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远慌乱拽被子遮住, “你、你看什么看？”
纪宸面不改色，“不是你故意露给我看的？”
“我没有，你别胡说！”易远抓乱头发, 回忆昨晚的经过。
他回到宿舍, 本打算洗澡，所以才脱光了衣服。可他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说好的洗澡最后会洗到床上。
目前的情况是, 他的长裤在纪宸脚边, 衣服挂在上下铺的梯子上。
还有内裤……
正悬在座椅靠背。
易远视线模糊, 大脑空白。他想拿衣服, 可这么下去，无异于又被纪宸看全，那个混蛋绝对会讽刺加嘲笑他一番。
易远窝进床缝，裹得更严实，“我今天不想追你，你走吧。”
意料之中，纪宸把话当耳旁风。他弯下身，先捡起地上的长裤，随后是挂在梯子的上衣, 把它们放在床脚。
最后，他视线滑到椅背, “其它还用帮忙么？”
“不用！”易远把衣服收进被子里, 换好迅速下床，硬着头皮去拿干净的衣服，“你等我一下。”
浴室门碰上之前, 易远又跑出来, 急匆匆取走挂在椅背的白色内裤, 再次返回浴室，把门锁死。
四人间宿舍，与其他桌上乱七八糟的书籍和杂物，还有摞满脏衣服的区域不同，易远的书桌非常整齐。
书架摆满不同颜色的礼品盒，全没有打开过。左手边地面有个纸箱，类似的礼盒排得整整齐齐。看包装和精致程度，应该是爱慕对象送的。
教科书贴墙摆在左手边，书皮很新，似乎不常翻动。脚边的纸篓应该经常清理，除了黑色垃圾袋，空空如也。
唯一可以算作凌乱的，只有鼠标旁边，两个没来得及丢掉的空可乐瓶。
浴室门打开，水汽蒸腾而来，易远取下衣架，搭上内裤往阳台走。
他路过纪宸身边，从架子上拿来矿泉水递给他，“等我挂衣服。”
“不急。”纪宸接过水，指着桌上的教科书，“可以看么？”
“送你都行。”
崭新的书籍带着油墨印刷的味道，期末考试都结束了，有的人却连书都没翻过。
晾好内裤，易远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从架子上拿了瓶矿泉水，喝了半瓶才开口，“你来干嘛？”
纪宸的目光从《体育与健康基础》转移到他身上，“头发，不吹吹么？”
易远发梢挂着水珠，鼻梁和耳垂处也有，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我们普通老百姓，没你们大少爷那么讲究。”易远捋了把头发，“我就想知道，你到底要干嘛？”
昨天才录完节目，今天一大早就来骚扰他。刚八点，这不是有病吗？
“互助活动，帮助搭档更优秀。”纪宸举起那本《体育与健康基础》，“帮你通过开学前的补考。”
易远把矿泉水和可乐瓶都丢进纸篓，“大哥，我连挂的哪科都不知道，怎么补？”
“没关系，我知道。”纪宸平静异常，“高等数学，大学英语，思想政治修养，体育与健康基础，还有……”
“行行行。”易远摆摆手，“咱俩不同学校不同专业，你怎么帮我补，我到时找学委就行。”
“其他暂时不能教，但高数、英语和思修没问题。”
易远算是明白了，这人今天就是来折磨他的，不把他逼疯，绝对不会走。
“行，算你狠。”易远双手竖起大拇指，“走吧，就麻烦纪宸哥哥帮我补习了，辛苦辛苦。”
纪宸看时间，八点二十。
他拿上今天可能会用到的教材，“先去吃早饭。”
纪宸走在前面，易远揣着兜懒洋洋跟随，“连早饭都要坑我，你损不损？”
“作为补课的报酬。”
易远小声嘀咕，“我又没让你补，是你自己非要补的，没找你赔我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
纪宸无视他的抱怨，“三食堂离你宿舍远不远？”
“就在旁边，怎么了？”
“来时遇到个学妹，专门向我推荐那里的鸡蛋饼。”纪宸毫不客气，“请我吃。”
易远摸了摸兜，确认饭卡在里面，“麻烦你注意检点，我正追你呢，别没事和其他女生说话。”
纪宸停下脚，转回身，“首先，是那位女生主动和我说的话，并且，我没答复。”
“其次，收下那么多爱慕者的礼物，我不认为，这是打算追我的人该有的样子。”
易远：“那我可要为自己证明了。首先。礼物是他们没经过我允许，强行放我宿舍门口，或是学生会查寝堆我桌上的，并不是我主动想收。”
“其次，盒子上有署名的，我都让室友还了，剩下的我也没辙。”易远有理有据，“我总不能当垃圾丢掉吧，毕竟是一份心意。”
纪宸：“你还挺细心。”
易远哼了声，“不然呢？像你这种渣男一样，不择手段，害人害己？”
纪宸冷脸，“我怎么渣男了？”
易远窝火，“你怎么渣，你自己清楚。”
“我渣你还追我？”
“你渣跟我追你不冲突。”易远和他对视，加以微笑，“而且，我就喜欢追渣男哥哥，不行么？”
“行，但麻烦有点追我的样子。”纪宸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像你这样不努力，追不上。”
易远心里嘀咕，谁说我不努力了，我努力起来吓死你。
他快走两步追上来，亲昵勾住纪宸的肩膀，“哥哥，等下请你吃两个鸡蛋饼，够意思了吧？”
纪宸比易远高出一小截，后者胳膊挂上去的时候，肩膀是抬起来的。
纪宸沉下肩膀，微微低头，朝易远那边旋转。
他洗过澡，耳垂周围的驱蚊膏是刚涂上去的，夹杂着发甜的洗发水味道，同盛夏灿烂的阳光一起，撞进纪宸的鼻腔。
纪宸捏拽喉咙，把头偏转到另一侧，“我就值两个鸡蛋饼？”
“中午再加一顿行不行？”
除了发甜洗发水和驱蚊膏，易远还带着股潮湿的热气，扑在纪宸脖子和肩膀。
纪宸捏紧教科书，“行。”
作为体院公认的校草，易远平时走在学校本就是风景线，今天又加上了纪宸。
传奇般的两个人，以勾肩搭背的方式合体，必是学校的爆炸性新闻。
好在正值暑假，人并不多，但学校的论坛炸开了锅。
【震惊】体院+科大两位校草合体，你敢信？
一楼留给管理员，等我上图。
「体院+科大校草？易远+纪宸？楼主真敢胡扯。」
「再夸张点？标题党恶心。」
「等下怕是两只狗吧？」
「他俩擦肩而过的照片？」
「吧友们话别说太早，据我所知，他俩最近都上了大学生综艺。按照我有幸看了直播的朋友说，他俩好像不太一般。」
「扯呢，打死不信。」
「就算合体也是打架。」
「放屁，别黑我们纪神，只有你们体院的狗才会打架。」
「纪宸的狗滚出去，这是体院论坛，不欢迎书呆子谢谢。」
楼主：「都别吵了【图】【图】来打脸吧！先说明，两分钟前刚拍的，要是合成图，我单身一辈子。」
画面中，易远搭在纪宸肩膀上，正笑着和他说话。纪宸表面冷若冰霜，但放大图片，能发现他细微挑起的嘴角。并且，纪宸耳廓的皮肤颜色明显红于其他部分。
「可怕，这神奇的CP感！」
「他们的眼神在拉丝！」
「天才学神+运动系校草！好好磕！！！」
「求个高清图当桌面。」
「他俩真好上了？」
「只是关系好吧！」
「如果我无法和帅哥在一起，我宁愿两个帅哥在一起！」
「那个综艺到底啥时候播！」
「作为那一百位可以看直播但签了保密协议的志愿者，我只能说，大家都去看！！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
三号食堂。
易远买了鸡蛋饼，还有纪宸爱吃的小菜。他端着两个满满的碟子放在桌上，“纪少爷，慢慢享用。”
“这么多？”纪宸出门前吃过早饭。
“你吃，剩下的我善后。”易远洗干净手，把鸡蛋饼里卷上肉丝酱汁和蔬菜，递给他，“尝尝，这个的确是我们学校的特色。”
纪宸用筷子夹住，“谢谢。”
易远给自己也卷了一个，“但你那个不带辣椒，味道会大打折扣，这种东西，还是加辣才好吃。”
“有什么区别？”纪宸咬下自己的鸡蛋饼，爽脆的黄瓜条和酱汁融和在口腔里。
纪宸可能从小便被当做绅士来教育，就连吃这种卷饼，都不会沾到嘴，动作还很斯文。
“区别很大的。”易远把裹着辣椒酱的饼递过来，“尝尝我这个。”
纪宸的饼还有很多，“我恐怕吃不下。”
易远递到他嘴边，“尝一口嘛，剩下的我吃。”
纪宸犹豫两秒，张开嘴。
易远很期待，“怎么样，好不好吃？”
浓烈的辣椒感充满口腔，纪宸舌尖、鼻腔和嘴唇都是烫的。随之而来的，还有股特别的香味，他喝了口豆浆，“还行。”
“是吧，我就说很好吃。”易远收回手，对着他刚咬过的区域直接盖上去，“就这饼，我一口气能吃仨。”
“你那个不加辣的好吃吗？”易远盯着纪宸的饼，“给我也尝尝。”
三秒后，易远抓住他的手腕，咬得干脆利落，“你的没味，还是我的好吃。”
纪宸收回手，饼边还留着易远的齿痕，和几天前，印在他脖子上的一样。
“你反应也太大了吧，吃口辣椒而已，脸红成啥样了。”易远伸手要去摸，“怎么耳朵也红。”
纪宸避开他，表情很冷，耳垂很烫，“吃你的饭，废话多。”
“行，哥哥是天，哥哥说什么都对，我闭嘴。”
嘴上这么说，易远的话还是没完，天南海北乱七八糟。
纪宸低头咬鸡蛋饼，没制止他的话，并记住了他说过的每一句。
“我今天的辣椒是有点多，下次给你少放点，循序渐进比较合适。”
“中午带你去我们学校后面吃，那里有家麻椒鸡，辣度适中，符合你的口味。”
吃早饭的易远活力四射，往自习室走时就变得死气沉沉，心不甘情不愿跟在纪宸身后。
暑假期间，大部分自习室处于空旷状态，他们可以独占一间，也不打扰别人。
纪宸把人领到顶层最尽头的教室，并反锁上门。
“哥哥，你这是干嘛？”易远挑眉，“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你还锁门，传出去我的贞洁可就没了。”
纪宸低头，捏了捏右手，“你的贞洁，不已经没了。”
这混蛋故意的，还提那事，
恶心人没完没了。
易远不愿回忆难堪的过去，只想转移话题，“我又不跑，你锁什么门。”
纪宸找来处座位，确保干净才落座，“那可不好说。”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易远坐在纪宸前面，想到要学习，他就烦到要死。
纪宸不接他的话，“高等数学还是大学英语？”
易远：“都不想。”
纪宸：“那就英语。”
“诶那还是先数学吧。”就算题不会做，好歹字能看得懂，英语直接两眼摸黑。
趁纪宸翻书的间隙，易远摸了摸裤兜，“哎不对，我口香糖没了，不吃那个我真受不了，你先稍……”
没等易远说完，纪宸掏出一整盒炫迈放桌上。
易远强颜欢笑，这人太狠毒了。
心机鬼，老狐狸，想跑都没借口。
易远塞下两条口香糖，又拆开了另一条，“哥哥，来一条？”
纪宸张嘴，等着易远伸来胳膊亲自喂，全程都不看他。
易远：“……”
真是大爷，得伺候的服服帖帖。
纪宸把打印好的试卷递给他，“先做一遍，我看看掌握程度。”
“你连我们学校期末卷都能搞到？说吧，到底贿赂了校长多少钱？”
“官网有，免费下。”
“哦。”易远抽走试卷，拿走纪宸的笔，转到前排自己答题。
选择题还没答完，试卷被纪宸抽走，“不用写了。”
“干嘛？”易远表现出抢夺试卷的决心，“我正写得上劲儿呢，别影响我进步。”
“题都没看，草稿也不打的进步，不要也罢。”
何曾几时，他这套延续十几年的“蒙题”套路，曾骗过无数老师，今天竟然在纪宸这里遭遇了滑铁卢。
这人可真欠打，不给人留活路。
纪宸坐到他前排，“挂这么多科，看来是真不怕毕不了业。”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毕业是三年后的事，现在操心不是有病吗？”见对方不反驳，易远信心倍增，“所以，这种时候，咱们应该去行乐，打篮球怎么样？我们学校的篮球馆设备绝对顶尖，带你见识见识？”
在易远的翘首以盼中，纪宸抽走他手心的签字笔，“咱们先看第一题，这种题型有固定的做题规律，你只需要.....”
易远：“……”
想和这混蛋打一架，但资料说他学过跆拳道，又高我小半头，易远怀疑自己打不过，就不逞能了。
易远撑着下巴，半合着眼，打算先睡一觉。
纵观这么多科，高数绝对算是催眠界的高端“艺术品”，听场高数课，比在宿舍睡得都香。
但纪宸讲的好像和老师不太一样，虽然他人很没劲，但讲课倒是挺有意思。易远睁开眼，按照他讲的内容去跟，他居然听懂了，这题貌似不难。
怪不得当初小蕊那么喜欢听他讲题，废寝忘食似的，原来这人在题里下了精神毒药。
纪宸找出道同类型的题目递给他，“试试？”
易远接过笔，读完题，按照纪宸的方法，没几分钟就算出得数，并且在四个选项中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不错。”纪宸说：“挺快的。”
“真的假的，你诓我呢吧？”
纪宸把练习册对应的答案指给他，“信了？”
“这么神。”易远的话发自肺腑，“天才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易远劲头很足，认真听纪宸总结的知识点。他讲题的方式生动有趣，两个小时过得很快，整套试卷和对应的题型全部讲了一遍。
纪宸拿出套测试卷给他，“练练吧。”
虽然知识听着有趣，但做题依旧麻烦。
“做了有什么用，又不考原题。”
“我看了你们学校近十年期末考和补考试卷，题型大同小异，把我讲过的掌握，再叠加练习，肯定能过。”
“你为了让我通过考试，还帮我整理统计这些东西？”易远满头问号，“纪宸，你暗恋我吧？”
纪宸整理书桌的手突然卡顿，他没抬头，“你有四十分钟的答题时间，现在还剩三十九分。”
“不是一小时的卷子吗？”
“用我的方法，最多四十分。”纪宸看表，“你还剩三十八分三十秒。”
易远撇他，低头认真答题，纪宸却离开了教室。
这下易远更不爽了，我在这里奋笔疾书，他跑出去玩？有这么当监考的吗？
学习费神又费力，外加易远又渴又饿没耐心，还得咬牙做破题。
耐心和精力即将耗光，纪宸推门回来，在他手边摆了瓶可乐。
“给我的？”易远怀疑有阴谋。
“嗯。”纪宸不冷不热的，“喝不喝随你。”
佛祖的慈爱光辉终于撒向纪宸的肩头，他都会给人买可乐喝了。
易远美滋滋拧开，“算你够意思。”
刚喝一口，易远查看包装，“怎么是无糖的？”
木糖醇的假甜口感，终究比不上蔗糖。
纪宸：“健康。”
易远：“……”
算了，有喝的总比没有强。
除了汽水，旁桌还放着一大袋薯片，是他爱吃的烧烤味。
易远放下笔，手伸过去够，“你这人还算有....你干嘛！不是给我买的？”
纪宸拽走薯片，“八十分以上才能吃。”
易远：“……”
王八蛋把他当三岁小孩逗。
但想吃，忍不住。
努力考。
易远撸起袖子，专注题目，奋笔疾书。并在第三十七分钟时，把一份作答完整的试卷递了上来。
他偷瞄瞟零食袋，眼巴巴等着纪宸打分。
当试卷抬头被人用签字笔写下83分时，易远竟有种喜极而泣的激动感，他小学一年级都没考过这么高的分。
佛祖的慈爱光辉也撒向了他的肩膀，我爱学习，学习也爱我。
塞给他零食前，纪宸递给来了一包湿巾。
易远欣然接下，“感谢纪老师的恩赐。”
易远在咬薯片，咔呲咔呲的。
纪宸在整理笔记，“笔记本要每天看，公式必须记清。试卷每周做三套保持手感，下午我们讲英语。”
“行行，你是老大，你说什么都行。”
纪宸收好东西，合上书，“走吧，去吃饭。”
“下午不来了？”易远见他拿着书和笔记本，“东西可以放这儿，丢不了。”
“午睡以后再来。”
*
午饭后，两个人回到宿舍。
易远在上面睡觉，纪宸坐在下面翻书。
宿舍开着适宜温度的空调，易远困得睁不开眼，却偏要扒头往下看。
堂堂科大校草，享有盛名的计算机天才。此刻却坐在他书桌前，低头翻看一本与他专业毫不相关的《体育健身与训练》。
他打印了该科目最近十年的期末卷，先浏览一遍题目，再对着教科书翻，并在上面勾画重点，找到必考的点，还会整理笔记。
纪宸的字迹和人一样，看着很薄情，却又很好看，专注的他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窗外的风摇晃了树叶，灰色的阴影在纪宸手臂上下摇晃。
易远想不明白，纪宸本可以在家、在图书馆，在除了他宿舍以外的任何地方，做对自己有意义的行为，为什么偏要坐在这里，做些无意义的事。
他打算以德报怨吗？
还是想用真情感化我？
可能吗？
他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如果不睡，就下来做题。”
易远怀疑这人脑袋顶长了眼睛，他躺回去盖好被子，“睡！”
别想用这点小把戏感化我，没用。
我这人向来嫉恶如仇，
越是这样，就要越恶心你。
不把你掰成蚊香，决不罢休。
*
相比数学，下午的英语更头疼。
一张试卷，除了简单的词汇，在易远眼中跟天书没区别。
纪宸耐心认真，拿出了杀手锏零食，并承诺，每记住三十个单词，就能打开一袋。
本来他也不想的，可纪宸买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勾人先勾胃，简直杀人诛心。
纪宸把所有单词都进行拆解，背起来容易不少。也不需要他会写，只要认得就行。必备单词记得差不多了，纪宸开始讲做题方法。有些神奇的题目，只看选项都能选出答案，易远越做越顺。
下午六点，补课结束。
纪宸收拾好东西，将今晚的作业和笔记递给他，“明天八点继续。”
“行。”易远把东西塞进书包，“对了，你晚上有事吗？我妈想请你到家里做客。”
*
易远家在离学校十几公里的西二环，是当年老房子分的回迁房，周围住的都是些老邻居。
纪宸的车停在小区门口。
易远解开安全带，余光偷瞄纪宸的眼睛。
纪宸熄灭发动机，“你想说什么？”
“你妈的事，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易远揉了揉头发，“不好意思，我妈一直挺惦记你们的，所以……”
“这种事，不用保密。”纪宸推开车门，从后备箱拎出几袋精美礼盒，“阿姨能惦记，我很感动。”
易远急忙摆手，“不用拿这些，吃个便饭而已。”
“来得突然，不知道阿姨的喜好，也没事先准备，下次会专门买。”
纪宸后备箱里的礼盒，都是管家按照他爸意思准备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易远：“……”
他这话说的，还打算再来啊？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易远看着这些礼盒，精品燕窝、高档海参、冬虫夏草、名牌护肤品，这几袋子加起来，少说也得上万块。
万恶的资本家，和他纨绔的儿子。
易远张嘴的速度永远比脑子快，“太破费了吧，女婿上门见丈母娘也没这么大方。”
纪宸冷眼扫过来之前，易远已经捂住了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祸从口出，他在找死。
易远还捂着嘴，“走吧，上楼。”
老式房子没有电梯，易远家住三楼。这个时间，他妈应该正在厨房忙碌。
房门推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陌生又很熟悉，纪宸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易远的家是一间普通的两居室，家具相对陈旧，但房间打理的很干净，窗台的吊兰开得正旺，电视墙挂着十字绣，茶几上摆着精致的手工制品。
易远把人领进门，“我家有点小，别嫌弃。”
虽然易远没去过纪宸家，但以他家的经济能力，就算不住别墅，也得是超大的平层。
易远接过纪宸手里的礼盒，放在茶几。
专门找来双拖鞋递给他，“新的，没人穿过。”
纪宸：“谢谢。”
妈妈正在厨房切菜，全完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易远在门口喊了声，“妈，我们回来了。”
先是菜刀静止的声音，而后，女人从厨房探出半个头，她先看到易远，又落在纪宸身上。
没有对待客人的口气，好像两个都是她的孩子，“你们回来了，先去喝点水，饭马上好。”
岁月在女人眼角画上了细纹，却带不走她瞳孔中传递的光。
就像纪宸永远不会忘记易远的味道，还有他当初给予拥抱。此时此刻，他也永远记得这个女人曾拉着他的手，温柔对他说：“好孩子，要保护好你妈妈。”
可他没能遵守承诺，没能保护好妈妈。
纪宸抽回思绪，主动走过来，“阿姨，好久不见。”
多年未见，时过境迁，彼此心中却有股诉说不清的牵扯。
易妈妈红了眼圈，她拆下围裙，“小星辰，真是好久不见啊。”
易远忘记了他，但易妈妈没有，甚至还记得他的小名。
纪宸，记在心上的星辰，
只有妈妈才会这么叫他。
易远见气氛不对，急忙打断，“诶妈，饭做好了没，我要饿死了。”
“菜都准备好了，包完饺子就能吃。”易妈妈蹭过湿润的眼角。
易远撸起袖子去洗手，“行，我来包。”
饺子馅早已调好，饺子皮买现成的，节省了不少时间。
纪宸洗干净手坐过来。
“你干嘛？”易远拿着饺子皮，轻车熟路包了一个。
纪宸：“帮忙。”
易远目光质疑，“你？”
“不行？”纪宸取来饺子皮，往里面放了团饺子馅。
“行，那正好。”易远对着厨房喊：“妈，你炒菜吧，我和纪宸一块包，速度快。”
没多久易远就发现了不对劲，“哦，原来纪少爷不会包饺子，在这儿滥竽充数呢。”
他这边包了七八个，纪宸还捧着第一个饺子皮算计着什么。
易远怀疑，纪宸正试图用某种可怕的数学或者物理方法，来解决包饺子的问题。
纪宸又看了眼易远的饺子，决定放弃科学方法，直接改为“抄袭”。
但这事看着简单，操作起来却无从下手，饺子皮太软，饺子馅又很黏。
“我再试试。”之前的饺子皮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纪宸又拿了片新的。
看对方手忙脚乱的样子，易远觉得好笑，但又很真实，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他来到纪宸身边，接过饺子皮，“初学者切记逞能，就别学我放这么多馅了，少来点更容易操作。”
易远把饺子举在他面前，“喏，就像这样，你先把上下两个皮捏在一起，再从头一点一点弯折捏花。”
“美观好看都先放一边，保证不破就是成功。”易远把捏好的饺子放盘里，“会了吗？”
“不会，再来一遍。”
他可真实在，客套话都不说。
“行，我再来一遍。”
“初学者的中心思想，少放馅，把边缘捏紧。”易远站在纪宸身边，为了和坐着的纪宸齐平，他身体微微弯曲，身体自然向他那边倾斜。两个人靠得很近，易远的耳垂刚好在他鼻尖区域。
易远又教了几遍，纪宸把易远的凳子搬到自己旁边。
经过易远手把手的教学，纪宸的技术差强人意，每次包完，都要递给易远二次加工。
易远难得有耐心，一个个捏正纪宸的饺子，“你这技术，将来去丈母娘家要丢人的。”
“什么意思？”
“以后谈了对象，去女方家过年，连饺子都不会包，会被看不起。”
纪宸冰凉凉的，“所以，你会包饺子，是为了去女朋友家更有面子？”
“那当然了，我从小就被我妈训练这项技能，我劝你以后也……”易远怔住，忙取走纪宸手里的饺子皮，“不对，你不能学，不许学。”
纪宸掌心仅剩面粉，“怎么了？”
确认他妈听不到对话，易远凑近纪宸耳边，声音放得很低，“我现在正追你呢，你还敢提见丈母娘的事，不把我放眼里？”
纪宸笑了笑，又拿起饺子皮，“那我更该好好学。”
“为什么？”易远火大，“警告你，只要有我在，你别想交女朋友。”
“怕我过年来你家，会被你看不起。”
纪宸的口气不像调侃，但也算不上认真，在那个瞬间，却让易远分不清虚实。
靠，他什么意思？
还想来我家过年？
年夜饭都想蹭，要不要脸！
“小远，家里没料酒了，去买一瓶吧。”易妈妈划开厨房的推拉门。
易远放下饺子，拍拍身上的面粉，“哦，行。”
纪宸跟着起来，“我和你一起。”
小区门口就有家小型超市，两个人买完单东西，慢慢悠悠往回走。
“不好意思，还让你这种大少爷跑来陪我跑腿。”
“没事，我挺喜欢的。”
“你可算了吧，不必用撒谎来减小阶级差，何况我对有钱人没兴趣。”
纪宸：“没骗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有段时间，我和我妈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纪宸心情似乎不错，话也变得很多，“那时，一日三餐都由我妈亲手做，我们会去赶集市，去小卖铺买调料，去……”
楼道里传来激烈的噪音，走在前面的易远率先停下脚，吵闹声、哀求声、摔打声，从他家半开的门缝中传来。
易远拼命奔跑进去，纪宸紧随其后。
包好的饺子摔得满地都是，中年男人把易妈妈按在地上，拽紧他的头发抽打，“臭娘们，你把房产证藏哪了？”
“放开她！”易远推开中年男人，“妈，你怎么样了，疼不疼？”
男人喝了酒，醉醺醺的，纪宸轻易将人控制，并把他反锁到卫生间。
纪宸掏出的手机被易远夺走，“别报警。”
“为什么？”
易远没理，从纪宸那取回卫生间的钥匙。
“你干什么？”纪宸攥住手。
易远咬牙，“放他走。”
“他这是犯法。”他从易远那抢手机，“就该报警。”
易远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憎恶和隐忍，“他是我爸。”
纪宸蓦地松手，意识到自己的多余。
易远把易妈妈扶回卧室，并帮她简单处理伤口，才打开卫生间的门。
酩酊大醉的男人平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易远站在门口，懒得踏入一步，“喂，起来了。”
男人晕晕乎乎爬起，带着满身酒气，晃晃悠悠离开了家门。
一切恢复平静，易远还能从满地狼藉中识别纪宸包的饺子，“抱歉，我家的破事让你看笑话了。”
那些都不是纪宸在意的，他余光看向卧室，“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易远拿上家门钥匙，“不好意思，今天没法请你做客了。”
易远把纪宸送到楼下，目送他上了车，隔着车窗和他挥手。
仅有一股冲动，易远想留住眼前的人，“你饿不饿，要不，我请吃面？”
*
奔驰车停在一家名为“福来拉面”的小店门口，易远下车，纪宸紧随其后。
“刘姨，两碗阳春面。”
“臭小子，今天怎么吃要吃两碗？”头发半白的中年妇女转身，看到了坐在固定座位的青年，“哟，居然带了朋友过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姨，您好。”纪宸停下擦拭桌面的手。
“新交的朋友？”刘姨瞅着纪宸咂舌，“不错，长得跟你一样俊。”
“您话太多了，赶紧上面，饿死了。”易远说：“哦对了，把这位少爷的碗洗干净点，再来双一次性筷子，少爷矜贵，可不能怠慢了。”
“不用，您正常来就行。”纪宸说。
易远紧接着，“我那面火别太大，多来点香菜，汤也多来半勺。”
“行嘞，知道啦！”刘姨笑着往后厨走，嘴里叨叨不停，“还说人家事多，我瞧这里最事儿多只有你，又是这又是那，数你难伺候。”
两碗面很快上桌，酱油汤面，带着点香葱，易远那碗也只多了些香菜。
易远问纪宸，“你再来点别的吗？”
“够了。”纪宸掰开筷子，不到一分钟，易远的面下去快一半，“你不再要点？”
易远饭量很大，理论上，这一碗根本不够。
“不用，我也够了。”
“这小子每次来我这儿就吃一碗面，别的啥也不要。”刘姨收拾旁边桌的碗筷，“好像我家别的都不好吃似的。”
“刘姨您少说两句吧。”易远低头塞面，又催促纪宸，“赶紧，吃完早点回去。”
吃掉一碗阳春面，连汤带面不超过十分钟。
易远付了钱，和刘姨告别。
纪宸没上车，易远也没说再见，两个人沿着马路、逆着行人，漫无目的往前走。
跟随易远的脚步，两个人来到公园。
易远找了处凉亭边的长椅，纪宸坐在他身边，彼此的距离不足半米。
夜幕已至，主干道的商业区亮起灯牌，纪宸发现了最闪亮的牌子。
是他家的连锁中餐馆。
纪宸问他，“要不要给阿姨带晚饭？”
易远：“不用。”
“阿姨自己在家，没问题么？”
“没事，习惯了。”
这句“习惯”说得轻松，可所谓的习惯，必然是无数磨难和痛楚后的妥协。
纪宸自认为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易远，你爸他……”
“走吧。”易远先起来，“该回去了。”
手腕被人握住，是不易挣脱的力度。
纪宸坐在原处，垂眼对他说：“要听听我的故事么？”
“我的家庭，还有我妈。”
作者有话说：
坏人都会被制裁的，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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