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阑上下看了会儿庄清流,眼里漫出难以隐藏的笑意,又故意问:“你也要传个消息出去吗?”

  庄清流:“……”

  梅花阑煞有其事地点头:“那你快传吧,我可以帮你喊思霁。”

  庄清流终于忍不住伸手盖了下脸,然后又两步走到门口,伸手盖住梅花阑的眼睛,装模作样地训她:“你现在怎么天天笑,你的高冷呢?大佬!”

  梅花阑眉梢嘴角的笑意不变:“那是什么?”

  庄清流转而一把按住她的肩转了个方向,推土机一样地把人推出了院外:“你快走吧!”

  梅花阑第一次笑出了开怀愉悦的声音,连连点头:“好,我走了。”只是走着走着又转头,目光挪到庄清流湿哒哒的衣领上,用两根手指捏着提了提,“你也快进去沐浴换衣吧。”

  庄清流被她碰到的锁骨一烧:“……”

  这人每次……明明确实是在好好儿地提衣领,往高了提那种,却偏偏又能提出十二分的旖旎和香艳,十分撩人。

  庄清流这次连推土机也不当了,两步转身溜达回院内,一把咔哒关了院门。说不过,这根本就说不过。

  ……

  饶是这样,她也能听到梅花阑好像又在外面一脸笑地站了好半天,才脚步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庄清流这次躺进沐浴的温泉里,看天左想右想半个时辰,才觉得她今天的发挥真是零分——可惜哪怕这次零分了,下次估计也还会是这样,毕竟人往往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都是气冷抖懵四件套,事后躺在床上了,才觉着自己当时这样那样能日天。

  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再半个时辰后,庄清流收拾整齐,出门又溜达向了后山。她本来决定好了,这次要故意淡定地冲着寒潭里的梅花阑看来看去,一定要把方才被掀飞的场子找回来才行……可实际上,梅花阑这次居然转而跑进了一个药潭里。

  是的,上次泡过的药潭,上面雾气缭绕个不停,水面还被花瓣遮挡得严严实实那种。

  ……

  密林幽静,梅花阑悄然睁开眼睛,看了几眼十几步外戛然止步的庄清流后,又冲她挑起了半边眉。

  庄清流:“……”

  怎么会这样!感觉又来送菜了!

  梅花阑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怪变诡异的表情,泡在潭水中又低低笑了两声。

  “……”庄清流觉着自己要是现在掉头就走,估计以后也就再也不用提什么“扳回一城”这种事了,于是倔强地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上前几步道,“我是来,有件事来问你。”

  梅花阑好像很喜欢她这幅可爱的样子,也不点破,只是顺着话头点了点脑袋:“你说。”

  庄清流便抻长腿,侧身在潭边的大石头上坐下了,目光装五装六地落在不远处的落叶上,道:“院子里之前买回来的那棵葡萄成精了,你说该怎么办?”

  她身边紧挨着的地方,就正放着梅花阑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衣物,最上面仍旧是那个七彩活泼的香囊,似乎正在散发着幽幽恬淡的梅香。

  香的庄清流悄悄往边缘挪了一点。

  泡在潭里的梅花阑表情稍微动了动,问道:“成精了?”

  庄清流听到声音,这才自然地转头看她,很快点头道:“都能化形了,是个自来卷少年。”

  梅花阑这次想了想,只是随意嗯了声,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道:“那你看着办吧,只是如果要把它留下来,思归可能会不大高兴。”

  她说着故意一瞧庄清流:“就这事儿吗?”

  庄清流立即装作自然地起身,走到潭边冲她挑眉:“自然不是。”说着道,“我还想问问,对长庚仙府的燃灯道人,和虞氏的镇山僧怎么说?”

  梅花阑离很近地用目光描摹她:“不怎么说,只是仙门百家会决议出几个人,共同赴两家仙府,当面问问话罢了,算是走个过场。因为一则这二人已经站在当世之巅,除了问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二则这样的人在有非常切实的证据被共同讨伐前,是不会有人愿意出头轻易得罪的。”

  庄清流听她这样认真回答,很快点点头,表示理解。因为在这种修仙世界和很多武林时代,许多个人实力到达巅峰的人,从来都很难轻易一动。况且梅花阑当日推这两人出来,大部分还是为了堵住虞辰岳,庄清流心里还是清楚的。

  她这么想着,蹲药潭边冲梅花阑道:“对了,把你之前故意收走藏着的一些书都拿出来吧,我翻着看看。”

  梅花阑这次睫毛稍微掀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毕竟你们家藏书阁的史库,连祝蘅都记,所以没有书卷记载我,肯定是不正常的。”庄清流冲她抬抬眉,“而且思霁知道我的事情有那么多细节,这不会都是听来的,一定是自己平日里看的书。”

  梅花阑一直知道她聪明,所以并不意外,只是又安静地问:“为什么想知道?”

  庄清流似乎是对她这么问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

  梅花阑暂时没说话,只是从水下抬起手,用湿漉漉的指端,描摹了几下庄清流的眉毛。眉毛沾了水,便分外服帖地趴成软软一条。

  “是忽然间想知道……还是因为有些不安?”她问。

  “那倒没有。”庄清流很快探出手拨弄,也往她脸上撩了一捧水,才低声认真道,“就是不大想一直这么被动下去了,想要给背后左右玩弄之人,也来上一点颜色看看。”

  很短的片刻,庄清流从梅花阑眼中看出了几种交织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听她道:“不必这样。”

  庄清流顿了一下:“嗯?”

  梅花阑长久安静地靠在水中石壁上,用目光细细描摹她:“我只想你无事平安,不管是主动、被动,都不要搅和进那些无谓的事里。”

  说完认真端望着庄清流,又低声道:“而且没有人能知道全部的你——祝蘅不能,我也不能,写书的人更不能。”

  庄清流心里很轻地一动,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所谓人的记忆,是平日里无数个点滴记下来的东西,在某一瞬间随时能忆起来。但一定要是自己想起来的。

  否则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都会失真、看别人书上记载的会雾里看花,无论是哪一种,都绝对会有不实的地方。这大概也是梅花阑这么久以来,从来不跟她提往事的缘故。

  可是如果一直这样,那她从另一个世界时光迢迢地回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庄清流近乎出神般地垂睫安静了一会儿后,忽然抬手抹掉了梅花阑睫毛上的水珠,道:“之前不是说过要调我的记忆看看,还要看吗?”

  梅花阑这次却泡在水里望着她,安静摇了下头。

  庄清流心里微微一动:“为什么?”

  梅花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下:“万一看着看着,知道了你不喜欢我怎么办?”

  “……”这人到底为什么忽然又这样儿了!

  庄清流哗啦啦给她脸上撩了好几捧水,只把人整个都浇得湿哒哒了,才用手戳着她脸上的水珠,笑着问道:“那我现在应该干什么,大佬?是在家务农还是整顿家务?出门做工还是带孩子?或者,下山跟段缤一起经商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嗯?”

  她本来每说一样梅花阑就泡在潭水里笑一下,听到最后一个,却忽然笑容消失道:“那自然是不行的。”说着一扫庄清流的怀里,“我之前给你的地图,还记着吗?”

  庄清流:“嗯?”

  梅花阑道:“梅洲地界偏北高寒,水果一直珍而稀少,贵如金箔,普通百姓平日里俱都吃不起。所以仙府后面的百里群山,依仗灵气大多种的是果树,现在有几种正在成熟期,你过去看看。”

  庄清流立马很感兴趣地从怀里摸了标记图出来:“是采下来送给他们吗?”

  梅花阑摇头一笑:“低廉售卖——梅洲共有五十余城,人口近千万,都白送怎么送得过来,而且容易引起哄抢踩踏。我们家本就有长年专门负责此事的一些人,你不用管,帮忙采摘就可以了,笑寒会负责具体调度的。”

  这样一来,梅家不会一直凭白地折人填补亏空,长期下来无法运转。而且就算此举一开始可能是梅家哪位先祖源于善意的好心,但只要弄得好,天长日久下来,此一项也可以薄利多销,有所进益。如此便算和百姓两相得宜。

  庄清流大致想了一下,很快笑着把软稠的标记图收回了怀里,抬手点点梅花阑脑袋:“你们家可真是坐实了果园老农之名,难怪平日里作风如此朴素寒酸。”

  说着很快冲梅花阑拜拜,一阵风似的刮向了这绵延百里的后山。梅花阑在身后看着她活泼起来的背影,也笑了声,随即又安静闭上了眼睛。

  如今盛夏,各种果子确实陆陆续续熟了很多,什么桃子、西瓜、芒果、葡萄、杨梅……不分品种,在梅家单独隔出的群山都有,甚至还有很多庄清流没见过的这个世界的浆果。如今一眼望不穿的群山热闹非常,一众人进进出出,十分井然有序,其中不乏布衣草帽的普通人正在喜气洋洋地用大车时采时装运,新鲜送出。

  看来这里确实早已运转得十分成熟,哪里还多缺一个人帮忙。庄清流很快领会了梅花阑的意思,坐一棵荔枝树的枝头,探手现摘了几颗桂味和香味的荔枝剥开吃了,才左右飞来飞去地为“梅家果园”事业添砖加瓦。

  整整一日下来,她差点儿连吃带兜走的比帮忙摘的还多,引起了一阵也来凑趣的梅家弟子门生的纷纷大笑打趣。这些人本就是来现吃兼游玩作诗的,因此还做了几首打油诗冲庄清流相赠。

  庄清流眨眼表示收下了,明日还来!于是便趁着日暮天歇,快乐地戴着一顶草帽飞了回来。

  她简单地把快乐采摘的成果从乾坤袋慢慢倒进几个篮子后,才哼着小调去后山冲了澡换了衣服,心想果然白吃使人快乐,下次和梅花阑一起去就更好了。

  她正这么想着转回来,梅花阑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月光十分明亮,庄清流眨眨眼,提着一盏自己额外喜欢的橘色小风灯从院门口进来,走到桂花树下问:“你回来啦?泡一天就行了吗?”

  她意思是不管是真伤,还是冲梅家长老表演,一天似乎都不大行。

  “不行,明天还要泡的。”梅花阑果然言简意赅。

  那怎么还回来喝上茶了?庄清流挑挑眉,在院中央站定,揉擦着发梢,没说话。

  梅花阑于是坐在桂树下,细腻的五指托着瓷杯,目光落在水面的月亮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今天,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庄清流忽然笑了起来——这人明明是自己想要来听一些可能有了的回应,却非要说出这种话来。

  而且难得见她一个之前连话都不怎么说的人如今如此主动,庄清流便有意逗逗她:“没有啊。”

  细风似乎都安静了片刻:“……真没有?”

  庄清流抬手抓了抓脸,笑着侧头看了眼月亮:“嗯?你是不是想听什么啊?”

  梅花阑于是稍敛着的眼皮儿撩了撩,放下茶杯看向她:“我本来还想着,明天让笑寒带你去山下的城里转转,现在看来……”

  庄清流立刻在月下冲她笑起来:“有的有的。”

  梅花阑若无其事地提眉:“嗯?”

  庄清流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走近她,随手从石桌上捡了串用泉水沁好的红樱桃喂她吃了,才低头捏捏她的脸,小声道:“大佬,你迫不及待的心意我真的知道了,现在不仅会考虑,而且一定会考虑得很快很快很快的,所以你先把伤养好吧,要不然很多事也……嗯嗯?”

  梅花阑因为她“要不然很多事也”之后省略的内容睫毛微闪了几下,然后似乎非常非常高兴地嘴角勾了勾:“嗯。”

  庄清流见她很开心,自己也笑了,转头一指:“那我能在这里扩出地方,种点瓜果蔬菜吗?”

  她原本在院内折腾的都是闲余空地,可现在指的,应该是梅花阑平日里练剑的地方。

  “当然。”梅花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还提议道,“这里冷,种到后山会长得好一些。”

  庄清流挤眉弄眼地冲她笑了一下:“那边不是种着你的宝贝莲花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取悦了梅花阑,庄清流感觉她垂眸想了想后,好像是有点笑了,然后没说什么。

  可是第二日,庄清流刚起床,就发现院里西角墙边那片地方被腾出来了,最重要的是,湿润的土壤还被翻松过了。另外院中桂树下的石桌上,放着数十个巴掌大的小布囊,拉开囊口细长的丝线,里面都是小半包准备好的种子。

  这人但凡贴心起来,似乎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

  庄清流冲着一个小布囊上面贴纸标注的“南瓜”二字灿笑了半天,趁着早起气候最适宜,快乐地又化身了种田老农。

  随后一连多日,她干这些事越来越娴熟,余下时而去梅家的藏书阁转转,时而又跟梅家的各种人开始打交道,偶尔处理一些小事。

  那天被渡厄吓飞的小蛇已经游了回来,如今总是有事无事就把自己妖娆地缠在桃树上,看庄清流在院内一天飞来跑去,偶尔闲适地躺树下晒太阳看书。自从它不随时要跑上来“贴个脸”后,庄清流站桃树前低头看了看,也由它去了。

  倒是又长出了蜷曲藤蔓的葡萄精,让庄清流很不会搞,一说放它自由,让它自行离开,它就失落地原地化藤,缠在树上、缠在墙角、缠在窗框……反正就是无声变出原形,表示自己只是一颗无辜的葡萄树罢辽。

  ……不会结葡萄的葡萄树。

  庄清流只好也留了它在院内,只是手往下一点,严肃道:“不准随便化形。”

  葡萄精浑身上下的叶子连须都哗啦啦地簌簌动了起来,表示知道了。

  庄清流莫名心累地觉得自己好像升级成了老妈子,边燃了张通讯符跟还在寒潭的梅花阑唠嗑,边提着一小筐葡萄和樱桃,又随便选了一本书拐出了门,准备到后山草地上咸鱼摊一会儿,再睡一个午觉。

  当然,顺便看看她真正的“亲亲女鹅”梅思归。

  这只“女鹅”最近一段时间,已经被她完美纠正了作息,如今夜睡白起,规律得让人十分欣慰。当然,欣慰的重点是庄清流终于不用再承受它的夜晚蹦迪踩脸了。

  拐过山角后,碧绿柔软的草地渐次映入眼帘,庄清流随便巡梭了一圈儿,就见梅思归今天果然又混进了一堆大鹅里。

  “宝贝,你们是能彼此交流说话吗?”

  庄清流随便在草地上一滚,来回观察着这一群白大鹅和一只红毛鹤:“明明不是一个品种,到底为什么能经常这么乐此不疲地玩到一块儿去?嗯?”

  她话音落,梅思归便眨眨眼,踱到了她脑袋旁,然后刚拉长嗓子,叫唤了半个:“啾——”

  旁边的大鹅忽然:“嘎!”

  庄清流:“……”

  梅思归微微煽起了两片小翅膀,翩翩围着庄清流跳起了鸟舞:“——啾啾啾。”

  一群大鹅又围着它舞来舞去:“嘎嘎嘎!”

  庄清流:“?”

  接下来很短的时间内,梅思归居然就和这么一群大鹅在她耳边:“啾啾啾……嘎嘎嘎……鹅鹅鹅地唱成了一片。”

  庄清流震惊地手一抖,原地爬起,简直被这狂野的调子吓得当场不会——明明有翼一族多天生好歌嗓,这群“五音丑八怪”都是什么鬼?!

  她哆嗦着转头喊道:“好了……好,别这样了!这也太难听了!!”

  梅思归却好像找到了什么乐趣,故意又凑近了一些,在她耳边:“啾啾啾啾 ̄啾啾。”

  “……”庄清流认真凝视着她,“你再这样儿,我就把你摸成秃头小宝贝。”

  梅思归好像十分滑稽地踱了个八字步,翅膀一呼啦——上天了。它一离开,那些大鹅也立马不再作妖,嘎嘎嘎地三两下跑走了。

  可是自从这天起,后面一连几天,只要庄清流再来草地上咸鱼摊,梅思归总是会时不时就忽然出现在她耳边,猝不及防地凑近:“啾啾啾啾,啾啾 ̄”

  庄清流:“……”

  接连几次后,原本有用的各种威胁开始失灵,轻揍不管用,重了又不大舍得。梅思归好像越来越觉着有趣,慢慢有恃无恐地带着一帮大鹅,开始追在庄清流身后倾情贡献死亡合唱。

  “啾啾啾啾……嘎嘎嘎!”

  “……救命!”

  庄清流发誓,她真的从一只大鸟脸上看到了笑,梅思归这个臭崽子双眼皮深了许多,鸟眼滑稽弯弯。

  她一路怀着诡异复杂的心情跑去了水潭边,找到了梅花阑,梅花阑居然很淡定地抬手,示意庄清流也伸手。

  庄清流立马照做,然后中指指端多出了一点桃花水母似的薄膜,她不由低头戳戳问:“这是什么?”

  “隔音罩。”梅花阑道,“放大就可以用。”

  庄清流瞅了这个东西半天,又抬眼:“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梅花阑微笑:“因为它以前也那么对我。”说着转而道,“你只要用隔音罩悄悄把自己罩起来,别让它发现,它在你耳边耍坏一段时间后,就会觉着你不再害怕了,没意思,以后就不会再故意唱了。”

  “?所以这鸟崽子到底怎么会这样儿?谁养的?”庄清流冲梅花阑饶有深意地挑眉——是时候进入父母间登月碰瓷的追责环节了。

  谁知梅花阑冲她报以更深的意味深长:“你以前还在的时候,它就是这样儿的。”

  庄清流一秒收起挑事的眉毛,转而冷酷道:“那我为什么还要再惯着她。不。——你快教我一个隔离屏障的术法。”

  梅花阑表情微妙地瞅了她一眼,很快点点头:“好。”

  于是两炷香后,后山草地——一个帐篷似的透明屏障原地出现,先是还啾啾啾个不停的梅思归被限制在内,旋即它的一群小弟大鹅也都被关了进去。

  庄清流这才在外面儿套了一层隔音罩,得意地冲鸟崽子挑挑眉,让它知道什么叫一鸟获罪,亲朋连坐。

  ……

  如此一个月后,伤彻底好了的梅花阑在梅笑寒房中如此炫耀:“它现在很乖。”

  正埋在一堆卷轴中忙到飞起的梅笑寒也短促地笑了一声,批着刚呈上来的厉鬼回魂一事,没搭话。

  梅花阑却安然地坐在桌边,又低头喝了口茶,脸上笑意愈深:“她从山里回来了,摘了一筐木耳和菌菇,刚丢在院子里随手晒了。”

  “……”梅笑寒一言难尽地抬了下头,又收回视线,换了个卷轴。

  片刻后,向来在外界简言少语、从无表情的端烛君居然又兀自笑着说道:“她现在正在做月季墙,竹子都已经砍好了,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是的,庄清流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做月季墙——因为惦记着之前在兰颂虚境里看过的那个蔷薇墙,所以她也早想要一个了,可惜梅岭冷得一批,蔷薇几次都没种活,所以这次将就着换了耐寒又四季常开的月季。

  在她依墙搭竹架的时候,身边左右上下都蹁跹地飞着几只红色的小鹤。

  梅花阑又笑望着自己梅苑的方向,手托着茶盖在碧波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刮:“她还往上面串了很多橘子灯,到时候亮起来会很好看。”

  “……”梅笑寒终于受不了地抬起头:“你快出去吧,她很开心的样子,我却完全不能专心的样子——知道我还有多少东西要批吗?”

  梅花阑立马转回了头,当场乖巧安静了下来。

  “……”梅笑寒诡异地看她一眼,只好低下头,又走起了笔,与此同时,一名小弟子又抱着一摞卷轴送了过来。

  估计还没等这个送卷轴的小弟子走下山脚,乖巧了没半盏茶的端烛君又忽然眼尾一勾:“她在厨房切了南瓜——但她自己并不爱吃,是我爱吃。”

  梅笑寒抬头:“……你到底为什么不能回去看?”

  梅花阑淡然地低头倒水喝:“喔……她嫌我老在身边转来转去地碍眼,把我赶出来了。”

  梅笑寒点头:“实不相瞒,你愿意也听我一句‘碍眼’吗?如有必要,我愿意多说几遍。”

  可是也不知道是她的“碍眼”和庄清流的“碍眼”有很大区别,还是端烛君的耳朵说聋就聋,总之梅花阑似乎一点儿都没听到她的话,低眼喝着花茶道:“我很高兴。”

  ……

  梅花阑这人,这些年来不常说话其实是真的,她日常表达高兴的方式,就是直接说“我很高兴”这四个字。

  最重要的是,梅笑寒也很多年没听她说过这句话了。于是心里陡然一软,只好憔悴地低头,任由她留在这里碎碎念个不停。

  日光很快悄然划过,天边飞起了晚霞。

  日常来送取卷轴的弟子又来回跑了两趟后,梅笑寒用笔低头在一个册子上画了个圈儿,抬头道:“你不想去,那这件事我安排谁去?”

  梅花阑做了个完全没听到、低头剥杏仁的姿势。

  “……”梅笑寒诡异难言地看了她好几眼,叹口气,只好又翻开另外几个册子,看看能不能重新安排调度人手。

  可是看来看去,自从庄清流从湖里再出生后,近半年来的事情确实额外的多,似乎再怎么看,这件事如果不是梅花阑去,就至少需要三位长老一起联手同行才能处置,如此一来,人就调不开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梅花阑提了一坛女儿红,亲自去找了梅花昼。

  不出半日,近些年向来只坐镇仙府处置诸事的梅花昼接了梅笑寒的卷轴,出了山。其后不过半月,梅家的门生弟子和家臣客卿很快开始纷纷议论猜测,发现最近梅花阑和梅花昼似乎是调换了主管的事务——梅花昼现在总在外面跑,换梅花阑坐镇仙府了。

  可是即便梅花昼被支走代替,梅笑寒还是提醒梅花阑:“宗主除了在宗阁决议诸事,还有义务每日巡视上下和与客卿家臣清谈交流。”

  梅花阑在院子里喝着庄清流炖的玫瑰水果甜汤,也不知道是真诧异还是假诧异,挑眉问道:“那是什么?”

  ……

  梅笑寒只好另辟蹊径,转而开始一天勾搭着庄清流聊来聊去,好让梅花阑愿意从她的梅苑走出来,认真做事——说起来,明明如今这还没在一起就这样了,这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还怎么得了。

  梅笑寒十分忧虑地走了一段路后,转而又觉着……说不好就是因为“还没转正”的缘故,古人都言“先成家才后立业”,应该诚不我欺。

  想到这里,她于是带庄清流闲聊地转了一路后,沿小径走到了最近一处的仙府屏障处。

  还没走近,庄清流就已经遥遥发现了——梅家的仙府屏障之前都只是一层透明的薄膜,最多人在其中穿梭的时候会荡漾出水波纹一样的轻浪,可是现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开始下小花了。

  这些梦幻的小花由上至下,形状各异,颜色却大多都是可爱的嫩粉,有些似樱花被风拂过般打着旋儿飘转而下,有些像梨花般繁盛地簌簌而落,总之十分好看。

  庄清流很新奇地走上前,问道梅笑寒:“这是怎么了?你们仙府的屏障更新了吗?”

  梅笑寒却走近袖手道:“不,庄前辈,仙府屏障忽然开始下小花,只是因为花阑最近心情很美丽。”

  “……她居然高兴就会下小花吗?”庄清流忽然很奇异地用手摸了上去,面前的各种小花顿时水波纹一样地纷纷荡开,活泼地打旋儿绕在她指端。

  庄清流整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托了一朵小小的梦幻杏花,低头心想这样也太可爱了。

  “是的,庄前辈。”梅笑寒在她身边瞧着她指端的桃花道,“仙府的屏障一直是花阑布置和维系的,不仅能跟她心情相关地下小花,平日里周转调动灵气、一众弟子随之吐息修炼,偶尔调节春冬暖寒,也全部都是她负责的。”

  庄清流这才恍然地转头看着她眨眨眼:“原来我们大佬承担的是最重要的职责,才不是什么无业游民。”

  这句话落,原本一直在飘在屏障上的各种小花开始纷纷下到了她身上,并且变成了桃花。

  庄清流更惊奇了,用手心托了一朵,低头旋着看。

  梅笑寒便在旁边趁机道:“所以庄前辈,你不是都答应了花阑会快点考虑,不如现在就考虑好了吧——花阑这个人呢,不仅十分能干,而且平日里只赚不花,非常有钱。另外,她还有很多自己的产业,你要是答应了她,以后她的一切,连带那些庄子和山河湖海什么的,就全部都是你的了。”

  庄清流不动声色地低头笑了几声,头也不抬地冲梅笑寒道:“谁跟你说我会快点考虑的?”

  梅笑寒看着她表情一个凝重:“嗯?”

  不管是修仙世界还是正常世界,古人大致都流行英年早婚,可庄清流上辈子就没这个打算——她还要浪的。

  “我是很认真在考虑,可一点儿都不想‘英年早婚’。”

  庄清流抬头,冲梅笑寒眨眼道:“所以什么快来快去的,都是瞎说的——你现在别跟她说就是了。”

  她话落,梅笑寒似乎噎了一下,目光诡异地在庄清流脸上落了很久,然后十分微妙地往旁边一挪,跃过她的肩,眺向了她背后的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庄清流也感觉整个背“嗖”得一凉,当场转头……面无表情的梅花阑正站在一棵树下,直直看着她。

  “……”

  庄清流这辈子活着的最后一个可能念头是……我要不然,还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