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溪的赔罪声隔着单薄的门板, 清晰入耳。
安沐疲惫地走到床边坐下,晨起的阳光透窗散落,昨天中午拉开的窗帘, 一夜未归,自然也一夜未拉。
她看了那直播回放,知道她打电话那会儿简以溪正在直播,不方便接,毛毛则是怕露馅不敢接。
毛毛说, 之后她们有给她回过电话,回了好几通都是关机。
她们那会儿也有点儿着急了,怕她真生气了, 已经有了退意,可没等她们走, 体委就带人闯了进来。
之后手机不在她们手里, 自然是怎么打都打不通。
安沐其实明白, 简以溪是她, 却也不是她, 从她重生那一刻起, 简以溪就成了独立的人,跟她不再是同一条线, 她根本没资格干涉简以溪。
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其实已经有些神经质了。
可当时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包括现在,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
她克制不住想冲出去揪着简以溪狠狠打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难以自控的感觉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需要好好冷静下来, 好好想一想重生以来发生的种种。
她和简以溪的关系是不对等的,而且越来越朝着不对等的方向发展。
简以溪害怕失去她这个所谓好友,甚至不惜和毛毛联合演戏。
而她……
简以溪觉得她对她好, 感激她,什么都愿意听她的,全身心地信任她,然而事实上呢?她对简以溪真的好吗?
她教导简以溪,是希望简以溪能快点成长,能好好保护养父母。
她关心简以溪,是弥补上辈子没能照顾好自己的遗憾。
她为简以溪所作的一切,出发点都是自己,从来不是简以溪本人。
她对简以溪并不好,她甚至算不上她的朋友。
她对简以溪更多的是管控欲,她希望简以溪能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能快速的成长起来,能独当一面。
可她却忘了,简以溪只有十六岁,她不能用二十八岁的标准要求她。
昨晚的事,简以溪做得确实有欠考量,可追根究底,却也是她教导的结果。
她迫切希望简以溪成长,简以溪被她影响,也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就像费尽心力考了一百分的孩子,希望得到老师的夸奖。
她作为老师,这时候应该夸奖简以溪对的部分,再告诫简以溪不对的部分,这才是正确的应对。
她什么都清楚,却做不到。
她这会儿根本没办法平静地陈述自己的观点,她现在出去,最大可能说出的会是:你有没有脑子?!做这些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
事实上,她说得会比这更严厉,也更难听,甚至还可能会忍不住打她。
她有暴力倾向,通常是情绪激动时控制不住自己,虽然不是很严重,上辈子她有看过医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这辈子还没发作过,她不敢保证这会儿不会。
安沐躺下,盖上被子,简以溪的道歉声带着哽咽传来,听得她越发的心烦意乱。
她蒙上头,阖上眼,努力放松呼吸,平缓着情绪。
她真的需要好好的理一理思绪,好好的。
现在已经不止是简以溪的问题,她自己也出现了问题。
伴随着道歉声,安沐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开眼,窗外已经擦了黑,路灯还没亮,只有对楼遥远的几点家灯凉薄的光。
安沐恍惚地望了会儿窗,起身下了床。
开门出来,门口已经没了人,她看了眼隔壁简以溪的房门,紧闭着。
打着呵欠进了洗手间,不知是日夜颠倒的不适应,也或者是神经紧绷后的疲惫,睡了这么久,她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洗漱完出来,一抬头,简以溪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简以溪缩在房门后,马尾松垮垮垂在脑后,一看就是睡前忘了摘发圈,碎发凌乱不堪,眼圈红通通的,眼皮又肿又胀又难看,整个人就像是刚经历过暴雨的马路,从头到脚一片狼藉。
简以溪可怜兮兮看着她,想过来又不敢,她走哪儿她看哪儿。
安沐走到沙发边坐下,摸出手机点外卖。
她和简以溪口味基本一致,也不需要问简以溪,直接点就行。
点好饭关了手机,她这才抬眸看向简以溪。
“过来。”
简以溪如蒙大赦,赶紧开门出来,小媳妇似的怯生生走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坐下。
“你知道自己错哪了?”
“知道,我不该擅作主张,该提前跟你报备。”
安沐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错在,放弃了原则。”
简以溪捧着水杯,抬眸望向她,肿眼泡看着又可气又好笑。
“我?放弃原则?什么原则?”
“安全第一的原则。”
简以溪微微睁大眼,这才反应过来。
“我原本以为……”
“在你没能力正确评估事态时,你首先要做好的就是最坏打算,不是想当然。”
被打断的简以溪默默垂下了头。
安沐继续道:“就算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吧?新闻里多少狗血却现实的事件?强奸,杀人,拐卖,偷器官……太多了,你首先应该想到的就是自己会不会遇到最可怕的这种。
没有什么是值得你冒这么大险去做的。
不止是揭发简以湖,其实所有事都是这样。
也不是说你冒小一点的风险就可以,这个具体要参考你所得到的回报。
当承担的风险和得到的回报严重不对等时,就完全没有必要去承担这个风险。
这就好比买了高风险的基金,却只能得到余e宝的收益,你自己说,值不值得?”
简以溪咬唇低着头,捧着水杯也不知道喝,嘴片干得翘了皮。
安沐探手推了下她的水杯,她僵了下,慢慢喝了一口。
安沐又道:“总之,你记住一点,不管做任何事,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你想达到的目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急功近利。”
简以溪抿了抿濡湿的嘴唇,盯着那水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罢,她又喝了一口。
“我真的知道错了安沐。”
安沐微叹,探手揪开她乱七八糟的马尾,长发散落肩头,漆黑的一如窗外幽沉的夜,只是夜有霓虹点缀,她却只有惨白的一张小脸。
“我点了板栗鸡和鱼香茄子,还有一份罗宋汤,应该很快就到了。”
只是普通的一句话,简以溪刚刚离唇的水杯再度贴了回去,仰头咕咚咚一口气喝完,一个没留神呛得不住咳嗽。
安沐赶紧上手帮她拍背。
“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简以溪咳着咳着,咳声渐渐变了调,她身形越缩越小,攥着那空掉的水杯,抱着胳膊,泪珠雨滴般散落。
“对不起安沐……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软糯的啜泣声,恳切的道歉,如绵绵细雨浸润着安沐困顿的心。
或许是该缓一缓了。
简以溪需要时间调整,她也需要。
安沐探手揽住简以溪的窄瘦的肩搂进怀里,下巴蹭了蹭她乌黑的发,美目半敛,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干嘛突然哭了?不会又想说什么热水的关心也是关心吧?”
怀里柔软的身形微僵了下。
安沐失笑。
“还真是?你也太好哄了。”
“哄我干嘛?我做错了事,该是我哄你才对。”
浓浓的鼻音传进耳膜,许是在她怀里彻底放松下来,竟带上几分不一样的娇媚,安沐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一瞬间竟有些迷蒙的不真实感。
“赶紧去洗漱,一会儿饭来了我可不等你。”
一顿饭下肚,简以溪恢复了生龙活虎,就是肿眼泡还是肿着,刚好趁机又做了个直播,算是为昨晚的事件给大家一个交代。
直播非常成功,并不只是因为那肿眼泡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主要还是#简以湖亲妹首秀险遭轮奸#这个劲爆的新闻带起的流量。
简以湖的案子才刚判下来没多久,这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是最夺人眼球的轮奸,可想而知,简以溪的直播想不火都难。
简以溪原本也没想靠这个出名,也不在乎形象,就那么随便罩了个外套就直播了,别说化妆了,肿眼泡还怕网友看不清,刻意往镜头怼了怼。
人家别的女主播都美颜瘦脸咔咔的开,还得画个美美的妆,只有她……独树一帜。
平心而论,比起简以湖每次精装出镜,她的颜值乍一看是比不上的,可看多了美颜滤镜,再看她,这真实接地气的清纯学妹形象,反倒更让人喜欢。
简以溪首先感谢了帮她报警的网友,又感谢了所有关心她的人,把之后事情的发展简单讲述了一遍,对于被姐姐这么对待的伤心,不用多说,肿眼泡代表了一切。
警方那边也很快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和预料的超不多。
最初是体委主动联系的简以湖,表示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对她忠贞不渝。
简以湖就趁势让体委监视简以溪,伺机报仇。
那天考试完后,体委就跟在她们身后,听到了她们说的网恋奔现,转头就把消息告诉了简以湖。
之后就是简以湖指使,体委先找了喜欢自己的王诗文,让王诗文去联络毛毛,假借足疗劵把简以溪和毛毛诓到足疗馆。
体委选择足疗馆,一是因为足疗馆老板胆小贪财好堵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体委不敢在自家ktv办这事,怕家人发现阻拦。
体委找的那几个混混,比体委大几岁,平时经常混着一起玩儿,他们才是真的五毒俱全,一听这事儿立马答应帮忙,还觉得强女干是最安全的,视频一拍,再怎么不甘愿的也得服服帖帖,后续还能以此为要挟继续享受。
谁也没想到打从一开始就翻了车。
所有嫌犯已被抓捕归案,除了体委和简以湖因未成年可能轻判,其他几人虽是未遂,却不是主动未遂,又明确表明的轮奸意图,比强奸未遂量刑肯定要重,有期徒刑是跑不了了。
眼看年关将至,年前是开不庭判不下来了,不过简以湖也注定不可能在家过年了。
因为简以湖,温巧云刻意找过简以溪一次,打着亲情牌,希望简以溪出庭作证,就说一切只是个玩笑,这样简以湖就不用坐牢了。
简以溪只回了她一句:“你不觉得你这要求本身就是个玩笑吗?”
温巧云恼羞成怒,叫嚷着她不让她过个安稳年,她也不会让简以溪好过。
简以溪当场就报了警,虽然110那边没听到温巧云的叫嚣,可起码备了案了。
“如果我爸妈出了什么事,最大嫌疑人就是你,这可是有报案记录的,你可想清楚了再出手,别最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到时候简家可真就没人了。”
眨眼就是领通知书的日子。
简以溪考了全校第三,轻松进了精英一班,毛毛考了200多名,年级中等,普通班以后都不按成绩排,开学再混合分班。
安沐考了第……
简以溪微微睁大眼,转眸看向人群中仰头查看成绩的安沐。
难得的晴天,冬阳高挂,风却依然冷冽,安沐穿着单薄的制服,纤长的脖子仰着优雅的弧度,皎白如玉的下颌浮着几缕微卷的长发,她挤在嘈杂的人群中,红唇浅抿着,脸上神色淡淡,像是完全置身其外,不被任何打扰,孑然而立,安静又恬淡。
安沐考了……52,虽然不错,却被踢出了一班,只能去二班。
简以溪想安慰她两句,话滚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任何安慰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
简以溪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个像样点儿的安慰都不会,她还会干点儿什么?
安沐应声望来,正对上她泛红的眼眶,眸光微黯,探手拽着她出了人群。
“比我想象的好,我还以为连二班都进不去。”
“嗯,你确实很厉害,刚从国外过来就能考这么好,下次肯定能进一班的!”
安沐勾了下唇,笑意浅淡的有些勉强。
“先回班吧,还要开班会发作业”
忙碌的一上午很快过去,两人吃了饭才回家,简以溪买的直达顺义的火车,慢是慢了点儿,好歹不用倒车,安沐买的高铁,直达北京。
安沐是傍晚六点的车,简以溪是两点,安沐送了简以溪上出租,挥手告别。
简以溪突然摇开车窗笑道:“下学期咱们买锅吧!”
安沐怔了下,乱风拂过,吹乱她蜜茶色的长发,洁白的羽绒服在枯叶飞舞中,美得不染纤尘。
安沐没有问她为什么买锅,只扬手拂开乱发,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冲她摆了摆素白的手。
简以溪莫名的心头沉了下,她也说不清怎么了,看着安沐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沉。
只是回家过个寒假而已,她这是怎么了?
她摇上车窗,摸出手机给安沐发过去条消息。
【孟希笔谈: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买锅吗?】
【烟雨舟:煮方便面更方便?】
【孟希笔谈:方便面不就是泡面吗?泡面泡面,当然是用来泡的,煮什么煮?我是想回家跟我妈学学做饭,回头做给你吃~】
【烟雨舟:还是别了,有那时间多刷会儿题不香吗?】
【孟希笔谈:不香,还是饭香。】
【孟希笔谈:就这么说定了!等着厨神归来吧!】
安沐回了她一个拍桌笑的表情。
为什么没有回“好”?
明明只是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小事,简以溪却莫名的在意。
她想再重复一遍,让安沐回个“好”,或是“等你”,却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安沐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她被踢出一班肯定是不开心的,没心情开玩笑也是常理之中,是她太神经大条了。
收了手机,回头又张望了一眼那早已不见安沐影子的马路,想象着下学期再来,自己刷拉拉做一桌子好菜,安沐惊诧又高兴的模样,忍不住笑逐颜开。
安沐目送简以溪的出租车离开,摸出手机拨给了小姑姑。
“小姑姑,你上次说的那个附中,现在能安排吗?”
小姑姑笑道:“你终于想开了?我下午就让你姑父帮你办去,你学校那边也得说一声,还得转学籍。”
“学校这边我已经说过了。”
“那行,你先回来吧。”
安沐收了手机,迈步回了公寓,门窗水电通通检查了一遍,清空了冰箱,关了电闸水闸燃气阀,这才倒了杯热水,暖暖地靠在了阳台。
简家这边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找两个人盯着点儿就行。
简以溪需要时间慢慢成长。
她也需要时间稳固自己的神经质和暴力倾向。
尤其是……
她需要纠正她们之间越来越不对等的关系,简以溪不用觉得她是恩人,她也不能再把简以溪当做弥补遗憾的工具。
同时,这也算是给简以溪上的……青春期的最后一堂课。
——没有谁会永远陪在谁身边,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早吧?
因为白天有事,熬夜到快四点才写完
神奇的是,我半夜居然不头痛!
希望白天醒来也不头痛!
求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