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远已经不记得, 有多久没来过这家面包房了。
正赶上闭店时间,易远没有进去,他在外面等了十分钟, 身后的女人喊了她, “小远,好久不见。”
崔婷站在路灯下对他笑,“你最近怎么样?”
当年, 崔婷被学校开除以后, 曾渡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光。机缘巧合的机会, 她来到这家面包房打工, 算下来差不多有三年了。
“挺好的。”易远挠挠头,“就是好久没来看你了。”
“没事,读书和训练要紧。”崔婷说话永远细声细调,平和又温柔,“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和你道个歉。”
易远的心脏被前后挤压,用力吸气也充不饱满。
“四年前,我的男朋友并不是纪宸。很抱歉,我污蔑了他, 也欺骗了你。”崔婷很坦然,“但我没想到, 你这傻孩子, 会为这种事记这么多年。”
“为什么要骗我?”
“当年你逼得太紧了,一副要去找他拼命的架势。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但我那时很害怕, 怕你作出傻事, 怕你伤害他, 更怕牵连到你。”
四年前的易远才十五岁,这是最冲动又最不顾及后果的年龄。
易远无法理解,“他那样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包庇他?”
“是啊,现在想起,我也觉得自己好傻。可那时候的我,满脑子只有爱情。”崔婷自嘲,“因为我爱他,我以为他也是爱我的,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可以付出一切,不说出他的名字又算什么。”
当年只有十八岁的崔婷,被爱情冲昏了头。得知自己怀孕,油然而生的母爱让她分辨不清对与错。
崔婷父母很早就离婚,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她,对圆满的家庭有极度的憧憬。她想把孩子生下来,想抚养他长大,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巧的是男友也支持她的想法,但他刚争取到名校的保送名额,如果这种事爆出来,必然会受到影响。
崔婷想法很单纯,既然要生孩子,书必然读不了,但为了孩子和孩子的爸爸,独自承受这些又怎么样?
只要孩子的爸爸能上优秀的大学,将来有份好工作挣钱养家,她做个全职太太就好。
易远无法理解这种想法,但他也干涉不了,他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说是纪宸?”
“你逼得太紧,我实在没办法。”
那时的崔婷不害怕父母,不恐惧老师,忌惮的只有易远。易远每天像发疯一样质问她,如果说不出名字,就永远不会结束。
崔婷担惊受怕,他询问了男友的意见,经过深思熟虑,男友让他嫁祸给纪宸。
一来,纪宸当时在英国,就算易远想报复也见不到人;二来以纪宸的家世,就算易远找事,也只能作罢。再加上,崔婷从小暗恋纪宸的事,易远也知道,不容易产生怀疑。
三来,等纪宸回国已是半年后,按照易远的性格,这种事八成早就抛到了脑后。
但嫁祸纪宸,绝不是崔婷的本意。她虽然说出了纪宸的名字,但祈求易远不要去找他,理由是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易远听了、信了,也答应了。
易远重重呼出口气,“他不是说照顾你和孩子?他人呢?”
崔婷苦笑,“本就是一场谎言,怎么可能还在。”
崔婷是在男友偷偷下了堕胎药,还要造成是她意外流产,再把她彻底拉黑以后才明白,这份感情,永远不会有结果。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有用吗?当初为了不被查出,我们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和聊天记录。”崔婷说:“而且,保送名额对他来说比命都重要,他又是那种偏激的性格,就算我不怕,也总要为我妈考虑。”
易远努力平复呼吸,“姐,他到底是谁?”
“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必再提。”崔婷真诚道:“小远,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我只想那件事能平息。让他过去吧,好不好?”
易远想说不好,他睚眦必报,他嫉恶如仇。但他没办法,如果去找他,必然会牵扯到婷姐,也会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小远,方便的话,麻烦替我再向纪宸道个歉。”
“他来找过你?”
“嗯,来过了。”崔婷说:“让他蒙受那么大冤屈,换谁也会来吧。”
易远紧张,都怪他说出了婷姐的名字,“他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他人很好。”
“但他让你记起了不快乐的事。”
“小远,他才是这件事中唯一的受害者。让他背负冤屈这么多年,换了谁都要来质问一番的。”崔婷说:“但他真的很好,并没有说任何过激的话,他只是想亲口从我这里证明,当年和我谈恋爱,并害我怀孕的人并不是他,其他隐私,他一律没问。”
崔婷笑着耸耸肩,“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绅士,不枉我小时候那么努力喜欢过他。”
“好弟弟,让一切都结束吧。”崔婷走上前,给了易远一个拥抱,“他来过,我解释过,我心里的担子也就放下了。”
“可是,姐……”易远不甘心,他不想坏人逍遥法外。
“好了,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不要再提了。”婷姐把袋子递给他,“喏,你爱吃的蛋糕。”
“可是……”
崔婷打断他,“送我回家吧,我好累。”
崔婷就住在易远家隔壁单元,把人送到楼下,易远并没有回家,他在花池边转了半个小时,给纪宸发了短信。
两个人约在之前见面的公园。
易远到得早,他坐在长椅上,身边放着一袋子蛋糕,看着前面闪烁的霓虹灯。
十分钟后,他听到了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余光中有团人影。
纪宸主动开口,“你想说什么?”
“啊?哦。”易远把蛋糕推过来,“你要吃吗?婷姐做的,特别好吃,不甜。”
“我过来,不是为了吃蛋糕的。”
“哦。”死到临头,易远也没狡辩的机会,“对不起,之前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也不这么冲动了。”
“就这样?”
闯了这么大的祸,给纪宸带来这么多麻烦,这样确实不行。
“要不你打我一顿,不解气的话,就打两顿,三顿也行。”
“我打你干什么?”
“那你说怎么才能解气,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接受。”易远赴死的样子,“就是,你能不能帮忙照顾我妈?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留她自己我也不放心。”
纪宸捏了捏鼻梁,“易远,你还追我么?”
“啊?”易远尴尬的头皮发麻,“不追了,绝对不追了,误会都解开了,我还恶心你干嘛。”
“你当初追我、缠着我、恶心我,都是为了报复?”
易远吓得站立起身,他全身僵直,给纪宸来了个九十度的深鞠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要不你还是打我吧!”
“易远,你喜欢过我吗?”
这种话在易远眼中,如同报复性讽刺,“没有,绝对没有!你相信我,我真的是直男,我当初以为你是渣男才这么恶心你的。”
“我脑子抽风,我是混蛋王八蛋,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缠着你恶心你。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是直男,我对你百分百没有任何一丁点的非分之想,我……”
“别说了,我知道了。”
易远松了口气,“哦,那就行。”
纪宸:“我先走了。”
“等一下,还有事。”
纪宸回身。
“我前两天在报告厅,没给你造成麻烦吧?”
“没事,解决了。”
“那就行。”易远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我那天真是傻逼。”
“还有要说的吗?”纪宸冷冰冰的。
易远提着袋子,“你、你要带点蛋糕走吗?”
“不需要。”纪宸转身。
“等、等下,还有事。”
纪宸停下脚,这次没回头。
“那个……还能做朋友吗?”
纪宸背对着他,停了几秒才说:“易远,我不想做你朋友。”
不想只做你朋友。
清凉的夜,只有街边的霓虹刺眼明亮。
纪宸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易远把蛋糕丢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脸。
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还有什么脸和人家做朋友。
不自量力。
*
和易远分开,纪宸并没有回家,他漫无目的,走到易远带他来过的来福面馆。
“孩子,你来啦!”刘姨热情上前,把他引到易远常坐的位置,“怎么今天就你自己?”
纪宸有点意外,“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啦,小远的朋友嘛。”
“您记性很好。”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这孩子特别。”刘姨笑笑说:“你是他唯一带过来的人。”
纪宸怔楞,完全意料之外的话。
“既然他愿意把你带来,想必你也了解他家的事吧。”
“您指的是他爸爸?”
刘姨点点头,“这孩子命苦,没摊上好爹,从小就在那种环境下长大。”
纪宸不禁问:“每次他爸回来,他都会来您这儿?”
“老早以前,是在邻居女娃家吃,后来啊,那孩子家里出了事,就改到了我这儿了。”刘姨拽出袖口,蹭了把眼角的泪痕,“唉,那也是个好姑娘,可惜也是个命苦的娃娃。”
“姑娘?”纪宸猜测,“崔婷?”
“你也知道?”
纪宸进行了少量隐瞒,“她和我一个学校,多少听说过。”
“唉,两个都是好娃娃,就是命苦。”
易远所住的小区,是城中村改造的回迁房。这里的住户都是熟知的老邻居,谁家有个鸡毛蒜皮、三长两短,不出一宿,整个小区都能知道。
易远爸爸打他妈妈的事,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每次挨打,易妈不想儿子受到波及,都会把他赶出家。
周围的老邻居虽然好听八卦,但心肠都不坏,即便是小小的易远,也有人能把他暂时领回家,等风平浪静了,再把人送回去。
而崔婷,是第一个领易远回家的人。
易远性格拧,认准一个就不会变。从那时起,小小的易远每次被赶出家,都会跑到崔婷家门口,等着她把自己带进门,再给他煮一碗面吃。
再后来,易远大了些,学会了保护妈妈。再碰到爸爸喝醉上门,他会先把爸爸赶走,再习惯性出门。
因为他知道,妈妈不想他在家,不想被他看到脆弱。
在那个并不幸福的童年和少年期,崔婷曾是易远无助人生中的一束光。易远把她看得像妈妈一样重要,也想像妈妈一样保护。
可这束光却在他十五岁那年,被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狠狠掐断。
崔婷自顾不暇,易远再也没有机会去她家。但爸爸殴打永不停止,直到刘姨再次收留了他。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易远成为了刘姨店里,最不想看到顾客。除非他爸爸回家,否则,易远从不会来这里吃面。
随着年龄的增长,易远给自己穿上了坚硬铠甲,他学会了假笑和伪装。但刘姨知道,他的痛苦别人看不到。
所有的一切,都在易远把纪宸带来的那天,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他肯带人来这里,相当于把自己脆弱的那面,全部抛出给纪宸看。
“那孩子把你看得很重要。”
纪宸不知该怎么回答。
到底多重要才算重要。
*
误会解除,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拉近,却因缺少了“恩怨”的牵扯,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
淘汰赛前夕,队友们为缓解压力,张罗着聚餐。易远本想推了,但电话打了好几轮,队友的热情挡不掉。
易远没胃口吃东西,只是一杯杯灌酒。
大智夺走酒杯,“队长,别喝了,太多了。”
“给我。”易远尝试去夺,并没有抢到。
小明出主意,“咱都别喝了,玩游戏怎么样?”
几个队友急忙应和,“行啊,玩游戏!”
“就是就是,老喝真受不了。”
“我胃都抗议了。”
“我头也疼。”
大智拿个空酒瓶倒摆在桌上,“咱们就玩‘醉酒呼叫’,瓶口转到谁,谁就交出手机,其他人随机从通话记录里找个号码,给他打电话,把人叫过来。”
“来了就算赢,输了的,比赛结束请大家吃饭。”
众人无异议,游戏开始。
易远差不多进入醉酒状态,他趴在桌上,没参与游戏,也不清楚游进行到了几轮,直到有人从他兜里掏走手机。
小明拿着手机划拉半天,在一周前的通话记录处停下。
他看着易远备注里的【渣男】,“这是谁?”
队友们纷纷凑过来看号码,确定不是自己才放心。
小明又点进详细记录,大概一周之前,易远和“渣男”的联系非常频繁,应该是很熟的关系,但最近一周没有任何通话记录。
小明跃跃欲试,“这电话打不打?”
“打啊,正好看看有多渣。”
所有人都喝了酒,胆子也大,直接拨通了渣男的号码。
那头的人接得很快,声音凉凉的,“喂。”
“喂喂,你是渣……不是,你是易远朋友吗?”
“哪位?”
“易远喝醉了,你要不要来接他?”
“地址。”
“青园街私房小菜603房间。”
“嗯。”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队友面面相觑。
“嗯是啥意思?来还是不来啊?”
“这人好果断,没人情。”
“我咋觉得,声音有点熟。”
“这么说起来,我也觉得耳熟。”
不到十分钟,包房大门被人推开,英俊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
大智傻愣着眨眨眼,“你是渣男?啊不是,哥夫!”
趴在桌上的易远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循着大家的目光看。
就一瞬间,易远挺直腰板,彻底清醒,“你怎么来了?”
纪宸主动坐在他身边,“你队友请我来的。”
“诶对对对。”小明松了口气,“我们叫哥夫来的。”
大智忙着拿新杯子给纪宸倒酒,“哥夫,我先敬你一个。”
纪宸的玻璃杯还没握紧,就被易远夺过来,“他不能喝,你们别瞎劝。”
“啊?哦哦,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
纪宸说:“没事,少喝点问题不大。”
易远把汽水摆在他面前,“少逞能,一点你也不能喝。”
纪宸握着汽水杯,“好,不喝。”
几个队友交换了眼神,脑子里想的都是:队长真是妻管严,哥夫被搞得服服帖帖的,牛逼!
纪宸缓和气氛,“不是快比赛了,怎么还喝这么多。”
大智叹气,“就是因为快比赛了,我们才陪队长喝酒解闷嘛。”
纪宸看向他,“紧张?”
“可不是嘛。”小明喝多了话开始多,“队长那就是心病,下不去。”
“队长,要我就说,喝酒哪管用,哥夫都在呢,你俩开个房发泄一下不就得了。”
易远半晕半清醒,“别他妈胡说。”
“就是的队长,干那事最发泄!”
“滚蛋,闭嘴!”
易远想解释他和纪宸的关系,但他喝了太多,自己的思维都是混乱的。
言语说不清,行动上总要逃避。
“我走了。”易远起身,看向纪宸,“你走不走?”
说是一起走,但易远有意回避,只想当个陌生人。
直到被纪宸拽住手腕,“车在那边。”
易远坐在副驾驶,车厢内都是他呼出的酒精气息,“抱歉,那些话你别在意,他们喝多胡扯的。我今天有点晕,回头会解释清楚咱俩……”
纪宸打断他,“比赛什么时候?”
“嗯?哦,大后天。”
“嗯。”纪宸驾驶着方向盘,“还紧张?”
淘汰赛没有退路,输了只能回家。
易远知道骗不过去,“有点。”
“我不介意帮你。”
易远大脑过电,手心渗出层汗,“帮、帮什么?”
“明晚,在我家,来不来随你。”
“只等你到十点。”
作者有话说:
宝们,咱们明天是上午九点报道,有点刺激,所以尽量早点来么么啾~
这文不长,所以后面节奏不会很拖拉,放心么么。
女孩子要努力学习,自尊自爱独立,不要有崔婷这种想法!但是,坏人后面会被抓出来的!
还有易远冲动报复的行为也是不对的,他已翻然悔悟,大家不要学,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