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竟有谪仙,还是来自于对九州修士极为不友好的鸿蒙,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卫含真重视。她坐于殿中,阵机变动,气流飞旋。虽然心中有预感,可要是过元成有什么异动,她便要不惜代价将其拿下。

  过元成感知到阵机的变化,他面上一派自从自若。“鸿蒙五方帝君,青帝掌扶桑国、黑帝君泽国、白帝临昆仑境、炎帝居炎谷、黄帝治涿鹿之野。过某不才,为青帝治下的玉仙。”他望着一脸凝肃的卫含真,又笑了笑道,“卫道友,并非鸿蒙所有修士都对九州有敌意。当日冥海真魔对九州下手,过某便被诸同道推出,借机破开天关,对抗真魔,可惜……”过元成叹了一口气,刻下谁也没有料到破开天地关门的代价,也不知入了此界一身修为俱被天道压制。若不是他修的是木属功法,加之有仙器护身,恐怕早已经灰飞烟灭。

  “真魔可借浊阴之气重新生诞出来,但是我等修道士却是不能这么做。当日破开天地关门后,我落入九州,修为跌到了你们所说的元婴境,根本无法抵御真魔。而且因九州气息斥我为外道,不管是寿命还是修为都在削减,直至我遇见了太一祖师于九州的化身,是他助我在九州立稳脚跟。然而站定之后,我也做不了什么,直至遇见了被当作试验品的修士。”说到此处,过元成神情一凛,显然也因此事而愠怒,“万不存一,可见因之而折损的人到底有多少!因《根本木经》之故,我助他们过此劫。后又掐算天时,等待着真正解脱的那一日。”

  卫含真记下了过元成所说的一些关键事情,她对上了过元成,慢悠悠道:“过真人还未曾说,是如何在九州存身万载的。”九州不是上界,根本支撑不了一个“谪仙”,而此刻的过元成只有化元修为,恐怕早不复当初的境界,空有一身仙骨。

  过元成淡声道;“数千年来沉睡过,此是功法之故,请恕过某不能告知。”

  卫含真点了点头,识趣地不再追问。她话题一转,又问道:“那过真人此回来,所为何事?”

  过元成眼神闪烁,他朗声道:“自然是对付真魔,了我万载之因果!”他灼灼地望着卫含真,“你秉承的是太一祖师的道统,是可信之人。”

  卫含真笑道:“那过真人应该也知晓,除了我太一宗,还有个长观宗,也是太一祖师正传,它也是卫某先前的宗门。”

  过元成道:“皆是一也。”他一拂袖,一枚玉简落在了小几上,他道,“此是我暗界之情况,若是卫真人做下了决定,可联系在下。”

  卫含真道:“若我不呢?”

  过元成淡然道:“我等所为之事不可阻,阻我者便是敌人。”

  卫含真轻呵了一声,颔首道:“我明白了。”

  长观宗中,清声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薛风怀的手中,此刻诸峰峰主正坐于殿中商议。

  “掌门师兄不知何时方能出关,我等已经踏入了那危局之中了。”薛风怀叹了一口气,他望着诸位同门,沉声道,“镇海魔柱在传《根本魔经》,魔宗那边恐怕没有手段压下了。如果一直放任,那魔念侵心,也不知会有多少修士堕入邪道之中。这事情,我等不好袖手旁观。”

  “既为诸玄门之首,自然要担责。”周鼎元点了点头附和。

  太玄峰叶寂言道:“能够等到掌门出关?”自长观殿殿主卓真人飞升之后,长观宗只余三个洞天真人,而且俱是一重境的修士。再看魔宗那边,除了三个太上长老外,还有武平烛也是洞天,且他们之中有二重境。先不论他们隐藏的力量,光是明面上上层力量的对比,长观宗不如魔宗,双方对峙胜负难分,更别说后面还有个玉霄在虎视眈眈了。

  薛风怀道:“光靠我等自然不成,需联合九州同道。”长观宗为玄门之首,可不代表着他们要做一切事情,他们只是引领同道罢了。想了一阵,他道,“玉音门陆掌门已经迈入洞天,且与我长观宗结盟,是一大助力。须弥圣境那边,共对真魔,他们也不会拒绝。如此一来,力量算是持平了。”若是可以,他还想请动妖庭与弥兵岛,可惜那边虚空通道需要镇守,这两位根本无法脱身。不过在下层力量上,应当能够派遣弟子前来的。“武平烛当日许诺魔宗与真魔无关,此事可先寻他问个究竟。”

  周鼎元忽然道:“小师妹那边要知会一声么?”

  薛风怀笑了笑,他道:“师妹早知道此事了,她只送来了一个字——战!”

  魔息之海,浊气滚荡,镇海魔柱直入云霄。不过此地阵光环绕,寻常修士难以看清楚其间的景象。而且不是魔宗核心弟子,也无法前往此处接近魔柱。

  此刻,武平烛正背着双手凝视着参天的巨柱,面色冷沉而阴郁。真魔入世需要四大魔柱作为定世之基,这镇海魔柱便是其中的一根。上方刻着无数的魔门功法,可祖师有言,魔宗弟子皆不可参,到了此时他也明白了,这就是《根本魔经》上所衍生的功法。

  传道之言因三位太上长老的镇压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的镇海魔柱看着没有丝毫的异样,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放开禁制,让玄门弟子见到镇海魔柱上的经文,否则他们定要毁去这定压浊气的魔柱。先前明明压下了这消息,却不知是谁人传出去的,闹得整个九州都知晓了,这事情根本没办法推脱。武平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镇海魔柱。

  “师兄。”熟悉的语调在耳畔响起,武平烛倏然抬头,眸中放出了冷光。待到看清来人,他温声笑道,“是乐师妹啊。”

  乐昌真人默然,半晌后才道:“镇海魔柱的事情如何解决?”

  武平烛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有何建议?”魔宗之中,以这位的身份最特殊,乃是地佛尊的俗家妹妹,与须弥圣境交好。

  乐昌真人冷声道:“镇海魔柱一去,我魔宗万载基业定然会化为乌有。若是玄门不肯松口,那就只能够将谋划提前了。”她是魔宗弟子,在某些事情上会倾向玄门,但若是遇到了生死攸关之事,她不会忘记自家的身份。

  武平烛颔首道:“是啊,怕是只能一战了。到时候我等面对的,便是整个九州玄门了。”

  乐昌真人又问道:“师兄以为消息是谁透漏的?”

  武平烛眸色暗沉,只说了两个字:“玉霄。”魔宗与玉霄有过合作,在对付长观宗的立场上,他们是一致的。玉霄不想消耗自身的力量,故而会竭尽全力推动魔宗与长观宗对上。他往日可不使得玉霄如意,但是眼下事关魔柱,不能够顺着玉霄之意施为。“他玉霄要成为玄门之首,谈何容易?”玉霄一脉的功法冷漠忘情,只顾及自身。玉霄下宗不少,可也只是看在玉霄的强大上,谈不上自内心臣服。欲要得人心者,还需如长观宗施为。不过那位卫真人自长观宗离去,立宗名“太一”,她们的手段可不再柔和,反而称得上酷烈。看来长观宗也在求变。

  武平烛回应镇海魔柱无异样,可又不能放开禁制让玄门修士一观,而九州入那《根本魔经》的魔宗修士逐渐地增多,显得武平烛这番话实在是苍白无力。

  乐昌真人叹了一口气道:“真始派尚未被剿灭,他在九州传道,有魔宗修士被蛊惑实属正常,为何认定了是我镇海魔柱引发的呢?”此回她充当使者前往长观宗,对面有须弥圣境、长观宗、玉音门等玄门修士,面对的压力极大。玄门那边自然是想借着地佛尊的关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事涉魔宗根本,乐昌真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

  玉音门长老问询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予我等一观?”

  乐昌真人反问道:“我若想借取诸宗的道经或者镇宗之宝,诸位愿意么?”顿了顿,她又道,“我魔宗镇海魔柱之事,自家能够解决。诸位莫要逼迫太甚。”

  薛风怀沉声道:“它是真魔的定世之基。”

  乐昌真人应道:“世基已定,毁之无用。它是我魔息之海立根之本,不可能毁去。”

  “魔宗为何不能再造一宝地呢?”

  乐昌真人闻言冷笑一声道:“若是要毁你宗门道基,使你宗门更易山门,你可愿意?”

  薛风怀轻叹一口气,乐昌真人语气刚硬,显然不肯让步,此事谈不妥。等到乐昌真人离去后,他望向了座上的修士,淡声道:“诸位,备战吧。”

  魔宗那边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原本便有魔宗散修不停骚扰玄门小宗门,这会儿其攻势骤然凌厉起来,动手的也不仅仅是金丹期的修士。法坛一个个破裂,整个九州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不管是魔宗还是真魔,并不是所有玄门修士都锐意相争,长观宗所联络的大派也只有玉音门、须弥圣境、正清剑宗以及其数百下属宗门罢了。薛风怀一开始也没将那些势力算入其中。不过欲要行此事与魔宗开战,还是得知会九州同道一声。长观殿中,一个古朴的巨钟矗立,此是玄门同道合力祭炼而成,置于玄门之首处的警世钟,一旦钟声响起,便能弥布九州各地域,将道音传出。

  不到一刻钟,整个九州都知长观宗与魔宗开战之事。

  弥兵岛上,虚空通道再无异状,可是镇压在那处的九州鼎却不可擅自挪动。

  宏大的钟声并着道音传来,北真王望了妖皇一眼,沉声道:“长观宗高真人镇守在我弥兵岛,现在长观宗有难,我弥兵岛自然需要支援。”妖皇漫不经心地颔首道,“正是。那群魔修我妖庭也看不过。”说着,她又转向了侍立在一旁的洛惊鸿,柔声道,“惊鸿,你持我法符,前往妖庭率领妖将前去支援长观宗诸道友。”

  北真王被妖皇抢了先,她无奈地望了妖皇一眼,叹气道:“惊鸿,我弥兵岛也由你调遣。”

  洛惊鸿一走,妖皇便瞪着北真王,问道:“你叹气是什么意思?对我调遣你弟子不满么?”数十载的时间,北真王伤势已经复原了,然而妖皇的怒气始终没有消,时不时做呛声。

  北真王凝视着妖皇,轻声道:“怎么会?孤的弟子不就是王后的弟子么?”

  妖皇冷冷一笑道:“谁是你的王后!”如今众人知晓北真王是女儿身,所谓的“王后”也只是个空名。甚至有长老自作聪明,进言要北真王纳“王夫”,以传续玉家一脉。实在是可笑!

  北真王闻言眼眸一转,捂着胸口轻咳起来,她故作虚弱道:“王后……”

  妖皇看了她的模样更是来气,态度不善道:“你装什么?你可是洞天修士,非凡俗之辈!”

  北真王面色一改,扬眉一笑道:“这都被王后发现了。”她起身走到了妖皇的跟前,屈膝跪在椅上,环佩琳琅作响,她伸手压着椅子把手,却是将冷着脸的妖皇困在了自己的怀抱中。“如今诸事了结,孤不会再犯。”

  妖皇冷声道:“了结?真魔之事呢?”

  北真王笑容一僵,片刻后,她才道:“是我之责又非我之责。玄天道正,自会为九州定序。”

  太一宗道宫之中。

  卫含真同样听到了那道宏大的声响,她一睁眼便见素微从容地迈入殿中,沉声道:“开战了。玉霄果然没有动静。”卫含真点了点头,应道:“暂时还未到我等出手的时候。”如今是低辈的弟子相互较量碰撞,上层境界的修士未曾插手。等到化元乃至于洞天修士卷入其中,此势便不可挽回了。“我欲闭关冲击二重境,太一宗诸事以及与暗界的接洽,都由你来处理。”

  这段相互试探的时间是少有的能够推动自身功行的时候,她不可能在长观宗有难时袖手旁观。她走的是上道,不管在金丹还是元婴,都到了“极”数,在化元之境,最好也不例外。只有如此,她才能够有超越同辈的灵力,从而一窥大道。

  卫含真又道:“其实大多事宜如英和百里道友都能处置,你的功行也不可落下。”

  素微点点头道:“弟子明白。”师尊的眼中有大道,她要走的是自身之道,却也是众生之道。修道人皆在众生中,无众生则是无道可言,故而其必护持九州。

  卫含真交代完事情便遁入了清修之地,道宫之中顿时余下一派冷清。素微沉静地望着那张空座椅良久,才转身离去。

  洞府中,卫含真持定根本,清净修持。她的跟前摆放着一只香炉,炉口之中吐出了纯正的灵机,此是一件喂入丹玉便可转化灵机的法器,有它在手,修炼起来能够事半功倍。

  修士到了化元期,面对的便是一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过程,而洞天期则是与之相反,是个万物化一的过程,两者息息相关。若是在化元期炼就的化身多,到了洞天期力量就越强大。卫含真自踏上修道之途,所凝结的是一品金丹,而元婴又是圆满,在灵力上远胜过同道,故而能够窥到的终点也比同道远。她如今的灵力足以支撑极数,可光是这样还不够。

  化元是要将自身的灵机重塑,再造一个“我”,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心中杂念过多,“本我”便有可能被他者侵夺,到时候化身意识占据本身,杀灭“本识”,就很难说最后的人到底是谁了。故而化元境每一次塑造法身都算是一次“心劫”,先“生我”,后又“识我”,如此才算圆满。

  卫含真在洞府中一坐便是数十载。

  太一宗在这几十年变化极大,三代弟子的功行提升了不少,座上长老也不再是百里探月一人了。幽暗之州的大小宗门立下了法契,可这还不够,太一宗显然将势力范围延伸到更远处。期间有数名魔宗修士来犯,其中还有三重境的,结果太一宗长老百里探月将之斩杀,从而一战成名。如今太一宗虽然无洞天真人坐镇,门下弟子相较于其他宗更为稀少,但是无人敢小觑其力量。

  “大师姐。”甘如英立在了素微前方,她的身上隐隐有龙吟之声,气机饱满圆融。

  素微望着她道:“避劫法器的宝材可自宗门中支取。今时不同往日,玄魔斗争已经翻开,不好再外出了。”见甘如英颔首,她又温声道,“你且安心破境,我为你护法。”

  甘如英展颜一笑道:“那就多谢大师姐了!宝材我那边还有些许,是二师姐送过来的。说起来,近段时间二师姐还在问穆师侄的功行,看看到底是哪一个可继任蓬玄峰。”

  在卫含真闭关之后,清声来过太一宗,那时候她已经成成功地迈入了元婴期。说起来她的成就不容易,其中遭遇了不少的波折。为了打探真魔的消息,她和同行的云池月留在魔息城附近,可谁知道音传来,玄魔之间的大战掀开了序幕。这等时候临近魔息之海的魔息城就难以维持平静了。她们狼狈地逃离,找到了一处玄门小宗,打算借其宗门的灵气成就,哪想到魔宗修士找到了这处打上门来,最后是云池月和那小宗门的弟子拼命死战,才为她拖延了时间,得以成就。

  那段过往被清声说得惊心动魄的,她原先以成为蓬玄峰峰主为目标,可眼下愿望满足后,又有些后悔,恨不得也搬到太一宗来。

  素微淡声道:“在哪一处都是一样的。玉音门与长观宗结盟,并肩作战,清声师妹未必真的愿意离开长观,来我太一。”

  甘如英琢磨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这事情抛到了脑后。她又道:“大师姐,那过真人——”

  素微神情平静,并没有接腔。甘如英说的“过真人”便是暗界的过元成。她们已经与暗界结契,帮助暗界子民寻找旭日之精,克服那困扰她们千万载的难题,如今的暗界子民已经不惧日光了,可现在还未到他们现身的时候,故而暗界修士唯有一个过元成在外走动。说是走动,其实是常驻在太一宗,宛如一个长老。九州的修士恰恰也是这般以为的。

  得一个化元真人为助力,自然是再好不过,可素微并不喜过元成的殷勤。他的心思直白明了,神情坦荡,可素微仍旧是止不住那股厌恶和排斥。

  “你也别想其余之事,自身功行最为紧要。如今双方僵持,上层力量一直未插手其中,可我等应当知晓这支撑不了多久。长观宗一旦被彻底卷入,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了。魔宗声称其并未与真魔勾结,可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就怕那些修持《根本魔经》的魔头成为一支奇兵,这便是我太一宗要面对的。”素微望着甘如英正色道。

  真魔在九州传道,没有玉清城那般的天时地利相应,能够点化蜕变成魔头,并能一路修持到元婴甚至更高层次的,数量并不多。然而到了这层次,数量不再是决定性的作用了,一个化元修士便可以轻松覆灭洲陆。

  “他们的修为怎么涨得这么快!”甘如英喟然叹息道。这数十年,太一宗也斩杀了不少真魔。那些入《根本魔经》的,在玄门看来都是没什么资质根骨的,可偏偏他们轻而易举入了魔道之中,并修成了玄门修士数百载方可能有的本事,这样的结果摇动人心啊!

  素微冷峻道:“毕竟是外部借来的力量,非自身之能。称他们为真魔,其实真正有意识主张的真魔,在那鸿蒙之中,他们只不过是上界侵入我九州的傀儡。”一旦转入《根本魔经》,便是摒弃“真我”了,连自身都不存,他们又是什么?又谈何追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