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映见季轻云进来,调侃道:“两手空空的,来认输吗?”

  季轻云扶起面前倒下的货架,边走边把挡路的货品放回到货架上,好不容易才走到柜台前。

  “店里是怎么回事,刚演完一出牛魔王大战铁扇公主?”

  许映一本正经道:“其实是哪吒闹海。”

  季轻云没好气地说:“那这哪吒真不称职,没把你这个龙王给收了。”

  许映轻笑:“那群小子才没这个胆子。”

  季轻云问:“又是齐荆舟干的好事?”

  许映弹掉烟灰,摇了摇头,“附近燕大附中的学生,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习惯了。”

  中学生?

  季轻云想起刚才遇到的那几个男生,街上路灯太暗,他看不清楚他们具体的长相衣着,不过几人身上的运动裤貌似确实是同色同款。

  “是五个穿黑色运动裤的男生吗?我刚有撞见他们,应该没走多远,现在报警还来得及。”

  季轻云说着拿出手机就要打110。

  许映制止道:“算了,反正也没多少损失,我不想毁人前途。”

  季轻云忍不住吐槽:“看不出来许老师还是个圣母。”

  “骂谁呢。”许映瞪了季轻云一眼。

  “话说,你招人恨的业务范围会不会太广了些,怎么连中学生都要来弄你?”

  “他们只是被赵梓增忽悠的愣头青而已。”

  “赵梓增?谁?”

  “当代国画大师,现任美协主席。”

  “……”季轻云眼神复杂地看着许映,“你是中了什么‘百分百让有权有势人物看不顺眼’的debuff吗?”

  许映叹气道:“我也很无辜啊,赵梓增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手上有一瓶宋朝流传下来的石绿,非要我卖给他。”

  “石绿……就是孔雀石研制成的矿物颜料?”

  “算你还有点常识,《千里江山图》能千年不褪色,就是用了石绿重彩。”

  “那你为什么不卖给他?”

  “因为我手里根本就没有啊,说了几百次,他还不信,我干脆说对,那宝贝就是在我手上,但我只会卖给合我眼缘的人,然后那几个人就开始来捣乱了。”

  季轻云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已经卖给其他人呢?”

  许映一脸无奈:“试过了,但他们又要追问卖给谁巴拉巴拉的,我答不上来,想想觉得神tm烦死了,索□□谁谁随他去了。”

  季轻云再次无语了。

  回头看乱成一片废墟的店面,季轻云问:“那这个烂摊子,你也打算随它去吗?”

  许映身子往前凑近季轻云,笑得贱兮兮的,“不是有你在吗?我两个月的免费小工,你的工作就从今天开始好了。”

  季轻云心想难怪许映要以当小工做赌注,原来是在这等着。

  这只老狐狸。

  小店二楼,是许映住的地方。

  此时,站在画前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整个客厅唯有老风扇在吱呀作响。

  许映一动不动,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画,连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烟,都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也毫无察觉。

  季轻云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走了他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许映这才终于结束石化状态,问季轻云:“真的是你画的?”

  季轻云翻弄着堆得满满的烟灰缸,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现场给你画一遍。”

  许映视线再次放回到画上。

  齐荆舟竟然没说大话,季轻云的确天赋异禀。

  这幅雨夜,技巧纯熟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灵气和艺术感染力,已然足以吊打如今市面上大部分经验丰富的画家。

  许映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以季轻云的天赋,假以时日,成为蜚声国内乃至国际的顶级艺术家,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要他说这样一幅作品是水准之下,实在是有昧良心

  季轻云看许映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猜他一定拉不下脸承认输了,又找不到理由耍赖,于是忍着笑意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的,你一定能做到,至于你店里的活,如果真的需要帮忙,我也不是不能做,你付工资就行。”

  许映板着脸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但季轻云知道他实际上是认输了。

  许映对着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向季轻云:“以你现在的水平,根本没必要特地找老师指导技巧,齐荆舟让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尽管许映这话不是单纯的赞赏,但在季轻云听来,依然是实实在在的对他绘画水平的肯定。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季轻云瞬间湿了眼眶。

  他背对着许映,微微仰头让眼泪不要留下,勉力维持着声音平稳道:“许老师太过奖了,学海无涯,我相信在一个好老师那里,永远能学习到不一样的新东西。”

  这的确也是季轻云的真心话。

  “切,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齐荆舟把你塞过来,绝对不安好心,你们俩都不是好东西。”

  季轻云此时已经整理好情绪,回头笑意盈盈地对许映说:“恭喜你猜对了,其实是齐荆舟为了能多收几年高价租金,希望你能有个好身体,所以专门让我过来监督你戒烟。”

  许映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足足笑了两分钟,才说:“哈哈哈让我戒烟,这个想法很好,以后不要再想了。”

  季轻云笑而不语,捡起一个塑料袋,手脚麻利地将视线范围内的烟盒、打火机、烟灰缸通通扔了进去,再打上一个死结。

  “不好意思,许老师,戒烟这件事,你已经答应过了,耍赖是小狗哦。”

  “我啥时候答应了?”

  “我们的赌局你输了,而我的条件是,你得戒烟。”

  “……”

  许映哑口无言,余光扫到沙发抱枕下露出的红色盒子一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沙发,拿起烟盒就跑回房间并锁上房门。

  季轻云忙追到房门口,敲门大喊:“许映你要耍赖是不是?”

  过了半响,房内传来了“汪汪汪”的叫声。

  *

  季轻云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许映的店,只能用“惨淡经营”四个字来形容。

  即便没有人来捣乱,店里也经常一天等不来一个客人。

  许映对此是乐得清静,季轻云却不免担忧。

  “生意这么差,你真的付得起房租吗?”

  “现在还行,以后的事就再说呗,船到桥头自然直。”

  许映说着,习惯性地伸手进收银台抽屉里拿烟,却什么都没找着。

  “别找了,你藏烟的地方都被我清空了。”季轻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烟瘾犯了的话,就吃这个,我特制的戒烟磨牙棒,纯天然无添加,低油低糖保证健康。”

  许映不情不愿地拿起一根磨牙棒放进嘴里,恶狠狠地大力咬下去,结果差点没把牙给咬崩了。

  “这什么鬼东西,不咸不甜,硬不拉几的,狗都不吃!”

  季轻云幽幽道:“我看给某些为了耍赖宁愿当狗的人,正合适。”

  许映自知理亏,拧着眉啃着磨牙棒,嘟囔道:“好歹加点糖嘛,淡而无味太难吃了。”

  季轻云装作没听见,又说回到店铺的问题上,“我觉得你这里最大的问题在于门面,又黑又乱,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别人路过根本看不清里面卖的是什么,还以为是做什么不法生意的黑店呢。”

  许映无奈道:“我之前都有认真收拾的啊,可自从被赵梓增缠上,我想着反正没过几天就会打回原形,就懒得操心了爱咋咋地。”

  季轻云想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要是不能彻底解决,许映这盘生意只能继续半死不活了。

  许映又不愿意报警,要怎么才能令那帮人主动放弃纠缠呢?

  目光扫到摆满颜料的那个角落,季轻云突然有了头绪,问许映:“宋朝的石绿和现在的石绿有区别吗?”

  许映想了想,说:“古代顶级的矿物颜料,会使用鹿胶,粘稠度更好,还会加入麝香作为防腐剂,所以会有淡淡的香味,而现在制作石绿,基本只会用到桃胶,也不会加麝香这么高级的防腐剂,不过其实用起来应该差别不大。”

  “那赵梓增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要得到所谓的宋朝石绿?”

  许映语带不屑道:“无非是为了沽名钓誉呗,声称自己的画用了宋朝时期的纯天然石绿,可比说用普通石绿有噱头和高贵多了。”

  季轻云想了想,又问:“那你手上有石绿吗?”

  “有啊。”许映说完,似乎想到什么,斩钉截铁道,“不行,绝对不行。”

  季轻云一头雾水,“什么不行?”

  “你这个心眼比头发还多的家伙,肯定是想怂恿我把普通的石绿当成宋朝石绿,卖给赵梓增。”

  季轻云哭笑不得,“我心眼再多也不会违法犯罪好吧。”

  他说完,注意到盒子里的磨牙棒竟然已经没了三分之一,而刚啃完一根的许映,手很自觉地又往盒子里伸。

  “不是嫌弃这磨牙棒狗都不吃吗,我看你明明吃得很欢。”

  许映又拿了一根进嘴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这叫忍辱负重,勉为其难。”

  至于越嚼越香什么的,他是绝对不承认的。

  季轻云看破不说破,也拿起一根磨牙棒吃了起来。

  “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帮你彻底解决掉赵梓增这个麻烦。”

  许映却不以为意道:“赵梓增可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不是一点小聪明小手段就能轻易对付的,你就别瞎折腾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季轻云琢磨了一阵后,问许映,“你会画国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