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庄内的秩序井然、堂皇不苟相反, 盼天原虽属敛意后山,却无护卫把守,芜乱荒凉, 广漠一片。

  何成则将位置定在这里是一种无声昭示——盼天原地势险峻,峭壑纵横,有主却似无主, 即便是以炼器机巧为著的敛意山庄也不可能在此设置暗器机关左右战局, 这既是示诚, 也是示威。

  无论萧放刀如何打算,何成则应对此战绝无敷衍含糊。盟主态度凝肃, 下头的人也不敢再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慢之心。武林盟下门派自是无一缺席, 闻讯赶来的各方侠客隐士也都携帖拜访,盼天原人数之众已超五年来任意一场武林盛事。

  人群张袂成阴、连袖成云, 在这密集的活人气息的熏灼下, 荒原朔风也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一丝稠腻的暄暖。

  许垂露与水涟婉拒叶窈上座之邀, 与一群位置偏僻、鱼龙混杂的武夫站在一处。这亦是水涟的决定——这地方汇聚了绝情宗太多敌人,他们若太显眼,不仅于自身安危不利,更有可能影响萧放刀心绪。许垂露虽然应下, 但心中觉得水涟有些紧张过头, 四周守卫森严,此时生事,莫说萧放刀, 敛意中人也不会允许有人破坏何成则的部署,何况两大高手惊世之战,谁会分神去管一个不起眼的绝情宗弟子?

  然而水涟仍是慎之又慎:“无论发生什么, 万望许姑娘以保全自己为先。”

  “……好。”

  许垂露更加笃定这不是她的错觉,不知为何,水涟对她的态度忽然发生了一些转变,不仅说话语气更加恭敬,目光中还常含一种欲说还休的沉重。

  “水涟,你用过猛药才能提前下地行走,待会儿他们交起手来,当真不要紧么?”

  她对上次观战所受震动心有余悸,于是有此一问。

  水涟摇头道:“无事。这里观战的大都也是凡夫俗子,较我更弱的不在少数,宗主与何成则不是白行蕴,眼下情形,没有必要用内力向众人施压,那样消耗太大,而且……”

  “什么?”

  水涟放目远眺,沉声道:“他们早已全神贯注于彼此身上,对两人而言,任何内力外泄,皆是失误与浪费。”

  许垂露憬然点头。

  这种级别的交锋已不在于强弱,而在控制。他们要拼胜负,自不会平白浪费精力。

  “我此役若败,武林盟便不再与绝情宗为敌,太川恩怨一笔勾销,无阙归属亦再无争议。”何成则负手而立,嗓音温厚,“阁下若败,便要为当年轻狂杀孽付出代价。”

  萧放刀转腕视剑:“什么代价?”

  “一,归还无阙谱;二,囚于敛意地牢,三十载方可出。”

  萧放刀笑了笑:“若我肯交无阙,早把那麻烦玩意儿丢出来了。可惜,我所得之物,绝无可能让旁人染指——哪怕是我用过的、厌烦的、鄙弃的也不行。”

  何成则轻叹:“固执至此,实不可教。那么,请赐教罢。”

  一声短促磬鸣,重剑“断锋”随主出鞘。

  这一定是当世最好的剑。

  敛意先祖原为西雍铁匠,出自何家的神兵利器多不胜数,手艺之贵,亦成怀璧之罪,依附金主贵客,终归不及自掌权柄,何家刀剑不再外售,只作交换——用武功来换。

  百年积累,去芜存菁,何氏武库充盈的不仅是冰冷锋刃,还有足可傲视武林的秘籍绝学。但即便今日有武林盟主坐镇,铸冶之术与黑金石矿仍是何家无可替代的和璧隋珠。

  何成则极少拔剑。

  断锋与逞怒可称同病相怜,它们盛名远扬,却要承受不见天日的命运。

  毕竟能让其主拔剑的机会实在寥寥。

  但当它被剥出剑鞘,众人无一不为其上隐隐流淌的溟邈辉光所折,黑金熠耀,昭而不明,最是内敛幽邃。握上这样一把剑,纵是田里农夫亦可化身为九霄战神,更遑论这位岳峙渊渟、深不可测的武林盟主。

  在这宽厚重物面前,逞怒剑更像是一件华而不实的精巧玩具,剑锋如花尖、剑身如柳叶、剑柄如竹枝,便连持剑之手也似一段冷玉雕就的柔荑。

  当然,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只能发生在明炽迸现之前。

  火舌舐上逞怒的一瞬,萧放刀玄氅飘飞,杀意裹挟着赤诛诀的烈烈内力平吞剑身的纤细冷滞,让逞怒霎时化作搅起血浪的杀伐之器。

  两剑铿然一遇,断锋未能断锋。

  它在高炉中便已摧折无数铁器,完成后更以强韧坚硬为最,可它这一次没有斩下敌人的头颅,也没能折毁敌人的兵刃。

  它化为这朵盛放红莲包藏的黑色莲蕊。

  足有半人长的殷红狂焰自萧放刀右臂攀生至剑锋,红莲曳舞,零星焰瓣坠堕不休,散满一地。

  周遭寂静如无常荡过。

  ……

  “莲花?什么莲花?”

  周渠搁下茶碗,一把抓过那侃侃而谈的茶楼堂倌。

  “诶——客官别拽我呀,莲花就是绝情宗圣物,那商队货箱里有莲花火印,就说明这伙人根本就是绝情宗众伪装的!”

  众人无不哗然,催促道:“然后呢?那聘礼真是绝情宗送的?”

  “岂会有假?”堂倌拍着胸脯道,“这条街上的商铺可都瞧见了,何盟主亲自来迎,态度甚是亲近,哪里像是有仇?”

  有人不屑冷嗤:“你净胡扯,若他们这事能成,今日的盼天原之战又是怎么回事?”

  堂倌一甩抹布,不满道:“肯定是后面没谈妥,也许是二小姐没看上那个……明涟还是水涟的。”

  “哈哈,你连绝情宗水堂主的大名都记不清,就敢在此信口雌黄!”

  “哦?你又是谁?要真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早去盼天原凑热闹了,坐在这儿的不都是进不了敛意的闲人?”

  众人闻言,哄笑作一团。

  周渠面色如铁,扔下茶钱便踏出大门。

  他回山安顿好寨中之事后,心中仍记挂明涟“姐夫”的那番话,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故意输给自己,是瞧不起他么?可是他们还未好好比过一次,怎知谁输谁赢?他来到西雍,打听了这行醒目商队的去处,后来线索断了,他便徘徊城内,听到了些武林盟与绝情宗的闲言碎语。起初他根本没将此事与旧友联系起来,是方才那堂倌所言彻底点醒了他。

  当年在倚魁山时,他根本不知水涟名姓,因他生得瘦弱,寨里兄弟叫小竹竿也叫习惯了,正经时候至多唤一声阿竹,他也从未自述身世来历,任由他们胡叫。如今想来,哪怕自己多问一句,也不至于被这人再骗一次。

  什么富户之子,什么明涟,什么二姐……都是骗子!

  他负刀上马,挥鞭绝尘。

  茶楼内。

  有人嗑着瓜子朗声道:“小二,讲啊,怎么不继续了?”

  堂倌将桌上铜板扫入袖中,不知是因打赏丰厚而高兴还是因目的达成而愉悦,他弯起一双不算好看的凤目,笑嘻嘻道:“没啦,人都走了,说给谁听?”

  这一次,没人反驳,也没人起哄。

  因为堂倌不仅卷走了铜钱,还削去了榆桌的一层斑驳旧木——那是无故门的吞漆掌。

  木屑簌簌落入地砖石缝。

  ……

  黄尘自地缝溅起,其内纤草亦齐根而断,朽藤枯叶禁不住两道内劲的拉扯,在两人足下断为点点附灰。此功名为“通直”,以内力飨剑,剑势悍猛无匹,乃无悔之招,一旦释出再无回转,何成则不吝消耗,只此一剑便用了七分气力,他盯着那过盛将谢的火莲,知萧放刀要用自家剑法相抗并非易事——明炽蒙蔽了观者之眼,却偏不过他的。

  红浪起伏,逞怒凶焰顿弱。似清风拂过、宵月流照,锋刃析出一道泠泠雪光。萧放刀沉臂转腕,绕断锋攻势猱身退走,她步法轻捷,似溃未散,将柔澹内劲织为一张致密罗网,剑尖可入而不能破。

  何成则瞳孔微缩,顿时认出此为竹风“萦柳”之法,只是萧放刀以生华、明炽作掩,足可混淆各家武功与无阙之差。

  难道,她所言当真不假……

  他犹有不甘,挥剑之际又推出一掌,这下萦柳亦不可挡,二人相击一瞬,空气宛如滚沸,脚下泥地也似陷下一寸。

  萧放刀不敢怠慢,分出一手防崩山之力加诸己身。

  她觉察到何成则并未一直使用自己擅长的敛意心决,而是变幻功法故意试探,他内息之深湛、运调之自如,已高于当年的何成逸,这必是多年勤练不休的结果。这或许不是她最凶险的一战,却是她损耗最大的一战。

  一剑急斫而来,逞怒寒光忽闪,珞珞金石炸出一声鸮啼虎啸,两人右臂皆盈聚一身沉雄真气,这般硬撼,骸骨之中如热如淬火,衣袖下的皮肤顿时渗出一线凄艳血色,将深色衣料染得浓如泼墨。

  何成则眸色更沉,攻势愈加快猛,震得周遭土气灼灼,狂沙乱舞。这一式刚烈无俦,萧放刀若用同源内功应对,必定不及他强横,要求突破,只能转投他法。

  果然,萧放刀剑上青叶倏然隐去,白刃横挥,生生砍断对方未成剑意,连招之际,两人周围漫起一层濛濛水气。

  她用的是刀法——玉门刀法。

  非是她刻意炫耀自己路数之多,而是这些年她钻研各门武学已臻化境,几不需思考便能施出最恰当的应敌之式,何成则有意试探,将破绽露得无比显眼,她不顺其意而为,便要平白浪费不少气力,反令自己处于劣势。

  但经此十余招,她感觉到何成则杀意渐增。

  不仅是杀意,他的剑气也如叠浪,看似无迹可寻,却是一式强过一式,丝毫不见疲惫衰竭之兆,这所需的浑厚内力就连萧放刀也难以估量。

  “他们还真是倾囊相授。”

  交手之隙,何成则竟分神向她传音。

  这声音哑而森寒,全无平日磊落温和之气,萧放刀心口一震,忙运转凝丹诀护住心脉,然而对方却无意靠音功施压,反倒稍敛真气,予她喘息之机。

  “原来与几位前掌门为敌的是我啊。”他轻吟道,“很好……很好。”

  断锋剑倏然顿住。

  它像是被一面无形铜墙阻隔,竟在前刺之时陷入一瞬停滞,这是绝无可能的事——除非鬼魅附体、魔物缠身,何成则才会放弃这大好良机,将赢面拱手相让。

  旁人都当是萧放刀抵挡攻势,才致何成则手下失误,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她根本不曾触到断锋剑。

  这诡异的空门大开令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

  何成则唇角微扬,那笑容并不得意,也无高兴,她甚至觉得他不是在笑自己。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的确是值得他发笑的。

  断锋剑折断了它自己的剑锋,然后,那段黑亮如鳞的粗厚铁片猝然没入了萧放刀的胸口。

  待发之箭,当然要在弓弦上停一停。

  剑亦如此。

  萧放刀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料不到黑金会断——浮雁山时坚不可摧的是它,如今无端自折的也是它。

  她竟开始埋怨这无辜死物。

  血喷如雨。

  ——无论输赢,都要活着。

  萧放刀鲜血长流,绞痛不止,想的却是:这是一个认输的良机。

  “我败……呃……”

  何成则没让她说出未竟之语。

  他提着真正的“断锋剑”,缓慢而坚决地发出致命一击。

  萧放刀这才了悟。

  他既要她败,更要她死。或许胜者只能多活一刻,但那也是她应去争的一刻。

  现在明白,太迟了么?

  也许,还不算迟。

  ……

  “还不算迟。”俞中素解开捆柱绳,翻身上马,“我先行一步,你们在外等我,要是我回不来,就同大掌柜知会一声。”

  “这说的是什么话,大掌柜离不了您,咱们跟着过来,怎么能任您一人涉险?只是真要去敛意山庄?西雍这地方咱们人面窄,门派又杂,现在打点来不及了。”刘越愁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我是为私事来的,已经借了镖局的名头,哪儿能再借镖局的人?”俞中素摇了摇头,“这一路总有些杂事耽搁行程,本来不觉得有什么,怪事太多,反叫我起疑。”

  “您是担心萧放刀?就因为阮姑娘?”刘越不忿道,“您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对阮姑娘更是百般照顾,现在是何盟主与她比武,您如今没有内力,掺和其中不是要把把自己给搭上?”

  俞中素勒紧缰绳,笑道:“和阮寻香无关,我欠着萧放刀一条命呢。”

  “您要欠也是欠李观主,和萧……”

  刘越话音未落,一道银光贴着他额发向后射去,旋镖铿然一声楔入石柱。

  “你也跟了我好几年,这事我瞒了许久,就趁着今日跟你坦白罢。”

  “总、总镖头?你没有被……”

  “我总是不做亏本买卖的,但也不会不记恩德。”他的声音随马蹄消失在西雍长街,“叫弟兄们在这儿等我,若亥时还不见人影,就自己回去吧。”

  刘越盯着入柱寸余的银镖,开始思忖自己得再练多少年才能有此等内劲。

  夕阳慢慢染红了青霄一角,他的思绪也随着那尾端的一抹红穗飘飞翻卷,如火如蛇。

  ……

  一蓬血花自萧放刀胸口迸出,随之而出还有那截断裂的剑尖。

  何成则的第二剑没能再近她身——即便她已中器负伤、难以言语。

  但她仍是萧放刀,这已足够把所有令人意外的结果变得不成意外。

  她持剑的掌心已被冷汗浸透,浑身血气都聚在了肿胀发紫的右臂上,她的真气从没有如此兴奋活跃过,明炽在剑尖被逼出体内的一刹紧紧包裹着逞怒剑身,然后顺着碎石遍布的地面往前蔓延,像一条奔腾咆哮的怒河。

  明炽映照着萧放刀的武功与情绪。

  它是忠诚的朋友、默契的同伴、活泼的灵物,它憎恶分明、敢爱敢恨,萧放刀从没有也绝不会说她喜欢这份礼物,但她的确亲近而信赖它。

  它不是无阙。

  它只是许垂露的一件作品。

  何成则亦清楚这一点,而他无法不厌恶、嫉妒、憎恨这个狐假虎威的赝品和它的主人。

  夕照洒金,人影更长。

  两人数个时辰的缠斗已他们看不到彼此之外的物事,真气逆行令乾坤颠倒,血溢口鼻令天地变色。

  而他们知道,此役就要结束了。

  一者生,一者死;一者生,另一者死;或者二者皆死。

  萧放刀不认为自己能赢,何成则的武功、毅力、杀念皆不逊于自己,更有一点强过自己——他不怕死。

  她甚至困惑,何成则当真愿意为了杀她而付出此等代价么?难道在他心中,没有比这更重要、更珍贵之事么?他不是最擅筹谋布局、计较得失的人么?

  他眼中的专注不属于一个武林盟主,也不属于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它只属于一个武人。

  这居然令萧放刀心生一丝羡艳。

  萧放刀举臂挡架,两剑激出的声音已由清越变得刺耳,因失剑尖,何成则少挑、刺,而多砍、劈。重剑集刀剑之长,是最合宜他的兵器,黑金质地强韧,从不损于敌手,只要何成则不露破绽,此战结果几乎已定。

  她咽下口中腥甜血气,颓然而酣畅地想——她快死了。

  可她还不知应给自己的死亡之前冠上何种字眼。

  是终于、是可惜、还是无奈?

  不,什么都不要。

  死就是死。

  她眼底漫起一种超乎生死的冷静,萦绕身遭的真气也随之变得冷而坚固,她迎上何成则的最后一剑。

  为什么是最后一剑?

  这大抵是两人唯一的默契。

  萧放刀的剑更快,何成则的剑更利,谁最先吞没对方的性命,谁就是胜者。

  强弩末矢对旁人来说绝非什么好词,但它是这两人求之不得的定局之刻。

  两道残影相合之际,萧放刀腹下一热,断锋入肉几厘,冷锐剑气搅出一股剖心之痛,而她双目圆瞪的原因并非是自己受创,而是透背而出的逞怒剑和与血同色的明炽流光。

  她杀了何成则。

  逞怒剑穿透了他的身体,盛烈真气足以击碎他的脏腑。

  比她更意外的自然是面前的何成则,他紧紧握住胸口长剑,以一种滞缓而可怖的力量拖着剑与人往后掠去。

  他身后是无底断崖。

  萧放刀登时明白他的决断,紧握剑柄欲要抽回,而对方气力之足全然不似重伤濒死之人,她弃剑去抓对方手腕,但他护腕坚硬滑手,一时竟不能握。

  “你——”

  何成则居然不是要与她同归于尽,那他有何理由让自己坠下山崖?!

  “萧放刀,你没有赢。”

  “你疯了么?你尚有妻儿,连一个全尸也不给他们留?”

  “呵呵……”何成则临崖而笑,“没有尸骨,便是未死,何成逸如是,我也如是。”

  萧放刀愕然发现,何成则面上除血污之外,额心隐隐发黑,若非中毒,便是走火入魔之兆。

  那一剑他果然未施全力。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深思,何成则就已作凋落之风,落入盼天原下的昏昏暮霭。

  ——没有尸骨,便是未死。

  这种话竟然也能用于慰藉自己的死。

  真是……疯子。

  ……

  “我也未见师父的尸骨,也许她不是萧放刀所杀。”白行蕴淡声道。

  张断续一时无言。

  凤诏之行后,自家掌教对风符态度陡变,可谓判若两人,现在竟捎带着对萧放刀都如此亲厚平和,连弑师之仇都可待商榷,实在诡异至极。

  “就算这样,两派立场相悖,您岂能为了风……风姑娘,不顾玉门与敛意的约定?”张断续忧心忡忡,“届时何盟主追究起来,掌教打算如何应对?”

  “我在赤松待得够久了,也替他把风符留了月余,其间还将人哄去凤诏一趟,对此事,我已算劳心劳力,有什么可指摘的?”白行蕴不以为意,继续摆弄案上不合时节的凤仙花。

  张断续低眉提醒道:“依照约定,至少在武林大会之前,您不能让风姑娘离开赤松。”

  他眯眼冷笑:“是么?我又不是他豢养的家犬,谁知武林大会何时开始?”

  张断续叹息不止。

  他极少反对白行蕴的决策,这位掌教行事向来谨慎,纵偶有轻狂之举,其后亦有深意,只有此事他不能苟同。

  “掌教认为让风姑娘离开是一件好事么?”他眼尾微垂,语气悲悯,“您既知西雍危险,仍纵她携弟子前往,若她此行有个万一,您岂不是追悔莫及?”

  白行蕴挑眉看他,并未接话。

  张断续继续道:“私以为,您现下将人擒回,不仅不违承诺,更能保风姑娘周全。”

  “听起来,你是觉得对她来说,自身安危重于一切?”

  “是。”

  白行蕴觑着身侧之人,轻轻一笑:“风符值得我如此上心么?我还是把这福气给你吧,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当坛主,就住在我为你筑的金屋之中,再派百来个弟子日日保护,如此衣食无忧、安稳一生,谁也伤不了你。”

  张断续一怔,忙退一步,躬身惶恐道:“属下不敢。”

  “好了。何成则有何不满,我来担就是,怎么也罚不到你头上,怕什么。”

  白行蕴语气温柔款款,张断续听来却是不容置喙。

  而他仍有些不甘:“掌教,就算您不惧盟主,也该为孤心考量。”

  “孤心?”他懒声道,“凤诏巫医已替我治愈,往后我不会再被此妨碍。”

  张断续语中愁绪更深了几分:“是么,掌教?”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他耐心渐失。

  张断续抬眼,缓缓道:“属下认为,您只是败了。”

  “……什么?”

  “您败了。”

  白行蕴盯着掌中糜烂的花肉与温黏的花汁,目光渐冷。

  ……

  “既然胜负已定,自今日起,武林盟不再追究萧放刀杀人夺谱之过。”

  惊变发生之际,盼天原众人惶惑不已,片刻寂静后,窃语沸天,是稳坐高台的叶窈出声阻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骚乱。

  她款步走向武场中央,冷静地眺视何成则坠崖之地。

  “但是,庄主之死,敛意不得不向绝情宗追讨。”她转身拂袖,蓦地厉声道,“兵阁弟子听令,擒下萧放刀!”

  “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