐吗?”

  季轻云刚问完就后悔了。

  自家院子当下可谓是一地狼藉,沾有鸡血的杂物扔了一地,显然是对强迫症及洁癖患的精准打击,屋内更是不知被宋大壮霍霍成什么样。

  “算了当我没说……”

  然而话音未落,齐荆楚便已兀自越过季轻云,走进了院子,目不斜视地穿过满地垃圾,推门进屋。

  季轻云愣了愣,忙跟上去。

  幸好大概由于宋大壮呆在房子里的时间不长,屋内除了积灰多了点,基本维持了季轻云离开时的样子。

  季轻云环顾四周,正愁没找到一件能安置齐荆楚的家具,齐荆楚已经踱步到客厅中央摆放牌位的木柜前,审视着高挂于其上的一幅黑白画像。

  “这是我太爷爷。”

  季轻云说着,也走到牌位前,在香炉内点上一炷香。

  “我爸一直不许我给这些牌位上香,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后来才明白,因为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所以尽管我姓季,但从来都算不上季家人。”

  季轻云抬头看着太爷爷的画像,淡淡道:“这是我第一次给您上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我已经有了真正的家人,他们姓秦。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齐荆楚没有说话,扫了季轻云一眼,默默从香桶抽出一炷香点上,插进香炉。

  “?”

  季轻云诧异地扭头看向齐荆楚。

  “怎么,有人陪你做一样的事,不习惯?”齐荆楚顿了顿,转身面向季轻云,“或者说你觉得我不配?”

  语气中竟还带着点委屈。

  “啊?我没有……”季轻云讷讷道。

  “那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解释。”齐荆楚往前一步,逼近季轻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联合王婵的计划?”

  “提前告诉你,你会阻止我,对吗?”季轻云反问。

  齐荆楚眉间皱起,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况且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的确如你所说,把无辜的王姨牵扯进来,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季轻云垂下眼眸,“我本质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坏人。”

  “真正的坏人,不会冒着泄露计划的风险,提前知会王婵,更不会支走所有人,独自守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和拿着刀的宋大壮肉搏。”

  齐荆楚捏住季轻云的脸颊肉。

  “你还差得远。”

  季轻云撇了撇嘴,却没有甩开齐荆楚的手。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齐荆楚说。

  “嗯?”季轻云一怔。

  “不再为了任何人以身犯险。”

  季轻云猛然想起之前泼氨水事件之后,齐荆楚的确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偷瞄齐荆楚一眼,决定装傻。

  “有吗,我不记得啊。”

  “不许装傻。”齐荆楚无情戳穿他,“既然你违背承诺,是不是应该接受惩罚?”

  “……那你想罚什么?”

  齐荆楚没料到季轻云如此爽快,想了想,笑道:“我想让你亲——”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季轻云便一把拉住齐荆楚的领带,闭上眼视死如归般贴了上去,丰润的双唇精准降落在齐荆楚略显干涩的唇上。

  见齐荆楚居然无动于衷,季轻云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齐荆楚的眼睛,如饿狼般闪着凶光,似乎随时要将他吞食入腹。

  季轻云心里一突,下意识想撤退,不料后脑勺以及后腰均已然落入齐荆楚手中,动弹不能,意识也随着齐荆楚对他嘴里空气的强取豪夺,逐渐模糊,感觉仿佛飘上万尺高空,脚下是承受不了任何重量的云层,以致于他的双手只能攀上眼前唯一的依靠,不让自己坠落。

  “那个小季——”

  冯山兴冲冲闯进了屋,见此一幕,震撼得愣在原地,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结果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不住咳嗽起来。

  听到声响,季轻云意识回笼,猛力推开齐荆楚,转头撞上冯山震惊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毁灭吧,赶紧的!

  “要不我先出去,你们继续?”冯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不用了。”

  季轻云只觉生无可恋,狠狠剜了眼齐荆楚,后者正笑得如一头餍足的狮子。

  都是你的锅!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齐荆楚仿佛看懂了他的怨念,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本来只是想说,让你亲自下厨给我做一顿饭,谁能想到你这么主动。”

  季轻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会错意了,恼羞成怒,狠狠朝齐荆楚的皮鞋踩去。

  得了便宜的齐荆楚,微笑着由着季轻云泄愤,甚至动作自然地抬手替季轻云擦掉残留在嘴角的可疑水渍。

  “嘶——混蛋齐荆楚你属狗的吗!刚刚咬这么用力!”

  “不,我属羊的。”

  “啊啊谁问你这个了!重点是你很粗鲁懂吗!”

  “好,我下次注意力度。”

  “什么下次,没有下次,这辈子都没有下次了!”

  “咳咳,我说,”冯山觉得必须在自己被闪瞎眼之前,刷一刷存在感,“以后做这些之前,记得先关门。”

  季轻云回过神来,又羞又恼,最后像一只蔫了的茄子般,摆烂地跌坐在椅子上。

  “冯老师要不你还是先说说,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哦对,差点忘了。”冯山拍着脑袋说,“派出所那边说,刘磊已经供出宋大壮非法开设赌局敛财的事,后续会通知你爸回来处理,毕竟他才是当事人,房本和抵押证明作为证物要暂时留在派出所。”

  季轻云听罢面无波澜,淡淡道:“希望季宁以后能吸取教训,别再把房子弄没了。”

  “没想到王婵居然真的肯指证宋大壮。”冯山感叹,“我还以为她硬不下心来,毕竟眼看宋大壮下刀了都不反抗。”

  “宋大壮当着警察的面,都敢像只疯狗一样用各种脏话骂她,她应该也对这个儿子死心了吧。”季轻云道。

  “尽管儿子进去了,还有个老爷子呢。”冯山面露担忧,“听宋大壮这破嘴一说,才知道原来她还长期遭到宋老爷子的家暴和精神折磨,唉,虽说老爷子现在暂时也被拘留了,可以他这一把年纪,估计不会真让他坐牢,以后指不定会怎么折磨她呢。”

  “他没机会的。”季轻云道,“我已经跟王姨说好了,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会接她去燕城,并帮她在燕城安顿下来。”

  王婵已经将当年借钱帮助秦素楠离开村子,结果宋老爷子恼羞成怒造谣秦素楠的事,全部告诉了季轻云,季轻云便决心要帮王婵彻底脱离魔掌,既是为了报答王婵当年的善意,也为了报复宋老爷子,让他尝尝无人照料、孤独终老的滋味。

  “我可以让她到济新旗下的商场工作。”齐荆楚道。

  “再说吧。”

  季轻云没有直接拒绝齐荆楚,心里想的却是先带王婵去见外公和小姨,然后再把王婵安排在秦家旗下的产业工作。

  如果不是王婵,秦素楠未必能在生命最后时刻,和家人团聚。

  季轻云想,这份恩情,理应由他们秦家来还,而不该假借齐荆楚的手。

  事情基本尘埃落定,齐荆楚不得不在高斌鬼哭狼嚎的哀求中,准备启程回燕城。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得知季轻云还想继续留在仲元村一段时间,齐荆楚面露不悦。

  “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打算采风写生的,结果现在什么都没画成呢。”季轻云无奈道,“我不想就这么回去。”

  齐荆楚:“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季轻云一听乐了:“我从小就在这村子里长大,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况且现在村里可没人敢欺负我。”

  见齐荆楚仍旧沉着脸,季轻云心头一转,道:“你今晚的飞机对不对,趁还有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就当作是上次你带我去看日出的回礼,好不好?”

  齐荆楚被季轻云一双润着水光的眼睛看得没了脾气,只能答应下来。

  季轻云说的地方距离仲元村其实并不远,只是能认一点路的季轻云没驾照,有驾照的齐荆楚完全不认路,齐荆楚又不乐意找司机打扰了二人世界,只能靠着不太靠谱的导航加上季轻云模糊的印象出发,最终折腾大半天,才终于到了山脚下。

  “这下你可能赶不上晚上的飞机了。”两人一边往山上走,季轻云一边语带抱歉道,“高斌估计又要哭晕在办公室了。”

  齐荆楚不以为意:“没关系,月底拿到奖金,他就哭不出来了。”

  季轻云好奇:“奖金很多吗?”

  “济新的薪酬福利一向是业内最好的,高斌作为我的助理,我自然不会亏待他。”齐荆楚说着话锋一转,“你毕业之后,要不要加入济新?”

  “加入济新?可是感觉济新没什么工作适合我吧。”

  “只要你想,总有适合的。”

  比如老板娘,齐荆楚想。

  季轻云摇摇头:“不了,我觉得我没办法当一个循规蹈矩的上班族,我还是想当一个自由画家。”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顶。

  目之所及,是一大片野蛮生长但生机勃勃的梅林。

  朵朵黄色的腊梅花密密麻麻的压在枝头,像路过人间的精灵,不忍百花寂寥的冬天凋零黯淡,便成群结队穿上艳丽的黄色衣裳,聚在这山间,风一吹过,带起阵阵清香。

  季轻云走近一棵梅树,轻抚树梢上一朵开得正盛的腊梅花,轻叹道:“可惜最近没有下雪,不然雪落梢头,比现在还要美上百倍。”

  齐荆楚的视线却只落在因为爬山而染上一层薄红的季轻云的脸上,喃喃道:“现在已经足够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