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枝,积雪。

  这还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不知道春天要在几时到来。常仪韶对上了谢青棠的视线,将她眸中流转的亮光收入了眼底,原本的委屈突然消散,而那颗漂浮不定的心骤然安定了下来。

  她谢青棠就是春风,就是那美好的春日。

  《匠心》的拍摄、剪辑步上了正轨,关于手工艺的宣传一直霸占着首栏推荐位,只不过现在已经无人再说。直播间里的人来来往往就是那么多,然而《匠心》那一系列视频的播放量则是稳步的上升。

  在春天到来之前,一个好消息先一步传入了耳中。《匠心》获得了国家级的奖项。沈城的这个民间手工艺博物馆早已经挂上了各项示范区的牌子,属于重点项目,只不过以往它是安静的、不为人所知的,《匠心》的获奖让它锦上添花,将手工艺推广向更多的人。不管是慕名而来的观光游客,还是交流学习的匠人、学者,他们的数量都忽然间增多了。

  这原本就是姜老爷子想做的事,谢青棠的出现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快到年底的时候,各个区域都陆续的关门了,只有展览区还在接待着来自四方的游客。谢青棠清闲了下来,有时候住在宿舍那边,偶尔帮姜老爷子接待客人,有时则是住在常仪韶那一处,日常逗逐渐长成的小月亮。迈着小短腿的团子不再歪着身子跌倒在地,爪子锋利能够勾出衣上的线头,谢青棠时常耐着性子给小月亮梳理毛、修剪指甲,仿佛再也离它不开。

  谢青棠没有亲旧,自然不需要思考这年如何过。

  但是常仪韶不同,她有一大家子等着她回去团聚。除夕夜逐渐地逼近,她在屋中提前张贴好了“福”字与对联,便准备收拾东西回渝城。

  “你真的不与我一道么?”常仪韶问得认真,如果谢青棠愿意,她自然乐意将她介绍给亲朋好友。

  “不去。”谢青棠摇头,她的眸光明亮,笑容温和。可能在常仪韶的长辈眼中,她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可实际上到底算什么样的关系,只有她们自己心中清楚。契约已经结束了,那么当初约定的奇怪关系自然也随之断绝。

  “小月亮我会照顾的。”谢青棠弯着眸子笑了笑,她站起身理了理常仪韶的白围巾,又道,“提前说一声,常老师,新年快乐。”

  常仪韶抿了抿唇,她盯着谢青棠道:“除夕之后很快就开春了。”

  谢青棠眨了眨眼,仿佛没读出她话中的深层含义,伸了个懒腰道:“是啊,天就快暖了。”

  常仪韶出发的那一天,谢青棠并没有去送行。她留宿在常仪韶家中,可一觉睡到了小月亮将她踩醒。喵呜喵呜的叫声像是在控诉她的不负责。谢青棠望了一眼身侧已经空了的枕畔,眸光幽暗了几分。许久之后,才伸了个懒腰,屈起手指一弹小月亮的脑袋,叹气道:“就知道吃……只是常老师不在,只能够将就了。”

  她谢青棠连自己的食物都搞不定,更别说是为小月亮准备可口的猫饭了。

  除夕这一日是沉寂的,天灰蒙蒙的,云层如铅块,像是还有一场飞扬的大雪。车上往来的车辆便少了,那刺耳的汽笛声也收敛了起来,偶尔才听到“砰砰”的声音,是那极远处传来的烟花声。

  白日里烟火的亮芒比不上萤火,眨眼便消散不见。

  谢青棠独自过了很多个年,她对这个节日并没有多少期待和感情。它就像是往常的每一天,日出日落,转瞬就过。只是这一回,望着并不算空荡的房间,望着房间中另一人存在的痕迹,心中慢慢地升起了一股焦灼和孤寂。

  除夕夜只是个普通的夜晚,并不会有让人喜出望外的事情发生。

  茶几上摆满了私家厨房送来的吃食——大概是怕她饿着,常仪韶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谢青棠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屏幕中传来了欢声笑语,她心中感慨常仪韶的周到,可蓦然间又涌上了另外的一些情绪。

  她开始眷恋两个人的鲜活日子,很难再退回到一个人的寂寞生涯中了。

  八点多的时间,常仪韶发来了视频通话。背景是冷色调的房间,想来已经从一大家子簇拥的环境中挣脱出来。

  谢青棠懒洋洋地倚靠在沙发上,她微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常仪韶的话。

  诸如“吃了么”“在做什么”这一类的无聊话语,由一个心中惦记的人说出口,就从废话变成了有价值的关怀。

  “我初二就回沈城。”常仪韶望着谢青棠又道。她在沈城停驻的时间不到一年,可这里已然成为了她的另一个家。

  谢青棠有些讶异,她坐直了身体望着屏幕中的人,回来的时间比她想象得早一些,她不由询问道:“不用走亲访友?”

  常仪韶摇了摇头道:“不用。”她不太喜欢这类的事宜,而家里的人一直纵着她,并不会强压着她去与人交际,至于几个兄长,那结果就是不同了。

  谢青棠没再说话了,只是眼角眉梢浮荡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月亮不满被人忽视,搭着谢青棠的外套就要往上爬,小爪子出现在了镜头里,喵呜声仍旧是奶声奶气,比不得外头野猫的中气十足。

  “小月亮长大了不少。”常仪韶轻笑。

  “是啊。”谢青棠眯了眯眼,那重量增长是肉眼可见的,她伸出一指将小月亮掀翻,不让它妨碍着镜头,又笑道,“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带它去绝育了。”

  常仪韶心念一动,“我们”这两个字让她自内而外的欢喜。再过一段时间,同样是要春天了,而独属于她的春风,会如约到来么?

  谢青棠不提,而常仪韶同样不开口,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

  她们如今的生活像极了一对恋人,只是没有一句准话,才使得她难以安心。

  春来万物萌蘖。

  夹道的桃李树先一步争春。

  博物馆开馆的时间要比寻常的地方要晚一些,而谢青棠自然也拥有了更多的可以出行的晴明春日。

  她的面庞很多人不再陌生,走在道上惹来了视线先不提,偶尔还有几个胆大的上前要签名,或者是拿着手机猛拍照。不过比之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她要应对的事情实在是少。

  “以后是不是还要戴上墨镜、口罩,压低帽檐。”常仪韶见状轻轻一笑。

  谢青棠闻言横了她一眼,故意贴近了常仪韶,低声道:“到时候常老师怕是要和我一起入镜。”顿了顿,又道,“可能还有漫天的八卦与绯闻。”

  常仪韶趁势拉住了谢青棠的手,笑道:“这样不好么?”

  “不好。”谢青棠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睨了常仪韶一眼,拖长语气道,“八卦看多了,可能就变成了真的。”

  常仪韶被她的话一噎,垂眸握着交握的手,才舒坦了几分。她的视线不再停留在谢青棠的身上,而是飘过了树梢的红红白白。“你看桃与李。”她低声道。

  春风已经到来了。

  “常老师诗兴大发想要吟诗一首么?”谢青棠故作讶异道。

  常仪韶抿了抿唇,哪能不知道谢青棠是故意的?

  “春天到了,可你还欠我一个春天。”常仪韶低声道。

  谢青棠闻言轻笑,春天是到了,她还以为常仪韶要等到下一个春天才来询问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路过花店的时候买了一束鲜花送给了常仪韶,应道:“春色在野,回去将这一束插在瓶中,独属于你的春天就到了。”

  常仪韶抿了抿唇,谢青棠的面色如常,而她的内心却是一片忐忑。

  可能只有等待结果的人才会备受煎熬。

  这一束鲜花修剪齐整,有梅花、桃花、李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枝,它们混在一起,并没有独属于自己的话语,而是真像谢青棠所言,是用来插瓶装点的花。

  她随手留情,从不说清自己的意图。

  屋中的花瓶已经空荡了一整个冬日,怕被小月亮撞翻,一直置放在高处。

  常仪韶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将花束置入瓷瓶中,她的唇微微地抿起,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沮丧。

  谢青棠将她的神情收入了眼中,脑海中仿佛分裂出了另外一个自己,在大声埋怨自己的无情和铁石心肠——她什么都好,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苦苦折磨?谢青棠也说不清,可能是以往的躲避造就的叛逆心理,这是她第一段感情,磕磕碰碰,并不想轻易开始,她也不愿意去想结束。

  在沉思的功夫,常仪韶已经插好了花,小月亮好奇地凑上来,却被常仪韶无情地格到了一边去。

  “谢青棠。”

  常仪韶在叫她的名字,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她一抬眸,对上那双闪着晶莹光芒,又笼着几分委屈的眼,心尖一颤。那点儿残存的坚持也随之被扫荡一空。“我在。”她清了清嗓子,不过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反而还有几分低哑。

  “你要我怎么办?”常仪韶仍旧是凝视着她,唇角紧紧抿起。

  谢青棠眼皮子一跳,许久之后,她才抬眸望着常仪韶,应道:“常仪韶,我们再立一个契约吧。”

  常仪韶的心一沉,眼角堆积的亮光险些越过眼睫滴落。

  “我们立一个契约,做长久的爱人,但是必须保持彼此的独立。”谢青棠顿了顿,她凑近了常仪韶,指腹擦过了她的眼角,这才继续道,“我们可以短暂的分开,也可以厮守在一起。真要有那么此刻不想预见的一天,也不必强求。[1]”

  常仪韶一怔,没想到谢青棠是说这样的契约。她是在担心变化不定的未来吗?

  她不会、也不愿让那一天发生。

  谢青棠的手掌还贴在了她的面上,视线中的人,眼角眉梢流淌着往日被隐藏的爱意与温柔。

  常仪韶轻轻颔首,应道:“好。”

  只要春天她还愿意来,便也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1]改自话剧《第二性》台词,只看字面意思好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