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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赵清岁再睁眼时, 屋里已被窗外透进来的光照的大亮。
她鲜少有这么晚起的,平日里就算她不用像寻常官员那般上早朝,也起的很早。
自赵清岁识字读书明事理以来,早起便是她留下来的习惯之一, 之二是无一天不把大泰复兴为己任。
她尚年幼之时, 赵琮还会同她道:“你是朕最疼爱的公主,勿需担忧那么多事, 重担自有朕来扛。”
但在之后的平复大泰叛乱一事之上,赵清岁逐渐显现出虽是女子却有更为果断的魄力来。
使计策, 谋人心,调兵遣将, 迂回而战, 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 仅带亲兵和守城兵士而战兵临城下两万人,为分兵之处拖延时间。
未战之时,黎明将破晓, 天边乍分开一道光,遥遥之天际照在城墙之上, 赵清岁未有半分犹豫与退缩。
战时, 呐喊声四起,烟火围绕,血染城墙,她亦迎面直上。
战乱用时三年方才平, 赵清岁尝过寒冬之际飘飘白雪浸入骨子里的冷, 也尝过炎炎夏日头顶赤盖下晃眼的晕眩。
大泰终如愿被统一,一城一池皆悉数从叛军手里收回。
赵清岁站于城墙之上, 回身再俯视城中景象时,均是房屋残骸和升起的黑烟,伤员遍地,兵士的盔甲上侵染鲜血,百姓皆着陋衣堪堪遮体,那一刻赵清岁才眉梢褶皱,久久未平。
三年的征战未让赵清岁的身体转好,反而让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染上一层病态。
一年四季,唯有夏季烈日当头的正午,她掌心的温度能有所变化。
赵清岁重回都城,并未有半日的休养,自到的那日便向赵琮进言十二字。
免税收,兴农业,建水渠,保丰收。
人以食为天,朝堂之上自有赵琮,但朝堂之外她要确保的首先就是粮食这第一环。
后,赵清岁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农业里,直至今年,也就是大泰五年,方看见成效。
当赵清岁从封地巡视回来没多久,都城便发生私藏武器一事,这显然让她渐渐放下的心又紧起来,不论是大泰这个国家,还是大泰的百姓都不能在短短几年内又经历一次战争。
那会让她所有的心血付之一炬,成为那日她站于城墙之上回身望见的遍天黑烟。
赵清岁眸光一凝,坐起身,长发从肩头顺势滑下又散开。
“苏蕊。”
“殿下,您醒了。”
一道身影从门外投进来。
“嗯,进来吧。”
“是。”
门被缓缓打开,苏蕊带着几个婢女进来伺候赵清岁洗漱更衣。
“驸马走了么。”
赵清岁微抬双手,苏蕊低头帮她整理衣袖。
“回殿下,驸马还在院落中练剑。”
“哦,起得早么。”
“是,驸马似乎有些不放心您昨日的劳累,已来问过奴婢几次,您是否醒来。”
赵清岁眉梢微扬,等着一脚迈出房门时,才道:“嗯,去看看。”
远远的赵清岁便看见院落里舞动的人影和剑光,剑光反射于房梁上即刻又从她的眼前晃过,显于连廊柱之上。
转身而过的风带起那人鬓角的碎发,也顺着带起他略显宽大的衣袍。
赵清岁微的半眯着眼睛,屏退多余的奴仆,只留苏蕊一人站于她身后。
他手腕翻转,舞出一道剑花来,疾速后退的脚步又猛地弯身往四周一扫腿,随之剑光翻转已刺向前方。
赵清岁的眸光紧紧的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弯身而低,飞跃又高,最后细微的偏转,停于他的胸前。
不知为何衣袍宽大,总觉得有些怪异。
灵犀一跃身挥扫,甫一落地,眼角的余光才注意到身侧站着的身影。
她转身时,迎上赵清岁的视线,但不知道是不是灵犀的错觉,总觉得赵清岁的目光有些许的偏移。
灵犀立时收剑,双手握剑柄,剑锋向下,弯腰道:“殿下。”
赵清岁蓦地收回目光,向她走近:“嗯,驸马用过早膳了么。”
“还未用过。”
“那便一起吧。”
“是。”
赵清岁向身后的苏蕊示意,后者便低头退去,但瞬时灵犀弯身伏于地道:“请殿下恕臣之罪。”
“驸马何罪。”
“昨晚,未得殿下应允,便擅自……”
灵犀忽的顿住,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昨晚抱人回去的动作。
“嗯,此事本宫已知晓,但若驸马不这样做,难道置本宫于马车僵睡一晚会更好么。”
“起身罢。”
“是,谢殿下。”
灵犀起身时,刚练剑之后的热气慢慢的涌了出来,额角覆上一层细汗,原本偏白的脖颈上都染上一层绯红来,连带着耳廓都透着红。
赵清岁离的近看她时,莫名觉得这样的陆穆脸上多了几分女子的清秀来,看向绯红的脖颈,这才明白为何她会觉得怪异了。
怪异的不是胸也不是脸,而是不那么突出的喉结。
探手而去时,即使眼前人克制的很好,但赵清岁还是注意到她细微的躲闪。
指尖仅仅落于她脸部的轮廓,顺着下巴的边缘轻抚而过,中指和无名指却似有似无的划过她的喉结。
但还没能等赵清岁察觉出什么,眼前人分外紧张的喉头滚动,反而让赵清岁唇角微弯。
接着赵清岁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又向前迈出一小步道:“驸马这么紧张做什么?”
“殿下,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灵犀无法拒绝她的手,甚至连她的视线也阻挡不了,只能堪堪用所谓的“礼德”来说词。
“何为不妥?”赵清岁微眯着眼,眸光深邃。
灵犀说不出话来,目光被制住,掌心握着的剑柄浮上一层热气。
“殿下,早膳已备好。”
突然,身后传来苏蕊的声音,僵硬的气氛被微妙的减弱几分。
赵清岁忽的收了力道:“驸马与本宫既为夫妻,礼德里也没有一言说,本宫不可在府院内这样么。”
灵犀微的向后退了半步,弯腰行礼,低声道一声:“殿下。”
似砸在松软棉花之上,反倒让赵清岁卸去气力。
眼前的人分明对她言听计从,有危险也会以护她为主,但偏偏若有若无的又和她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这一点她愈加的明白,就愈加的烦躁。
赵清岁拂袖而去。
灵犀久久的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掌心里握着的剑柄似要融入身体一般,后灵犀将剑回鞘之时,才发现力气之大竟虎口都隐有青色。
灵犀换下练剑的常服,穿上官服再去时,正厅里已没有人影,独留有桌上仍然带着热气的早膳。
灵犀暗叹声气,用了早膳便也离府去往大理寺。
李才和灵犀商议,俩人决定分两路,李才继续留大理寺审讯之前抓住的贼人,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灵犀则继续跟着戏班子的线索探查。
这次不同上次,灵犀只带了两人,各自换身便服随她一起去戏班子听戏。
推开的还是一样的大木门,今日里面也一如上次,木台上咿咿呀呀的表演着戏曲。
“爷,又来听戏啊。”
旁边的小厮显然因为上次的事,对灵犀印象深刻,一看她进来就热情的招呼上来。
“嗯。”灵犀眼睛扫过坐于台下的人,又将台上的人收于眼底。
“爷,我们老板娘说的没错吧?包您听了一回还想听
第二回 !”小厮脸上一副自豪的表情。
“嗯,是不错,不过你们怎么这次听客比之前少了不少?”
灵犀选一处位置坐下,小厮立马为她奉茶。
小厮压低了声,在灵犀耳边道:“哎,爷您是不知道,那不是上次我们被雇去王府表演,本来好好一美差,指不定还能讨些赏钱,结果谁知,表演都还没轮到我们,前面那个舞团里出了问题,这可就都成泡影了,听说公主殿下还因此震怒。”
“哦?出的问题和你们有关系?”
灵犀抬眼看他。
“不不不,爷我们哪敢啊,是这事不知怎么传的,就说我们这样的戏班子和舞团都不安全,再加上近日里都城巡视的禁卫军也增加了,总是有点不太安全,听客们便也少了。”
“如此,不过说来,你们戏班只会唱戏么,不若表演些别的,说不定听客们又回来了。”
灵犀推开盏盖,茶香热气浮上眼前。
“我们戏班还会表演杂技嘞,也好看,前几日就在表演杂技,不过今日爷来的不凑巧,表演杂技的那几人正好被叫去春夜楼了。”
“春夜楼?”
灵犀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滞,越过小厮和部下交换了个眼神。
这么巧?所谓“花月夜”还真就“花月”里还掺杂出个“夜”来?
“是啊,不过春夜楼也是我们老顾客了,有时隔三五天,有时隔半月,都会叫我们去表演杂技,爷您要是想看,可过几日再来,定就有了。”
灵犀歪着头看他,没有说话。
小厮看看他,又像想起什么的回身看了看另外两人,笑道:“爷,您几位别不是没去过春夜楼吧?”
“是什么地方?你且说与我听听。”灵犀摸出赏银来,置于茶盏边。
那小厮看见赏银,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又压低声音来,低着头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清的话和他们解释。
“……”
灵犀和部下离开大木门,三人走在喧闹的市井上,灵犀皱着眉,脸色低沉。
“陆大人,那地方您恐不能去。”
“是啊,若是让殿下知道,这误会可就大了,不然还是我俩兄弟进去,陆大人您在外接应?”
灵犀一时犯了难,好不容易摸到的线索她是不可能放弃的,但确实要去的话,灵犀只是想想背后都已向外渗冷汗。
思来想去,灵犀让部下先行过去,在外等她,她调头先回府邸,吩咐柴高夜晚先帮她把沐浴需要的热水,置于房里,便于她回府先沐浴换衣。
稍晚,待灵犀赶过去之时,已是日暮,天色将黑未黑。
三人稍作收拾,再三确认无官员配饰,这才抬脚走去。
春夜楼置于一湖心处,远远外就有高挂的牌匾,灵犀站定认清这三个字后,还未抬脚踏上拱形的小石桥,就已有穿着艳丽的女子走近。
灵犀选择性的屏蔽掉她们的话,两位部下也仔细的帮她拦住靠近的女子。
三人一路往里走,石拱桥后是一长段置于水面的长廊,越往里走越能看见里面高挂的彩灯,以及随风飘在空中的红绸带,似在和脚下的红毯相辉映。
春夜楼的主楼是一处阁楼,灵犀甫一踏进,周边浓厚的酒味胭脂味再混合着别的,一道涌上来。
身旁嬉戏,蒙眼玩闹的人数不胜数,玩乐声,娇笑声推攘着似要挤进灵犀的脑子。
老鸨走上来,为他们介绍,部下先行打发走她,三人选择一处偏僻但却恰好能观察到全局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杂技表演就已演上,但大堂里有兴致去看这表演的人着实没有几人。
毕竟佳人在怀,谁会分心去看表演。
“好!”
远处突然的一道声,让灵犀不由的仔细瞧去。
阁楼二楼的包间里,居于他们的斜对面,坐有两男子,其中一微胖的男人正是这叫好之人。
灵犀向他看去时,男人还在拍手,看起来心情格外好,下一刻就有老鸨迎着笑走上去,俩人似乎说了什么,男人兴致高昂,另一坐握着白扇的男子旋即掏出赏银来放于老鸨手里,老鸨笑弯了腰,退出包间,很快又从二楼下来,于大堂屏风后,和一身穿麻衣的瘦高男人说了什么,而后男人转头微扫过四周,将怀里的信封递于老鸨,老鸨又笑着上二楼。
不多时,灵犀看见包间里,就只剩那叫好的男人,而灵犀于拐角处找到老鸨,但角度刁钻只能看见她一人,随着她将手里的信封递交出去后,灵犀却看见晃过去的白扇。
但紧接着,灵犀看见扇柄后精致的印记,映着光,随着他轻巧的握扇姿势反光在屏风处,似将形状投影而下一般。
灵犀看着那被徒然放大的形状,莫名升起了几分熟悉感。
……
灵犀同部下离开春夜楼分开后,火速赶回府,柴高恰好在大门处迎她。
“驸马。”柴高才叫了她一声,顿时脸色一惊,压低声音道:“您您您……”
灵犀瞥他一眼,否决掉他的想法,“是查案,殿下回府了么?”
“还……还未!”
“嗯,热水备好了么。”
灵犀脚下步伐,三步合成一步,就差小跑起来。
“备好了。”
灵犀没再同他说话,走进转角的院落后,随即回屋关上房门。
身上的衣服即刻褪去,热水的热气瞬间模糊灵犀的视线,灵犀屏气而入,将整个人都沉溺于热水里,热意从四周包裹上来,霎时冲淡身上不属于她的味道。
“参见殿下!殿下万福!”
院落中响起柴高这道声时,灵犀正将里衣穿上。
更换的外袍还置于一边,但这次灵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殿下留步”,因为瞬间,房门就被人推开。
灵犀转身和推门而入的赵清岁无声的对视,乌黑的眸光似一支冷箭,精准无误的将她击落。
“殿下,请您听臣解释!”
赵清岁坐于主座,随她一同来的苏蕊,被赵清岁置于院外,并随之屏退院落中所有奴仆,无公主令不可入。
屋里还未处理的外衣被扔在屏风后,房门关闭不须多时,混杂之味就弥散开来。
“那你可得仔细解释!”赵清岁字字句句咬词清晰,语气里极其难得的浮现出怒意来。
“请殿下息怒,臣去那处地方只是为了查案,绝无二心。”
“是么,那你说与本宫听,你查出了什么?”
赵清岁的声音似寒冬之际凛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一道袭来。
“臣,”灵犀皱了皱眉,“臣只是有所怀疑,但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
她只是觉得那道印记眼熟,但她根本就想不起那是哪里看见的,这如何说与身前人听。
“驸马是想说,你有怀疑但是没有证据,因此还需得去找到证据才是么?”
“臣不敢。”
“放肆!”
赵清岁高声冷喝,灵犀几乎要额头触地,眉间褶皱数条,电光火石间灵犀忽的想起什么,似抓到救命稻草。
额头撞击地面时,发出一道闷响,随即灵犀毅然决然咬牙般道:“殿下,臣为女子之身,欺瞒您臣罪该万死,但臣断不会对那处地方有多余的想法。”
房间里陷入长时间诡异的安静,灵犀低着头,额角的汗水顺着轮廓淌下来。
“女子之身……”赵清岁重复着灵犀的话,连带着尾音都莫名轻下来。
但顷刻之间,又话音一转道,“便可以随意去那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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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