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回去吧◎

  远方的烟火还在盛放,烟花炸裂的声音传过来只剩一线渺茫的余音。

  灯影闪烁,四周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怀烟走得很快,两个身高腿长的Alpha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倒像是训练有素的警犬,一步不敢越过。

  怀烟听得出来,这俩人脚步声都有点沉,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打伤了。

  他也不想问。

  这片家属区算得上是年代久远,年轻人大多搬出去住了,只有老一辈还住在这,老人大多习惯守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传统,窝在家里看春晚打牌,非必要不出门。

  回去的路上,怀烟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到了池照家门口,怀烟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说:“到了,你回家。”

  他连名字都没叫,池照知道他生气了,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拉他的衣袖求他,又怕把他惹得更不高兴,池照手足无措,心脏像是被谁吊在了半空里摇晃,怎么也找不到落点。

  “……哥哥,”池照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沙哑地说,“晚安。”

  怀烟恍若未闻,他身形清瘦,哪怕穿着宽大的羽绒服,也遮不住他仿佛与生俱来的纤细单薄的脆弱感。

  这是池照一直以来都想保护的人。

  很小的时候,池照就知道他有多娇气,随便一点磕碰就能给他留下伤口,更经不起风吹雨打。

  池照想要保护他,想要讨他开心,为此去学了很多东西,可是这个人现在不要他了,不要他靠近,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站着的姿态很漂亮,是池照见过无数次的模样,可这一回,池照感觉到了他对自己散发出来的距离感。

  池照心如刀绞。

  “哥哥,我……”

  “我说,你先回去。”

  拖泥带水不是怀烟的性格,所以这一句,他说得也很干脆果断。

  池照目光闪了闪,再多的不甘不愿也被这一句冷淡到冷酷的话镇压下去,他终究转过身,推开了家门。

  “好。”他说。

  走到家门口,灯光已经亮很多了,许多在昏暗里看不清的东西也能看清楚了,可他连欣赏敌人挂彩的心情都没有,一眼也没有撂给贺忘,直直关上了门。

  贺忘更没时间注意他。

  从很久以前,早在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群里娇纵任性又漂亮可爱的小公主的时候,贺忘就在不自觉中被他牵引全部的注意力,无论在什么场合,贺忘都只能看得到他。

  可是以前的怀烟看不到他,现在的怀烟又不看他。

  贺忘可以游刃有余地去做很多事情,唯独面对怀烟,他总是茫然无措。

  殿下不理他了。

  他应该怎么办?

  殿下看到他的另一面了。

  他又该怎么办?

  贺忘从来不懦弱,这世界上也没有谁会觉得他懦弱,可这一刻,贺忘竟然没有勇气去回想自己是怎么搏斗的。

  那种场面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和暴力,只会让人避之不及。

  池家和怀家相邻,没多久,怀烟又停下了脚步。

  他也到家了。

  大门还是锁着的,怀烟抬起手,像是把门锁当成了谁的脑袋,用力地戳了一下,很难不让人以为他是在泄愤。

  贺忘也被这声音惊回了神。

  门还是锁着的,那公主殿下是怎么出来的?

  贺忘扫了一眼,看到墙上架着的梯子,他的视线晃了一下,仿佛是第一次使用眼睛的盲人,生涩又迟钝地看向怀烟。

  娇气的公主殿下只穿着拖鞋,脚踝露在外,那一截的皮肤也被寒冷的温度冻得雪白。

  “……对不起,殿下。”

  贺忘蹲下身,刚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截细瘦的脚踝,给它温度,就看到眼前两条笔直的长腿往后退了退。

  这是再显然不过的抗拒姿态。

  贺忘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中。

  空气寂静若死,眼前的Alpha一动不动,像是被一种强大的、不可抵挡的武器瞬间剥夺了所有生命力,变成了一具新鲜出炉的冰封的雕像。

  怀烟叹了声气。

  他看到了贺忘和池照打架了,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应该感到生气,害怕,恐惧,应该对这两个半夜偷偷不要命打架的狗东西一视同仁地远离。

  可是看到贺忘这样,他又于心不忍。

  半晌,他同样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贺忘的嘴角。

  触感很凉,还有些湿,他唇角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

  贺忘满脸空白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急剧收缩。

  怀烟见过的贺忘一直都是一丝不苟,优雅,克制,又矜持,服装整齐,面容英俊得过分,仿佛随时都可以拍时尚大片。

  他还没有见过贺忘这种时候。

  英俊冷酷的相貌挂了彩,衣服又脏又乱,看不出一点总裁的样子,反倒像个刚和情敌打了一架、桀骜不羁的冷漠坏学生。

  “贺忘,你几岁了,”怀烟低声说,“三更半夜和别人打架,你幼不幼稚?”

  “我……”贺忘不知所措,本能地握住他的手,“殿下,我……”

  怀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看不出来,几个月相处积累下来的认知被全盘推翻,贺忘又变成了陌生的存在,一道需要他重新判断的难题。

  他长长的眼睫起伏几下,慢慢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别害怕我。”贺忘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似的,喉结滚了好几遍,艰涩地挤出了几个字。

  “……别怕我,殿下。”

  他们之间有许多事需要重新坦诚交代,只是安抚个人的情绪是没有用的,可是贺忘想不出来要怎么坦白,要怎么将他做过的事美化成无害的模样,他只能笨拙地握住怀烟,祈求他不要害怕他。

  不要害怕这个真实的、如同兽类的他。

  也不要离开他。

  “……你受伤了,贺忘。”怀烟垂下眼睫,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你这个样子会吓到家里的长辈的,你先去医院治疗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又动听,但改不了这句话的本质,它依然是一句隐晦的抗拒。

  贺忘仿佛没有听明白,执着地问:“那你呢?”

  怀烟收回手,缓缓站了起来,答非所问地说:“快要到新年了,贺忘。”

  “担心你会听不到,所以第一个和你说。”

  城市中心巨大的大本钟指向了崭新的一天。

  新年的烟花在广袤的夜空炸开,满天火树银花。

  怀烟笑着,漂亮的眼睛一弯:“新年快乐。”

  “你也……”顿了顿,怀烟柔和而又不容拒绝地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