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浅看着无声地哭泣着的宋清越,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示意她坐下。

  宋清越茫然抬头,看着林青浅,只觉得她的指尖凉得吓人。

  “坐吧。”林青浅轻轻咳了一声,随后强忍着不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喝了口放在一边的温水,示意在一边的助理,“你先出去。”

  于是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光亮的落地窗外有阳光照射在猩红的地摊上,林青浅眯起眼睛,躲过了那抹红。

  她站起身,拉上窗帘。

  整个房间陷入昏暗,她才觉得舒服一点。

  宋清越没注意到林青浅的失态,手里拿着那张照片,默默坐到了她对面。

  而不是身边。

  两人中间隔了一整张办公桌。

  林青浅微微低头,不敢看宋清越的眼睛,凝视着办公桌。

  她第一次觉得面前这张办公桌,太大,太空旷了。

  像是一道笔直的银河,画在她和宋清越之间。

  但她又是如此庆幸宋清越没有坐在她旁边——因为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离远一点好。

  “它怎么回来的。”宋清越轻轻弹了弹照片,听不出语气。

  “我派了直升机去,派了搜救团队,没找到……尸体,就在石头底下找到这个。”

  “还有,我给她的枪,在别人身上发现了,子弹少了四发。”

  宋清越捂住了眼睛,手慢慢攥紧那张照片。

  “林青浅,”她发出混糊的悲泣,“你这个混蛋!”

  林青浅颓然靠在了椅背上,用粗粝的木头和皮面支撑着自己的脊梁骨,“你骂吧。”

  即便时间倒转重来一次,她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你后悔吗?”宋清越抬起眸子,看着林青浅,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一点点悔恨。

  林青浅沉重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后悔。”

  “当初那天在酒店第一次见面,就不该多聊那么几句。”

  或许一开始就不走近,就是最好的安排。

  宋清越直直地看着林青浅,“如果,今天来的直升机只有一个座位,你会怎么选?”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林青浅毫不犹豫地说。

  “这是一个假设,”宋清越语气镇定又漠然,“毕竟,我猜在今天之前你也认为自己不可能调不来能装三个人的直升机。”

  这一句委实戳到了林青浅的痛处,她坐直了点,带着骇人的气势压向宋清越,语气迫人,“我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你会自己走。”宋清越没有理林青浅色厉内荏地话,低下头,做下论断。

  “因为你走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调集救援力量,可以用最少的时间集结救援物资,在概率上,你有可能能把所有人都救出来。”

  “你走是对的。”

  林青浅的唇微微颤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会是这样的。

  身上肩负着林氏继承人的责任,她必须活下去。

  “清越。”她想要去握住宋清越的手,那只手却猛得缩了回去。

  她抓了个空。

  心也骤然空了下去。

  “清越,你听我说,”林青浅强忍着心中铺天盖地涌上来的酸涩,轻声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稳定。”

  “不管是公司,还是政府,乃至国际机构,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维持稳定胜过一切。”

  “而有的时候,维持稳定,要求我必须站在大局上做事。而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个人的道德就往往微不足道了,我必须去遵守更加庞大的道德,就是大局的道德,而大局的道德就是维持稳定。”

  “你在解释什么?”宋清越强势地打断了林青浅的话,“我没太听懂这与我们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林青浅怔怔地看着骤然陌生的宋清越。

  “我在说服我自己,在你假设的那种情况下,可以让我自己一个人走丢下你,因为我存在对于稳定的贡献是最大的……”

  林青浅捂住了脸,“但我做不到,我说服不了我。”

  我说服不了我抛下你。

  一只手突然摸上了她的头,带着一点点安慰地性质。

  宋清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办公桌上,坐在了林青浅身前,梳理着她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她抚摸着林青浅细软的发丝,嘴里吐出的却是更加扎心的话,“很好,那我们达成了共识:社会价值高,能维持某领域稳定的人,在这种危急时刻,可以先走,对吗?”

  “那,温归笑应该比我优先级高吧。”宋清越凝视着林青浅,轻声说。

  “你想想她的孩子!她们的母亲们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在手术台上躺了几回,才得到的这个孩子。她可能多病多灾,可能寿命短暂,但是她的母亲依然期待着她的来临。”

  “现在,她连这个世界的太阳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求你别说了!”林青浅骤然怒吼,起身揪住了宋清越的领子,目眦欲裂。

  她看着宋清越冷漠的眼神,慢慢软了下来,带着恳求,“别说了。”

  宋清越被她搂入怀里,感受着肩膀上瞬间沾染上的湿意,听着林青浅的哽咽,“在我这里,你才是最高优先级啊。”

  林青浅发觉自己被轻轻推开了,宋清越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慢为她擦去泪水。

  “清越?”她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宋清越,不知所措。

  “嗯,林青浅,”宋清越谨慎地斟酌着字词,“我想,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更奇怪地是,林青浅的情绪波动太大了,而自己居然是相对冷静的那个。

  她没来得及思索其中的原因,急忙向又红了眼睛的林青浅解释,“我没说分手!分手不可能!这辈子你林青浅都休想摆脱我!”

  “只是,我以为刚学了1+1=2就去解微积分就已经很难了,没想到这次出的题根本不是微积分,是哲学。”宋清越的脑袋靠在了林青浅的肩膀上,摸着她冰冰凉,带着泪痕的脸,“给我点时间好么?”

  咦?

  宋清越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自己变成哄人的那个了?

  她一边感叹于事情的奇妙走向:在她设想里她应该是与林青浅大吵一架的;一边轻声哄着还在啜泣的林青浅。

  林青浅之前可从不哭,在岛上,红了几次眼睛,算上今天哭了两回。

  “林青浅,”她紧紧扣着女人的手,我不会放手的,我也不会去改变你,我要努力成长起来,我要我自己可以调来直升机。”

  “反正我也要开学了嘛,正好,”她尽量用轻松的口吻,“你接手林氏,林氏总部又搬不到沪市来,本来就是要分开的。”

  这句话又戳到了林青浅敏感的神经,她刚慢慢平息的哽咽又开始了。

  “什么叫做本来就要分开的啊!”

  “我错了我错了。”宋清越急忙将林青浅脑袋摁在自己怀里,看着哭成傻狗的林青浅,恨不得穿越到几分钟前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这么能刺激人呢?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宋清越小心翼翼拍打着林青浅的背。

  林青浅的脸埋在她肩膀,过了不知道多久,才传来沙哑的声音。

  “嗯,分开就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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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越坐在飞机上,看着下方层次分明的麦田,有些恍惚。

  自己回来了啊。

  看着身边人熟悉的肤色,她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青浅还留在了当地,作为林氏的代表继续指挥抗震救灾。

  她慢慢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红色丝绒布,四四方方。

  打开,里面是两枚素圈,一黑一白,带着锈红色的纹路,漂亮的很。

  还是没送出去啊。

  她回忆起了那个梦,那个满船清梦压星河的美好梦境。

  林青浅的手戴上这个,一定很漂亮。

  她唇角不自觉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又很快消失了。

  “朴素?你管凤凰叫朴素?!”

  那个叫叫嚷嚷的可爱小姐姐,带着气鼓鼓的小酒窝,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宋清越苦笑了一声。

  现在不适合送了。

  她合上盖子,把盒子装进包里,无意间摸到了一个小布袋子。

  她掏出来一看,是二虫送的长安石。

  “长安?”她苦笑着,“谁能长安?”

  另一边,林青浅的助理问林青浅,“林总,这是……?”

  她手里拿着那本书,面色复杂。

  怎么看林总都不是看盗版漫画书的人啊。

  林青浅批阅着文件,抬头一看,喝止,“给我!”

  助理急忙把书递给林青浅。

  林青浅放下手中的笔,摸了摸漫画书的扉页,表情复杂。

  那个叫做“富强”的女孩子,瘦弱的身躯,枯黄的头发,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她自言自语,“你应该很想要一个叮当猫吧,它有异次元口袋,什么都能掏出来的,说不定就能掏出一个直升机。”

  她又摸了摸书脊,递还给助理,“找个好点的盒子,包好给我。”

  “是。”助理欲言又止,最后狠狠心说出来了,“林总,您该好好睡一觉了。”

  她都不知道林青浅这几晚有没有合眼。

  “出去吧。”林青浅手持着钢笔,挥了挥手。

  助理叹口气出门,林青浅手中的笔却也迟迟没落下。

  她沉默了一会,从一边抽屉里取出了那颗蠢蠢的“海洋之心”。

  送给宋清越这个,无非是想告诉她:这一颗心是她的,自己什么都可以给她。

  “你会自己走。”宋清越这句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林青浅,你就是个混账。”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拉开抽屉,将“海洋之心”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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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再见到我,你就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