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这个世界上,叫怀烟哥哥的人有太多了。

  粉丝会这么叫,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们也会这么叫,以至于怀烟一时间没想起这位连自报家门都没有、只叫了他哥哥的人是谁。

  过了一会,他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个人名。

  不过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这个人联系过了,怀烟漫不经心,手指按住这条信息,选择了删除,然后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的人,他也不是很想和对方叙旧。

  怀烟的情绪和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是看到了一通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教人察觉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贺忘似乎也毫无所觉。

  他切好苹果,放下水果刀,铁质的刀刃和瓷盘没有碰撞出半点声音,在礼仪这方面,他好像从来不会让人挑出错处。

  他一丝不苟地用纸巾擦了擦手,眼皮自然半垂,目光在这一瞬间被尽数敛进眼底,然后,他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递到了公主殿下唇边。

  “要吃吗?”

  贺忘的声音偏冷感,他也不擅长用语言表达情感,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不管说什么,语气都是一样冷漠,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

  但他和怀烟说话时不是这样的,他在怀烟面前从来不冷漠,从一开始生涩刻意又小心翼翼的放缓语调,到现在自然而然,几乎可以被评价为温柔的语气,他花了很长时间调整。

  怀烟搭住他的手,身体向他的方向靠过去,啊了一声:“要。”

  或许是病房里的温度有些低了,细长的手指有点凉。

  贺忘手指动了动,指腹摩擦过他手背的皮肤,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握进掌心。

  小情侣恋爱谈得不错,怀若云也没有让他们继续蹲在病房,挥挥手把他们赶了出去。

  对此,公主殿下很不满:“别人都不会赶我出门。”

  怀若云:“但是妈妈会。”

  “……”

  妈妈永远魔高一丈,公主殿下只能不高兴地和贺忘一起出去。

  医院面积很大,楼下就有一片花园,风景看起来还不错,不过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情在医院里欣赏风景。

  怀烟也不能在人群里待太久。

  他坐上贺忘的车,没精打采地支起下巴:“贺忘,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

  “想不出来,”怀烟摇了摇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在空气里晃了几下,“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出来,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没有精神,在病房里还可以遮掩,出来就没有掩饰的力气了。

  “殿下,”贺忘倾身,手臂穿过他的腰侧,像一面坚实不可撼动的山峰,密不透风地挡在他身前,把他抱进了怀里,“别怕。”

  贺忘不会说很多好听的话,但他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怀烟闷闷地靠在他怀里,长长的眼睫毛刷过他的衣襟,扫出细微的沙沙声。

  怀烟什么也没有说。

  贺忘带着他回家,某位公主殿下一看就知道没有好好休息,漂亮的眼睛没什么光彩,眼睑下方还有些红。

  公主殿下在外飞了这么久,家里还是干干净净的,看不到哪里有堆积的灰尘,出门前摆了一地的垫子也还在原地。

  但贺忘还是从这套房子里,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清冷的,和他的住处差不多的气息。

  贺忘把他放进了床,怀烟又翻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这位公主殿下又像是在说,我需要你哄我,但是我不说,你要自己领悟。

  贺忘自己领悟了一秒。

  他所有哄人相关的知识储备都是在怀烟这里学习拓展的,无形之中,他变得像是专门为怀烟量身定制的未婚夫,所学的一切都为他服务。

  所以他也知道,要怎么哄现在的公主殿下。

  贺忘躺在了他身旁,把他拢进怀里,轻轻抚摸着纤瘦的脊背。

  这是一个哄年幼的宝贝睡觉的姿态,用来哄公主殿下正好。

  “晚安,殿下。”贺忘声音很轻。

  怀烟闭上眼睛:“贺忘,给我讲个睡前故事。”

  “……我只知道小红帽。”

  “小红帽就小红帽。”

  贺忘没办法,只能给他讲起这个其实不太适合当做睡前故事的故事。

  小红帽,大灰狼,猎人,外婆,贺忘还不能做到把故事讲得引人入胜,语气近于平铺直叙。

  好在,他的声音很好听,压低了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催眠的功效。

  怀烟慢慢睡着了,贺忘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过了许久,他拿出手机,提前静音的手机里堆了许多条信息,他一一看过,指骨收紧,手背绷起几条青筋。

  他的情绪在变化,可他的表情依然是漠然又无动于衷的。

  这幅神态似乎烙进了他的骨头里。

  他一条也没有回,静静陪着怀烟一同入眠。

  ·

  很快到了怀若云手术时间,被推着去做手术之前,母子两人待在病房里,什么也没有说。

  怀烟坐在病床旁边,脑袋靠着母亲的腿,像是一只黏黏糊糊依赖着妈妈的小奶猫,吃饱了就困,窝在妈妈旁边睡觉。

  怀若云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梳着他的头发,直到护士过来敲门提醒,怀若云看着镇静,手却抖了一下。

  这一下瞒不过怀烟,怀烟嘴唇张了张,往日被无数人盛赞的天籁歌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怀若云拍了拍他的头:“不要担心,妈妈一定会好的。”

  “嗯。”怀烟若无其事地说,“妈妈,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吧。”

  “好。”怀若云按了铃,病房门被推开,护士笑了笑,熟练地放下病床:“不用担心,阿姨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顺顺利利做完手术的。”

  “那就借你吉言啦。”怀若云很温和地回答。

  “老婆。”一出去,守在门外的解正立刻握紧了她的手。

  解正双眼通红:“老婆你别怕,睡个觉就好了。”

  贺光明也在:“小云啊,我这个糟老头子都健健康康的,你比我还年轻这么多,你身体只会比我还好,一定会没事的。”

  怀若云点了点头:“哎,你们也不用担心。”

  手术室在楼上,需要搭电梯上去,两段走廊加起来也不过一分多钟的事情,一行人跟着到了手术室前,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手术室禁止别人进入,护士不让他们跟了。

  但怀烟好像没有听到,他一言不发地跟着护士,直到被人从后揽住了腰,拖住了脚步。

  他愣愣的,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办法再往前走了,手指下意识抬了抬。

  “妈妈。”

  “殿下,”贺忘的声音从后传来,“别哭。”

  贺忘知道,至亲的安危面前,这样的安慰太单薄,所以他用力地托住了怀烟的后脊,支撑着他,不让他倒下去。

  怀烟茫然地攥住他的衣服,把昂贵的面料攥成了一团皱巴巴的腌菜:“贺忘。”

  “我在。”贺忘贴着他的耳边说,“殿下,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贺忘,”怀烟声音几不可闻,“怎么办,我害怕。”

  门关起来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害怕。

  这种害怕没有办法可解,就像是停留在母亲羽翼下的幼鸟,这双庇护着他的翅膀一旦经历风雨,他也会跟着颤抖。

  就算他长大了,独立了,他也从来没有设想过这双翅膀也会有不在的时候。

  公主殿下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这一刻,贺忘甚至对自己产生了不可理喻又顺理成章的厌恶情绪。

  他厌恶自己并非真的无所不能。

  贺忘抱紧怀烟,几乎要把他完全藏进怀里。

  “别怕。”

  怀若云的病不是普通的癌症,而是由信息素引起的多处病变,前期需要服用抑制类药物抑制信息素在体内的运行,同时需要透析清除血液里的信息素,等到信息素下降到一定程度,才能做手术。

  手术过程很长,所有人都在外面焦急等待着。

  怀烟一直掉眼泪,长发都被眼泪打湿成一缕一缕,贴在他的下颌和脖颈上。

  贺忘用纸巾给他擦眼泪,擦头发,解正看得心里发苦,沙哑地开口:“小贺,你带因因出去透透气吧。”

  “好。”贺忘横抱起怀烟,怀烟挣扎了一下:“不要。”

  “那我带你去洗脸。”贺忘立刻改变方针。

  这回怀烟没再挣扎。

  到了卫生间,洗完脸,怀烟就像一株被晒蔫的植物,有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任他折腾。

  回去的路上,安静而又漫长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向他们靠近。

  贺忘头也没有偏一下。

  “哥哥。”这道声音,和怀烟电话里的声音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