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头疼的厉害，坐在床上调息时，苏轻雪有片刻恍惚地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是自己醉酒做了个梦。
可是没过多久，小师妹就走进房间，道：“师姐，比赛要开始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么，还是休息休息。”
一边这么说着的时候，小师妹一边还冲她眨着眼睛，神情好像两人拥有了什么共同的秘密似的。
苏轻雪有点尴尬，道：“我……不去了……”
小师妹走了，苏轻雪一个人在房间里，觉得头有些痛，她不确定这种头痛是不是错觉，因为虽然现在的修为只是筑基，既然是修行之人，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应当是很少会发生了。
那或许有可能是因为尚飞花在自己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准确来说是她对涂山的心脏动了什么手脚，而涂山的心脏被她吃了。
苏轻雪突然发现，从某个角度讲，尚飞花在涂山的心脏上做一些手脚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她怎么判断心脏是否真的交给了她想交给的人呢？
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替尚飞花狡辩似的。
或许到了现在，苏轻雪还是忍不住想替尚飞花狡辩。
可是昨天晚上，确实说了那样的话，尚飞花也一定听到了。
那之后的记忆像是在海潮中翻涌的小舟般激荡——激荡的是她的心情，但是印象中尚飞花再没有说过话，但是小师妹说了很多，对方突然之间展现出了先前没见过的一面，把苏轻雪吓了一跳。
当她说完“不再相信她了”之后，小师妹问：“不相信？是因为对方先前一直在欺骗你么？”
欺骗？这是欺骗么？
那么说起来，也全部算不上是欺骗。
在常世的时候，尚飞花灵魂缺失，是没有记忆的状态，所以当时拯救自己一定也是她真心想做的事，并不是想要欺骗自己，只是后来在星相台上，对方对自己不闻不问，苏轻雪无法否认当时的心碎。
如果是高倩的话……是高倩的话一定不会这样。
于是在幻境之中所具现化出的，才会是只有高倩的世界。
随后是心脏的事，在此之前，多多少少会有些惊喜，认为对方为自己的生命挂忧，骤然之间听到自己是她接触外界窗口的消息，简直有眼前一黑之感，但是仔细想想，这也不算是欺骗，尚飞花没有说谎，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可是为什么自己所产生的的，就是被蒙蔽的感觉呢？
苏轻雪想自己当时应该是摇头了，于是小师妹说：“肯定是被欺骗了，但是内心深处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人会欺骗自己，人不是总会有这样的情结么，希望伴侣之间是彼此坦诚的，有什么事可不要瞒着我啊，相爱的时候，这样的对话很容易产生。”
苏轻雪陷入回忆，她和尚飞花之间并没与产生过这样的对话，但是这是因为，当时那个状态的尚飞花，看上去就不像能隐瞒什么的样子，她们当时感情亲密，正是因为尚飞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苏轻雪根本不觉得对方会欺骗自己。
“但是……”苏轻雪无意识喃喃自语，“她确实没有欺骗我，她没有说任何谎话，她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谎言究竟指什么呢？就只是指假话么？”小师妹说，“比方说，我走在街上吃到一个很好吃的饼，然后我逢人就推荐，说这块饼好好吃啊，这个时候有人也去买了饼，但是他不喜欢这个口味，对他来说，这是不是谎言呢？”
“呃？是谎言？”
“可是对我来说就是好吃啊，从每个人的角度来看，世界就是不一样的嘛。”
“对你来说不是谎言，对他来说是谎言啊。”苏轻雪道。
小师妹的眼睛像是小鹿一样，很难想象有一双这样清澈纯真的双眸的孩子居然是个讲话滔滔不绝的话痨，她又说：“再比如说，你认识一个人，他在你面前的表现温柔善良，进退有度，是个翩翩君子，但是却有个不认识的人跑过来跟你说，他是个极恶不赦的坏人，你会觉得谁在说谎呢？大家肯定都会相信更亲近的人——所以啊，人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在欺骗自己。”
结论有点奇怪，但是这些话语之中确实有些话击中了苏轻雪的内心。
从不同的人的视角来看，世界是不一样的，对尚飞花来说，她在做什么呢？她其实只是试图在某场阴谋中得利而已，她其实没有针对自己，更不用说是欺骗了。
所以……
“……大概只是觉得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太大，从各方面来讲都很大，然后……发生了一些事之后，就不知不觉的……”衰老后躺在床上的那段时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不觉地害怕起来……”
小师妹瞪大了眼睛：“是在自卑吗？感情中这是最没必要的东西了，你想啊，对方既然喜欢上了你，肯定是因为你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了他，做出喜欢你这个决定的他，就已经和你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啦。”
这句话和以往的某个念头突然联结了起来。
相爱是平等的，但爱情不是。
那么……
“……如果感觉到自己与对方不平等的话，那毫无疑问的，对方就是不爱我，所以，她并不爱我。”
这个时候，心脏剧烈地疼痛了一下，连带着四肢百骸似乎都受到了牵连，苏轻雪跌倒在床上的时候，听见小师妹说“那为什么还要等你”，连接着这句话的是关怀的“师姐你怎么了？”
苏轻雪道：“许是喝酒喝多了，我还是休息。”
“你可以用灵气把酒气逼出来啊，虽然说，现在好像有很多修士也会追求像是普通人那样生活，好像有一个流派是这样的，叫什么来着？和我们游方教也有点像呢，但是我觉得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其实最好还是不要强撑，我以前听说过这样一件事……”
苏轻雪按着头，小师妹的话语和脑内的轰鸣声一起混合成了海潮的声音，一层层击打在脑海之中。
她的话未免太多。混乱之中苏轻雪还是想了这样一句，同时她抬手道：“我……我会的，所以……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师弟们应该有需要你帮忙的事，你去帮帮他们。”
如此，对话告一段落。
尚飞花后来没有说话过。
是没办法说话了么？说起来，先前也从未说话过，昨晚怎么能突然出声呢？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她喝到了微醺，意识有些不清楚。
或许尚飞花能和自己对话，需要这样的契机，意识处在朦胧的状态，能够被侵入。
苏轻雪的眼神不自觉放在桌面的酒壶上，又挪开了。
因为这样的猜测去喝酒的话，不是简直好像是为了听到对方的声音一样么？
有点恶心。
在明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前提之下。
师弟们在比赛上铩羽而归，看上去有些低落，兴致已然不高，众人就先回了游方教，苏轻雪想要专注修行，但是没过几天，小师妹的房间就搬到了她的隔壁。
“是掌门要求的？”苏轻雪狐疑道。
小师妹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要求的，掌门只是说你周边的房间都空着而已。”
“那就是被暗示了。”苏轻雪有些无语。
小师妹道：“就算是暗示，这种程度的话如果不是我愿意也是没用的啊，你看其他人就没有过来。”
苏轻雪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尴尬，她不好意思说出“我们好像也不熟”这样的话，但是心里确实这样想了。
小师妹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们明明不熟。”
苏轻雪连忙摇头：“没有。”
小师妹道：“否认的太快了——不过，我本来就不是来跟你套近乎的啊，你房间周边都没有，不就比较宽敞安静么，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很孤僻的。”
苏轻雪确实没看出来。
小师妹道：“我呢，其实是那种喜欢说话，但是不喜欢别人对我说太多的人，我经常觉得别人说的话都很蠢，所以很不耐烦听别人的话，所以我上次发现师姐话很少之后，觉得我们应该会很搭。”
苏轻雪不说话。
小师妹就自顾自说：“所以，师姐也不用想太多啦，觉得我是担心你，或者是想要挖掘你的秘密，或者是对你有意思之类的，千万不要这样想。”
苏轻雪：“……本来确实没有这样想过。”
小师妹收拾好了东西，隔天下午她端着瓜子和一壶酒敲响苏轻雪的门，倚着门框问她：“怎么样，你们和好了没有？”
苏轻雪：“……”
据说酒是难得的佳酿，是埋在灵泉中浸染了数十年的百花酿，不是小酒馆中就能喝到的那种常规货色，苏轻雪喝了两杯，便感觉到它的威力，大脑立刻还是混沌起来，这混沌之中出现尚飞花的声音——
【不要跟她说话，离她远点，我讨厌她。】
【为什么？为什么讨厌她？】
【她在故意接近你，一定有什么阴谋。】
【她的家室很清白，很普通。】
【不能排除被夺舍的可能性。】
好笑，像是小孩子的诡辩一样。
苏轻雪盯着小师妹的脸：“你不是不准备挖掘我的秘密么？”
小师妹道：“这是秘密么？感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啦，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感情其实是不复杂的，把感情搞复杂的是复杂的年轻人。”
苏轻雪道：“你的年纪可不像经历过很多，你难道被夺舍了？”
小师妹得意洋洋：“我的天才程度已经像是被夺舍了一样了么。”
苏轻雪撑着脸颊，脑海中的尚飞花仍然在说话，这让她想起什么。
是了，当初的涂山也是这样，在她脑海中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和尚飞花有关的话。
思绪在漫无边际地飘荡。
在冗杂的记忆中，突然攥取到了什么。
她于是问脑海中的尚飞花——
【还是喜欢她么？】
【什么？】
【我说，到现在还是喜欢啄山君么？】
那个被涂山弄断了角，就在草地上哇哇大哭的啄山君，苏轻雪曾经试图从涂山的话语中构筑出对方的形象。
但是那终归到底只是涂山眼中的啄山君。
在尚飞花的眼中，她又是怎么样的呢？
突然之间，苏轻雪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