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远自知冲动鲁莽, 做事不计后果,如果只有自己,他大可以随心所欲, 可两个人之间, 他总要多考虑一分。

  “纪宸,你知道,我……”

  “最后一次。”纪宸握住他的手腕, “过了今晚, 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易远也算不清, 这“最后一次”中包含多少愤怒、喜欢、无奈和身不由己。但除此之外, 他想不出任何办法,那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纪宸用力抱紧他,来回馈最后一次的触碰,祭奠那段荒诞无稽却终生难忘的时光。

  咬到脱力时,易远松开了口。

  纪宸把外套留给他,临走时还不忘帮他拉好拉链,可离开的脚步却没有留恋。

  长时间缺氧过后,易远终于换来了片刻呼吸。他后背贴紧门板,随着竖直平面自然滑落。

  舌尖舔过唇边, 还留着红酒的酸涩味。

  纪宸喝了六杯,他会头疼吧。

  易远不喜欢他喝酒,

  更讨厌他头疼,

  他不能揉了。

  *

  纪宸在走廊被人拦住。

  辛泽从发红的嘴唇转移到渗血的侧颈,他吹了声口哨,“他们直男, 玩得可真大。”

  纪宸收拢衣领, 越过他往前走。

  辛泽再次拦住, “我话还没说,你急什么。”

  “三分钟。”

  辛泽态度软下来,“孟弦安排我的任务,我没完成。”

  “那是你的问题。”

  辛泽又拦住他,“我知道他是你姐,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求个情?”

  “凭什么?”

  “我不白求。”辛泽呼出口气,递来张照片给他。

  照片里,是倾盆大雨前乌云密布天,穿棉质运动衫的青年,捏着野花靠近鼻尖,柔软花瓣碰在他浅色的嘴唇上,安静成一幅画。

  青年能让人遗忘坏天气,冒着淋雨发烧的风险,也想再看一眼。

  纪宸认识花、认识人、也记得嘴唇上的柔软。

  *

  易远抱着肩膀蹲在地面,累到双腿发麻,他起身离开饭店。

  这里离他家约四五公里,易远没叫车,顺着家的方向走。

  寂静的夜,他能听到脚步声,除了他的,还有身后的人。

  二十分钟后,易远转过身,从起跑到站在纪宸面前,用了不到三秒。

  “不是说不打扰我么?”

  “过了今晚,说话算数。”

  易远收紧衣领,“我累了,打车吧。”

  易远坐副驾驶,纪宸则在后排。

  出租车司机话很多,易远时不时回应两句,刚好淹没了尴尬。

  十分钟,车停在小区门口,易远付了车费,走进旁边的药房。

  他提着塑料袋出来,纪宸还站在门口。

  本该高高在上的纪家少爷,如今却狼狈不堪。他嘴角有激烈过后的创面,衬衫领是阴出的血痕,但不多,易远没舍得真用力。

  如果这一切从没发生,他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天之骄子,是众人崇拜的天才偶像,他不该这样,自己也不该让他这样。

  同性恋好可怕。

  会让人失去自我。

  易远拿出创口贴,他上前两步,剥开纪宸的衣领,很小心贴上去。

  他被纪宸拽进怀里,紧紧相拥。他听着对方的心跳,大口呼气,用光了全部勇气。

  零点的钟声响在耳畔,易远从怀抱里松开,他没告别,身后的人也没叫。

  十二点,不仅会把灰姑娘的马车变回南瓜灯,也会让牵绊彻底终结。

  本就不该开始,那就结束吧。

  *

  易远站在浴室玻璃镜前,他拽开衣服拉链,简直没眼看。

  怪不得纪宸特意把外套穿给他,还把拉链封得死死的。易远的套头帽衫几乎被撕烂,从下巴到脖子,从肩膀到胸口,全是纪宸留下的痕迹。

  这人是盖章上瘾吗?

  上次还刻意避开,但这次明显是故意。

  越暴露在外的地方,吻痕就越密集,像是恶意的报复,或者归属的证明,恨不得昭告全世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属于他自己。

  易远把纪宸的外套挂在旁边,他脱掉撕烂的帽衫,丢进垃圾桶。

  可恶,走都走了,还非要留点东西。

  就是逼我忘不掉你。

  阴险的男狐狸精。

  *

  日子回归平静,只是手机通讯录里,多了个再也不会拨出的联系人。

  半决赛临近,易远把大量时间用在训练上。除去常规训练,他每晚会加练到十点。

  又会在十点二十分,准时从CHANCE咖啡厅路过,顺便看一眼坐在窗边的人。

  时间很短,不超过一秒钟,却足矣还他一个不失眠的夜。

  重复路过咖啡厅的半个月,易远无数次劝说自己,他不该这么做,也不该去看。

  但行动不受思维的支配,每晚固定时间,他依旧会走到窗前。

  可易远已连续失眠了一周,最近七天,纪宸都没有在咖啡厅出现过。

  他设想过很多原因,他工作多、他学业忙,或者他发现了自己,刻意躲避。

  在疑问影响下的凌晨三点,易远登上了科大论坛,试图从里面寻找些答案。

  【嘤,纪神最近不去咖啡厅了吗?连续一周没见到他了。难过过,心痛痛。】

  「别等啦宝,他出国比赛了。」

  「什么比赛呀?」

  「好像是计算机相关的。」

  「什么之后回来呀?」

  「不知道,具体没打听,据说他不和团队一起回来,好像自己还有事要做。」

  浑浑噩噩的日子盼不到头,易远上午从不来学校,如果下午有课,他偶尔会看心情上一两节。

  但他最近失眠严重,下午到学校,会再回宿舍睡两个小时,到四点训练。

  下午,学校里的人兴奋又匆忙。

  易远到了宿舍,“今天有活动?”

  “啊?没、没有啊!”大智嘴角触鼻尖,一个劲儿给其他人使眼色。

  “怎么了?”

  “没事。”大智特意拽开被子,“远哥,瞧你那黑眼圈,赶紧钻被窝。”

  易远没心思管闲事,他爬到床上补觉。

  宿舍门推开,小明的声音震耳欲聋,“特大消息!前夫哥要来咱们学校做演讲报告!据说人马上就到了!”

  “其他系的都疯了,太他妈扯了!”

  “大家做好养掩护,千万别让队长知道!”

  “这要是让队长知道了,他不得宿醉三天三夜,咱们还得陪着喝!”

  宿舍其他两人面面相觑,痛苦万分。

  随后,小明在床上,看到了缓缓坐起的队长。

  小明与队长面面相觑,痛苦万分。

  他在想,是跪榴莲还是键盘。

  可是键盘好贵,榴莲也不便宜。

  想哭,想扇自己嘴巴子。

  人生无常,大肠包不住小肠。

  呜呜呜队长饶命。

  易远却显得云淡风轻,“他在哪开报告会?”

  “队长,队长你消消气,其实咱不用搞成这样。”

  易远:“三号报告厅?”

  “队长,今天有上千人来看呢,咱别整事。”

  易远:“还是一号报告厅?”

  “队长,咱们还有一周就比赛了,出了事真功亏一篑了啊!”

  易远:“几点开始?”

  “队长!前夫哥罪不至死啊!”

  易远急了,“你们他妈的告诉我在哪会死吗?老子就是想去看看他!”

  当四人风风火火来到一号报告厅,才意识到,纪宸的影响力比他们预期中还要高。

  两点开始的报告会,刚一点四十,已人满为患,一个空位没有。

  后来是大智厚着脸皮,花了二百块,给易远“买”了个座。报告厅最后一排角落,视野最差的区域。

  易远看台上,其他三人蹲墙根看易远。

  报告会开始,在掌声中和聚光灯下,西装革履的纪宸从后台走来,他气质沉稳,英俊挺拔,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吸引人的魔力。

  易远听前排人说,纪宸是受到了校长的邀请,他上午刚下飞机,下午就赶了过来。

  他站在台上,自信闪耀,看不出奔波后的疲乏,完美的找不出破绽。

  他又回归了当初,这才是真正的纪宸。

  神话不必拥有,能看到便满足。

  易远目不转睛,仨舍友偷偷嘀咕。

  “远哥太痴情了。”

  “这得是多爱啊。”

  “队长好可怜。”

  “他不会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吧?”

  “咱得看住了,万一有什么不测,好拦住他。”

  报告会延续了两个小时,看台的人们渐渐散去。

  易远起身,蹲到腿麻的舍友也跟着站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你们先回去吧,我……”

  话没说完,三个人冲上来,左右夹击,“队长,你别冲动!”

  “远哥,咱千万别干傻事!”

  “队长,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易远挣扎,“你们是不是有病,放开我!”

  “不放,就不放!”

  “我们和队长同进退!”

  “生是队长的人。”

  “死了还做你的鬼!”

  易远使劲甩开,“放开,我不去找他!”

  “我们才不信!”三人依旧夹得紧。

  “赶紧放开!”易远指着看台,“他身边那么多人,我也没机会找。”

  “而且,我根本没有找他的理由!”

  队友觉得有道理,放心松开了手。

  大智勾上他的肩膀,“没事远哥,前哥夫这种品质的男人不好找,但有吊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小明顺着说:“就是就是,队长你这么帅,找个男人有啥难的,咱学校这么多帅哥随你挑。”

  东子凑近易远,“队长,我听说他们健美系、武术系的gay最多了,咱等会儿就去那逛逛。”

  大智像是憋了半天,拍了拍裤腰,“队长,你要是实在看不上,兄弟我就舍身陪你!”

  “哎不过队长,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大智挠乱了头皮,“你要是上面那个,能不能悠着点,我这没经验受不住啊。”

  本来易远还能忍,说到后面,他是真被恶心到了,“给我滚一边去!”

  易远一脚踹向大智的屁股,“再说一遍,老子是直男!”

  舍友看着易远怒气冲冲的背影。

  小明也踹了大智一脚,“你丫说什么屁话呢,就你这德性我都看不上,还指望队长?那不就好比大帅比插在了牛粪上。”

  “滚尼玛的!牛算是牛粪,老子也是香牛粪。”

  小明摆摆手,“别管你是香是臭,反正都是粪,你瞧,都把队长都吓成直男了。”

  “这可怎么办?”

  “远哥越来越直男了。”

  三个人又研究了一会儿,“不对啊!”

  “直男,直男好啊!”

  *

  易远嘴上说着不找,但围着报告厅转了三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

  厅内的人已经走散,只有纪宸陪在副校长旁边,说着些客套的话。

  易远隐匿在报告厅后排,灰色柱子旁。

  厅内大,因空旷安静,交谈的声音很清晰。

  “纪宸啊,谢谢你过来帮我们做讲座,体院都是动手动脚、却动不了脑的学生,每每有这种活动,我就愁啊!”

  “王校长,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

  王校长的笑声回荡在报告厅,“听说你们编程国际赛又获得了冠军?连续四年了吧。”

  “运气好而已。”

  “你这孩子谦虚,你们校长可美了好几年。”王校长声音洪亮,“不过啊,想到你要毕业了,他前两天喝多了还跟我哭诉呢。”

  纪宸说:“ 我一天是科大学子,一辈子都是。”

  “好啊真好。”校长话语间都是欣赏,“我听说你开了科技公司,怎么样啊?”

  “目前还可以,希望越来越好。”

  王校长竖起大拇指,“国家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才能更加灿荣昌盛。”

  “每一个拼搏的青年,都对社会有贡献,不论是专注于学术的、科技的、还是站在运动场上,为国家争光的。”

  两个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易远耳边。

  空旷的报告厅,漆黑的角落里,只剩下易远的身影,还有纪宸的余音。

  他舍不得走,好像留在这里,就还能感受到纪宸的气息。

  深秋的大理石柱有些凉,易远穿得薄,他挪腰准备离开。

  “等我?”

  正前方的声音,差点把易远吓没。

  看不清脸,但声音和轮廓足矣识别说话的人。

  这人走路没声音吗?

  他上辈子学过轻功?

  不刚出去,这么快就进来了?

  “没、没啊,我就是路过。”易远又贴向大理石柱,“我等你干嘛,闲得慌。”

  借口拙劣,傻子都骗不了。

  但易远只能想到这个。

  “嗯。”纪宸转身离开。

  “喂……你!”易远不愿深究理由,但他今晚不想失眠,“你还欠我一顿饭。”

  “就节目上,那个什么愿望卡,请我吃饭!”易远用理直气壮遮掩心口的不安。

  “愿望卡,是你请我。”

  易远故作深沉,“哦,是吗?”

  靠,怎么一紧张给整混了。

  易远继续理直气壮,“那怎么了,让你请我一次不行吗?”

  纪宸在黑暗里看他,“想吃什么?”

  “你请客,你说。”易远又不甘心,“那就什么贵吃什么。”

  *

  易远旷掉了下午的训练。

  半小时后,两个人坐在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里。

  侍应生毕恭毕敬,并递来菜单,“小纪少爷,请您点菜。”

  纪宸把菜单递给易远,“你点。”

  “不用了,你来。”

  纪宸在菜单页面熟练指了一些。

  侍应生离开,精致的雅间只有他们俩。

  易远想起侍应生的称呼,“这是你家开的?”

  纪宸点头。

  “真行,说请我吃贵的,结果自己不用花一分钱。”

  “这家餐厅是南城消费最高的。”

  “行行,知道你家有钱行了吧。”

  纪宸低头,端着水杯,没再说话。

  菜还没上桌,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可能是太久不见,易远找不到话题,只好咕哝咕哝给自己灌茶水,一壶灌完又灌一壶。

  “够了。”纪宸按住茶壶,“易远,我们不是仇人,没必要相处成这样。”

  话是这么说,但易远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想说的太多,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都无关紧要。

  恰逢菜上桌,纪宸夹来个形状精致的东西给他,“尝尝。”

  易远:“是什么?”

  纪宸:“鹅肝。”

  易远塞嘴里。

  “怎么样?”

  “一般般,苦。”

  “再尝尝这个。”桌面很宽,纪宸给对面的易远夹菜并不方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保持最初的相处方式。”

  纪宸新夹的东西味道不错,易远又吃了一块,“最初的时候,我把你当仇人。”

  “仇人也好。”

  总好过现在。

  “真的?”

  “真的。”

  易远端着盘子拉纪宸开旁边的椅子,“哥哥,那个龙虾,帮我剥一下吧?”

  纪宸心脏晃了下,“好。”

  易远美滋滋,“哥哥,这个我也想吃。”

  纪宸亲自动手,“嗯。”

  美食味道不错,但易远觉得少了点什么,“哥哥,我能来一杯吗?”

  五分钟后,服务员端来瓶红酒。

  纪宸没有喝,都是易远的。

  他端着高脚杯,一口又一口,“这酒味不错,多少钱?”

  服务生又给他倒上半杯,“回先生,这款是1983年的珍藏,全球不足百瓶,售价十八万八。”

  “噗!”易远憋红了脸,才保证嘴里那半口没喷出来。他憋着气咽下去,又舔了舔嘴角。

  妈的,这一滴就得上百块吧。

  易远又灌下去了半杯,全都得喝了,一滴都不能剩。

  将近二十万的酒,纪宸一口没碰,全装进了易远肚子里。

  回去的路上,易远坐在副驾驶,一瓶红酒加两壶茶,易远揉了揉满肚子的水,有点撑,还有点晕。

  车停在易远家门口,他转头看身边的人,“你要上楼坐坐吗?”

  易远又加上一句,“我妈不在。”

  纪宸打开安全带,又亲手帮易远解开,“不了。”

  心脏压下去一大块,泡进酒精里。就算他再晕,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安全带都解了,像是温柔的赶客。

  易远拉开车门,告别也不想说。

  “易远。”纪宸叫住他,并下了车。

  易远呼吸加速,兴奋转头,“怎么了?”

  纪宸提着两袋礼盒,“给阿姨的。”

  “哦,谢了。”易远接过。

  纪宸没松手,“你自己能拿吗?”

  “能。”只有两盒,有什么不能拿的。

  易远拽走礼盒,放到一只手上,刷门禁卡,拉门。

  “小心。”

  易远没站稳,身子倾斜,倒进了纪宸怀里。

  晚上十点的单元楼前,即将入冬的寒冷夜,没有月光,路灯不亮。

  易远好不容易站稳,后背是冰凉的金属门,腰腹是纪宸的手掌。

  礼盒在脚边东倒西歪,易远的手攥在纪宸胸前。

  他微微低头,呼吸喷在纪宸脖颈,而纪宸的呼吸在他额头。

  易远抬头,他没看纪宸的眼睛,全世界只有纪宸的嘴唇,还有自己的坏心眼。

  他呼吸断断续续,抓紧他,努力说:“我下周半决赛,我、很紧张。”

  “我……我不想再紧张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人1:过了今晚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某人2:谁食言谁是狗。

  两个人: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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