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羡词过来的时候,藏书楼只有顶楼还亮着灯。

  已经收拾到尾声, 罗瑶愈发放肆地盯着她看。

  秦牧云按捺着不满, 觉得罗瑶的狐狸尾巴要藏不住了。

  赵羡词敲敲门,进来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脸色就不是很好。尤其罗瑶的眼神, 有种赤|裸|裸不遮掩的热切, 让赵羡词心里一紧, 快步走到秦牧云身边,牵住她的手, 有点委屈的问, “娘子, 你怎么还不回家?”

  又说,“你这阵子,总是回家很晚, 不想我么?”

  秦牧云动作一顿, 也不收拾了, “这就回。”于是向罗瑶告别, 牵着赵羡词回府去了。

  因距离较近, 又有护卫跟在身侧,两人就选择了步行。

  一路上, 赵羡词都没怎么说话, 神态怏怏的,显见的低落。

  秦牧云看见,轻叹一声, “怎么了,赵姐姐?”



  “我不想做生意了。”赵羡词扭过脸去,少见的冷淡下来,却还是让秦牧云听出她的赌气来。

  秦牧云动动唇,还没等开口,赵羡词又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我整日忙,你也整日忙,都见不到人影,让人好不痛快。”

  这阵子,学堂才刚开始,秦牧云难免要忙许多。赵羡词自不必说,每日少有闲暇。秦牧云沉默片刻,才感慨道,“原来还道做个闺中小姐无趣的紧,现在看来,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无忧无虑倒也没什么不好。”

  赵羡词心里一紧,顿时觉得愧疚起来,“云儿,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傻话,”秦牧云摸摸她的脸,“现在虽然要忙于生计,但好歹我们不必仰人鼻息,不受那些闲气,比什么都好。不然,只怕你我现在,不知许给了什么样的人家,还在家相夫教子呢。”

  两人一路闲聊,难得有如此独处的光景,倒也别有情趣。

  次日一早,赵羡词觉得天还没怎么亮,秦牧云就要起床去习武。

  “难得今日没什么大事,你多睡一会儿嘛!”说着抱住她的腰,赖在身上不让人起来。

  秦牧云无奈,只好亲亲她的额头,“上次师父信中说要来,京中距南省最多也不过半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我要是基本功不扎实,怕是要挨罚。”

  赵羡词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不过,她这两日没有多少要紧事,就叮嘱福伯和守青,如果有什么要事,就直接来家里找,这才有了与秦牧云卿卿我我的时间。

  好在这几日倒也太平,赵羡词美滋滋的看秦牧云习武,又陪着去学堂帮忙,倒让罗瑶没有可趁之机。

  这日傍晚,学生们下了课,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去温习功课。晚晴匆匆忙忙跑过来,做贼一样叫道,“公子,公子,不好啦!”

  赵羡词还正在和秦牧云一道整理书籍,怪道,“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好像出事了!”晚晴说,“这会儿正在府上等着,说一定要见到你。我看脸都被人打青了。”

  赵羡词听罢,心道,可能是梁春要收网了。

  于是让晚晴留下陪着秦牧云,先不要回去,免得被赵麒年看见,又要一番折腾。她自己出了门,果然没走几步,就有一个穿短打的粗衣大汉过来,拿着梁春的信物说,“赵老板,我们老大说,事儿要成了,只等您了。”

  赵羡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两天自会前去求见梁老大。”

  待一路回到家,还没进门,赵麒年就冲了过来,叫道,“兄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大哥何故如此?”赵羡词拉住他,“有事慢慢说。”

  赵麒年自从去过斗场,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斗场比赛,与斗鸡斗蛐蛐异曲同工,但要烧钱得多。再加上梁春在背后有意操纵,于是赵麒年在连赢好几天后愈发膨胀起来,每天点卯。可惜,不过一个月,他的好运气就不见了,而且越输越惨,越惨越输。

  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赵麒年几乎把全部家当都填进去了。

  他是一点一点输掉的,初时还没意识到自己输了多少,直到近几日,才发现身上的地契铺面乃至仆役都全输光了,这才开始发慌。

  本想如以往那样赖账,可是,梁春是什么人?又岂能容他如此。

  赵麒年这才被狠狠揍了一顿。一开始,他去找了杨士显,指望杨家让衙役去砸了春和斗场,可惜,梁春年年都会给杨知府送好礼,杨士显也是知道的,况且,他向来与赵麒年不过是表面兄弟,还不大看得上这么没脑子的人,于是敷衍一番,把人打发出去了。

  更绝的是,杨士显还趁机踩了一脚。

  赵麒年作为墙头草,有时能给杨士显当枪使,有时又过分听赵羡词的话,尤其杨士显听说了赵麒年帮赵康那个福隆楼开张的事。杨士显现在轻易不敢动赵康了,毕竟人家现在是御史赘婿,万一惹恼了秦御史,搞不好一纸弹劾下来,他爹的乌纱帽就危险了。

  但被赵康压过一头的这口气,杨士显是万万咽不下的。如今见赵麒年没了用处,赵家更是日益衰败,索性亲自写了诉状,轻易地就把赵麒年在户部的挂职捋了下来。

  赵麒年得到正式文件时,这才慌了。

  “兄弟,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赵麒年抓住她的手,“外面都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你是我爹的私生子,我们就是嫡亲的血亲兄弟,康弟,你不能见哥哥遇难不管啊!”

  见赵康皱眉,赵麒年又忙说,“家产都好说,只是我的官职——康弟,你看,你是秦御史的女婿,你说话一定有份量,只要你肯帮我说两句好话,这事儿一准能成。而且,我也不白让你帮忙,我娘已经给京城周家去了信,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等我东山再起,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还在这信誓旦旦,却不知家里季馥兰为这事儿,几乎愁白了头哭瞎了眼,如今也不过刚四十出头,就已经添了白发。赵麒年的官职,原就是她花钱买的,自然要打通各种关节,周家也是出了力的。如今被弹劾,自然还可以再找周家她姐姐帮忙,只是上次没能撮合成周雪津和赵羡词的婚事,季馥兰那会儿就觉察出,她姐姐不大看得起她。

  季馥兰心里有气,不愿受那委屈,这才急急忙忙回了家,也好久没联系。如今再去信,还是求人,她便又要白白吞下这委屈,更低人一等。

  但是,为了儿子,她几乎咬碎了牙齿,还是忍耐着极卑微恳切地给姐姐去了信。

  一时间,又怨赵羡词没福气,觉得倘若当初赵羡词进宫选秀成了皇妃,这南省哪里还有人敢给她们母子难堪!

  ***

  赵羡词听他说完,脸色就冷了下来,“你现在求我有什么用,当初赌的时候毫不收敛,现在出了事,也毫无悔过之心,莫说我无能为力,就是有办法,也不会帮你。”

  “你!”赵麒年没想到,一向对他好言好语的赵康,竟然突然变了脸,态度如此冷淡,眼角余光都是冷峻的漠视,让赵麒年简直呕了一口老血。

  他本想立刻甩袖就走,但因实在别无他法,看母亲的态度,那周家也不知可不可靠,说不定还不如御史女婿有用,便平生头一遭忍耐下来,赔笑道,“康弟教训的是,确实是为兄没有分寸,我以后一定改!你看,你能不能就帮帮忙?这样,如果你肯帮我,我立刻让人安排你认祖归宗!”

  好似这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赵羡词眉头紧皱,平静的望着他,眼里却是忍不住失望。

  她了解自己的哥哥,他根本没有悔过之心,如今甚至还想以认祖归宗这种事来威胁她,好似这是杀手锏一样。

  倘若她真是父亲的私生子,或许会有用吧。

  可惜她不是。

  赵羡词转个身,冷漠道,“送客。”

  “赵康!你敢赶我走!”赵麒年咆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爷给你脸叫你一声弟弟,你一个卖货的下贱商人,根本不配入我赵家门!”

  赵羡词听他如此叫嚣,眼神越发冰冷,“等一下。”

  她叫住小厮,一步一步走到赵麒年面前,“你说什么?”

  那声音异常冰冷,以至于赵麒年一下就哑了火。还想叫嚣,却被赵羡词的下句话给堵回去了,她说,“你父亲赵采办是不是商人出身?赵家门楣,若非赵大人经商有道,又何以为立?”

  “那——那不一样!我家是皇商!奉旨经商!岂是寻常商贾能比的!”

  “呵,皇商,”赵羡词揪住他的衣领,“没错,赵家是皇商,富甲一方,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那么,请问,我的好哥哥,赵家又是如何沦落到如今这一步的?”

  字字诘问,让赵麒年想狡辩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怒气,以至于赵麒年都怀疑,如果自己下一句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这个赵康会一拳砸自己脸上。

  他于是咽了口水,明智的选择闭嘴,任由赵康府上的人,把他扔了出去。

  赵羡词气的脑仁疼。

  都到这一步了,赵麒年依旧死鸭子嘴硬,半点悔改之心都没有。赵羡词可以想象,上辈子即时他们母子最后丢下自己逃跑了,想必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凭赵麒年这好吃懒做浑身恶习的性子,最后靠母亲做活养他都不是不可能。

  一定要让他狠狠吃下苦头。

  赵羡词下定决心,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去找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