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一番话说完, 玻璃罩外的人群彼此对视了一眼, 然后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 只留下一个中年女性留在最前面。

  一声穿透玻璃罩的锐利尖叫声差点掀破虞音的耳膜, 哭骂声伴随着一句句诅咒从那个女人嘴里吐出,她原本圆润的脸蛋涨得通红,瘫坐在地上, 嚎叫道:“你们这群……这群小人!!我哪怕不完成任务也要!也要、也要跟你们同归于尽!!大家要死一起死!!”

  虞音低下头看她, 冷静道:“你是负责给我出任务的人,还是派那几个人过来消灭我的……”她扭头抬了抬下巴,冷冷地瞥了一眼被她打断双腿躺在泥地里呻.吟几个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按在透明罩上,那层原本坚不可摧的阻碍在她手中仿佛不存在一样,精神力散成点, 一点点渗透进入这层隔膜当中, 迅速瓦解了屏障。

  虞音大步走了进来。

  走进这个可以说得上是广袤的大厅之中。

  这座城市像是坐落在大厅正中央的展览品, 周围围绕着一圈又一圈人,大部分都因为这次的突变站了起来, 紧紧盯着这座城市的动静。

  虞音朝远处望去, 还能看见有一件件写着名字标签的小单间, 看上去像是居住的地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长长的纸,时不时要端详一下,然后对着眼前拉开的屏幕瞟一眼,哪怕虞音已经闯了进来, 他们都不敢松懈,兢兢业业地下达一些指令。

  这儿应该更像是公司,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自己手上的事情。

  虞音弯下腰,向中年女人伸出了手。女人眼睛猛地瞪大了,凸起含泪,瑟缩着拼命缩着手,嘴里发出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嘹亮:

  “你、你是使徒!!你明明是使徒!!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慌乱地跪在地上,她拼命看着周围的同事,向他们发出求救,但每个人神色淡漠,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她被抛弃了。

  虞音静静看着她挣扎,甚至有些饶有趣味地勾起嘴角,在触碰到她身体瞬间,信息流的冲击带来的精神上战栗般的快.感让虞音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直起身,扫视了一眼大厅里的所有人。

  虞音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默默忙活自己的事情。

  很明显了。

  他们一人要管二十个人,倘若不能及时发布任务,就会影响他们的任务效率,效率一旦低到规定限额之下,他们会被再次送进这座城市。

  “所以……从头到尾什么完成任务就能成为使徒……只是一个骗局是么?骗里面的人努力完成任务……”虞音皱着眉,“可明明任务内容、你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定、为什么不设置一个比如仰卧起坐三十个,然后跑步一千米的连环任务?”

  或者按时吃早饭,不熬夜坚持三十天的连环任务也很好啊。

  她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

  就她接触到的信息整理下来,她发现试炼者的任务通常都是越来越难,而且越来越凶险,甚至到最后会演变成生死搏杀。

  她的话清清楚楚传到周围几个人耳中,指望他们直接回答是不可能了。虞音随手抓起一个人的手读取了他心中所想。

  ——那样多没意思啊。

  一句直接的内心独白传递给了虞音。虞音怔了怔,不知道一时该有什么情绪。

  是啊、

  将连环任务设计成养生学习任务……是很没意思……

  在她出神的时候,坐在地上的女人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虞音,见她并没有阻止自己,一溜烟混进了人群当中,找到自己的任务纸,上瘾一样打开自己所负责的人物们的实时影像,迫不及待开始发布新的任务。

  虞音渐渐感受到了眼前这些人的情绪……

  带着狂热和一种莫名的骄傲,每当一个任务发布出去,他们都能露出愉悦的神情……

  这是一种将他人生死掌握在手中的满足感。

  如果、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拥有了绝对控制权力后,他到底会做出什么呢……

  虞音看着他们,突然就明白了。

  哪怕这五十个人在外面的世界可能很多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还需要看别人眼色存活,但到了这儿,他们快人一步,进入了这个任务发布中心,就是相当于一定的权力……

  “你们难道不想离开这里么?”虞音有点困惑地问着被自己抓住的男人。

  ——为什么要离开?

  男人的内心如是想。

  这儿有足够的食物,还有居住的地方,平日里发布发布任务就能获得奖励,真的忙起来,雇佣几个里世界的试炼者让他们帮忙看管照料,一点都不忙、为什么要离开?

  她这样静静聆听着,又不知从何处,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像是宇宙里的一声回响,神秘深邃,无边无尽的黑暗浪潮翻涌着,明明近乎悄无声息却又石破天惊。

  神祇么?

  祂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到来?

  虞音抬起头,有点想笑。

  或许在此刻,她大概平生第一次、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理解姐姐的一些想法。

  为何如何执着地追逐永恒,为何如何强硬地□□独.裁。

  “你们走吧。”

  虞音慢慢开口道。

  大厅里的人麻木地看着她,仿佛虞音在说的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要走?

  没人想走。

  人群中探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女孩紧张地举起自己的右手,结结巴巴问道:“大、大人?为什么要我们走?是我们的工作完成得不够好么?”

  她率先开了口,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一群人挤在一起,见虞音除了吓唬了他们以外并没有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实质伤害,七嘴八舌议论道:“大人、我们有很认真地完成工作,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表、除了必要的睡眠时间会让试炼者联盟的志愿者托管,其余时间我都一直盯着他们,几乎没有犯过大的错误。”

  虞音从他们手中抽出任务纸,眉头蹙起,指尖下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陷入了沉思。

  ……

  “大人。”

  在远离战场的牧云星,被层层翠绿环绕的公爵府,鲜花甜甜的气味氤氲满整个回廊,年轻的少女提着漂亮的白色长裙经过瑰丽庞大的石刻雕像,走向坐在秋千上的女人。

  黑曜石颜色的秋千在光线照射下流转着奇异的光芒,趁得秋千上的女人仿若天神降世,她那双凌厉的眸子如今显得疲惫不堪,欢快的舞曲在整个府邸回荡着,贵族们三两成群,推杯交盏,只有少数几个心思敏锐的察觉到了公爵大人的不对劲。

  他们大多都沉浸在最近战事胜利的喜悦之中,消灭了红色前线后,又捡到了赤夜和九芒星交战后遗留下来的大量土地,及时的插手,用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最大了利益,作为星之公爵的属臣,无疑可以从中谋利不少。

  年轻的女孩有着一张天真烂漫的笑容,她小心翼翼走到秋千旁边,提裙屈膝行了一个优雅的礼,然后抬起头,眼睛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秀气英气的面庞,不由得有些面颊发热。

  女人美得咄咄逼人,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时,目光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大人……”女孩的声音蓦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小心和几分刻意的讨好,颤着声音道,“我是赛文侯爵的女儿。”

  虞箫的声音很温柔,沙沙的,拂过耳畔:“怎么了?舞会上没有找到合适的舞伴么?”

  如果不是因为听说过这位大人的战绩……女孩几乎要误以为眼前不过是一名优雅高贵的贵族,而非犯下集体坑杀红色前线七十万士兵的刽子手。

  “我父亲……叫我告诉您一件事。”女孩嗫嚅着嘴唇。

  本来,她对父亲的举措充满抗拒,父亲总想着要她嫁给自己的领主,哪怕只是情妇也可以。

  她甚至为此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这个……这个公爵,都说喜怒无常,更别说刚刚造成的可怕罪行。

  但如果、

  女孩想了想,她不得不承认,贵族子弟的婚姻很少可以完全掌握自己手中,除非你爬的够高,不然倘若发生坠日星贵族和长峡星贵族喜结连理的事情,八成会被视作真整个星系的叛徒。

  在小范围的自由内,寻找到尽可能满意的伴侣……

  或许是她目前最大的追求了。

  “刚刚传来的详细情报……夜鹰殿下将迎娶易询大公第三十七个孙子易然。”女孩紧张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女人,只见虞箫的脚尖轻轻点在地面,整个秋千轻轻摇晃着,“同时,易询大公宣布向夜鹰效忠……”

  虞箫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没有再作声。

  女孩有点结巴地开口:“您、您不觉得夜鹰殿下就这样和一个未曾谋面的Alpha结婚太过草率了么?她可是摄政王!”

  虞箫轻轻笑了,在女孩眼中,她甚至笑的有些忧伤。

  她默了很久,久到女孩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

  她温柔干净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夜鹰她任性了二十多年……总该要为帝国、付出点什么。”

  “毕竟,易琰教授为了支持她的新政……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女孩倒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个名字。

  流浪的公爵。

  当初放弃继承长峡星爵位前往首都星执教的那位大人。

  易询大公的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