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今瑶浅笑着抬头，一对上夏可这表情，笑容不由也有些发僵。
轻咳两声，孔今瑶压了压嘴角，把脸上的神情抹了下去，淡然道：“不好意思，忘了你们之间……我当着你面说这些是不是不好？”
“不过这件事珠宝圈基本都知道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顿了顿，想到什么，孔今瑶低头自洽道，“哦，你忙得来和我约饭都没时间，那你们最近也没见面是吗？”
夏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她们已经掰了？但是孔今瑶一直以为她们是女友的关系，这样说不太恰当。
再说，如果说已经分手了，可能孔姐姐又要关切问一系列问题吧，她们本来就不是女友的关系，等会儿一串问下来，夏可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骗不来的人，肯定会被看出端倪……
既然左右说不好，夏可索性不提这茬，就顺着孔今瑶的话道，“嗯，最近忙，都在工作。”顿了片刻，又自顾自补了句，“她也没和我说，我就……”
孔今瑶不疑有他，“可能也是怕你担心。”
话是这样说，听起来却没什么信服力。
当然，孔今瑶自然也不这么想，她觉得，摔了这么大一跤，何径寒恐怕是觉得丢脸，万不会主动提起的，那夏可又不看公司群，那到现在都不知道，也没什么的。
有那么片刻的安静，夏可想到什么，奇怪，“你不知道绿野仙踪的设计……”
“什么？”
夏可提了个话头便消了声，孔今瑶扬眉，没get到里面的意思。
夏可仔细瞧了她两眼，终于确认——孔今瑶并不知道那是她设计的作品。
话在喉咙里拐了个弯儿，“哦，没什么，我就是乍然听到觉得很吃惊吧，你……你是因为关注何氏的拍卖会，所以知道这些的吗？”
孔今瑶笑笑：“哪有那个时间啊，最近我也忙的脚不沾地，其实和你差不多。”
“这些都是我合伙人还有工作室的小朋友平时嘀咕的，我听一两耳朵罢了，具体的……反正结果都这样了，最重要的部分大家都说了，也不可能有人比业内的人了解更清楚的，”孔今瑶无所谓的耸肩，“所以我也没有特地的去详细了解。”
这件事情已经被何氏用钱按了下去，至少在江城的社交媒体上，是没爆出来的。
孔今瑶工作室离何氏也近，能在办公室就听小年轻还有合伙人吃瓜说的事情，干嘛去网上搜啊，且不说网上搜索不到，再说了，那场拍卖会可是围绕着绿野仙踪作了好久的后续报道，她可没兴趣去看媒体是如何吹嘘何氏的。
停顿片刻，孔今瑶：“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当着你面说，不是想看她笑话，实在是这个事情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很难不知道……”
“没事，没事。”
夏可觉得奇怪是因为孔今瑶知道这个事的同时，竟然不知道绿野仙踪是她设计的。
不过孔今瑶这么一解释，她也觉得没问题，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她个年轻设计师画出一副好设计图的新闻吸睛程度，肯定不如江城豪门名流的龃龉来的……怎么说呢，来的让大家热烈八卦吧，人性如此罢了。
但孔今瑶既然不知道是她设计的，夏可也不想说破。
一来像是炫耀，二来孔今瑶都已经这样说了，她再说……挺尴尬的。
她想定不说，没料到孔今瑶那边却主动提了起来。
但出发点并不是谁设计了绿野仙踪。
孔今瑶主要还是在说何氏遇到的这件事，顺带cue了下设计师。
只见孔今瑶又夹了两筷子菜，道：“害，都是他们瞎讨论，说起来很严重啦。不过如果要处理，应该也简单，应小姐不是把标准答案和下台阶说辞都送到何总面前了吗，她顺坡下了，再补偿应小姐一笔，说不定最后这事故，反而会变成何氏的一桩美谈。”
嘴角带上淡淡的讥讽，孔今瑶：“如果处理好了，就是免费的广告，以后还能宣传一波何氏的售后态度，除了设计师以外，双赢的局面。”
夏可：“？”
夏可讷讷，没懂：“什么叫除了设计师？”
处理的方式，和她有关系吗？
问完，夏可索性把前面的不解也拎了出来：“还有，孔姐姐，什么又叫应小姐把答案和说辞送到何径寒面前了啊？”
孔今瑶诧异瞧了她一眼，见她不似作假，是真的疑惑，失笑，“可可，你太单纯了。”
“在学校的时候当然挺好，不过出了社会，你还是得学点儿人情世故啊。”
也就这么一两句话头，不待夏可反驳，孔今瑶便给夏可解惑。
“应小姐不是去何氏闹了一场吗？哦，对了，去闹得时候外面还有人刚巧拍了视频来着，设计师的朋友圈可能会转发，你可以看一下……”
“回正题，这件事对公司来说应该是危机公关了吧，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剖开了来看，其实没有大家说的那么恐怖啦，应小姐已经从源头把责任从何氏身上搬开了。”
“还没反应过来？”见夏可始终拧着眉，孔今瑶不由摇头，“那我就直说了，应小姐去闹得时候，嚷嚷着损坏是因为珠宝的设计有问题，这不已经把解决的路子给何氏指了出来吗？”
“何氏拍卖行拍卖的宝石向来都是何氏设计工作室出的图。”
“既然都有视频拍到应小姐这么说了，那何径寒直接顺坡下不就行了嘛？反正闹到现在，应小姐没说过何氏其他的问题，既然不是宝石的品质、也不是何氏以次充好等等等之类的原则性问题，是设计问题，那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啊。”
夏可手一僵，声音已经有点飘了，不可置信道，“什么操作空间？”
孔今瑶自然而然道：“甩锅给设计师呗。”
夏可：“但是这个设计……”
“我懂你的意思，懂的懂的，业内人士看，设计确实没问题，而且还是经典设计。”孔今瑶耸肩，“但关键在于，辟谣是给买家看的，不是给业内人士看的啊！”
“你想想，来买拍卖级宝石的，都是名流，有几个懂里面门道的？只要购买的群体信了，不就行了？”
孔今瑶一字一句的信誓旦旦，夏可却听得遍体生凉。
“再说应小姐声讨的，也是设计有问题，顺着这个坡下，何氏把设计师处罚一通，让设计师出来承认设计有瑕疵，造成了目前的局面，那么责任的主体就从何氏变到了设计师嘛，何氏说起来，也只是监管不力，受了牵连。”
“这样何氏就从这里面摘了出来，然后何氏再以受害者的身份赔偿应小姐一笔，皆大欢喜，售后服务做的有口皆碑，买家也得到了赔偿，这样公关下来，是不是何氏的名誉不降反升？”
沉默片刻，夏可：“但是设计师又有什么……”
孔今瑶连连摆手，“我懂你的意思，所以我说，除了对设计师，是双赢的局面。”
“我们立场不一样，站在一个公司的立场上，与其把整个公司拖下水，不如让某个设计师出来背锅，到时候私下补偿一笔钱，对设计师可能确实有些名誉的损失，但是以何径寒的背景，设计师背了锅，要么私下补偿丰厚，要么前途会被安排得很好。”
“那么明面上双赢。私下里三方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都不亏，三赢。”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虽然不是很道德，但是开公司嘛，有时候就是……如果你不信，你看何径寒的处理就是了，她能把何氏做到江城第一，不会想不到这个处理方式的。”
夏可：“……”
夏可很有那么久的无言以对。
低了低头，小声道：“我觉得何径寒不会的。”
莫名的，夏可就是说的很笃定，不光因为设计师是她的原因，以她对何径寒的了解……
孔今瑶也不在意，只觉得夏可太年轻了，还不懂商业丛林里的法则。
她也无意辩驳，反而模棱两可道，“可能吧。”
顿了顿，想到什么笑容越发嘲讽，“不过如果要保设计师，那问题就只能是何氏的问题了，既然总是要有问题，那么是原石品质的问题呢，还是何氏加工厂工艺的问题呢……品质问题的话，大家以后怎么放心购买何氏的东西呢……”
“如果退一步说是何氏加工厂工艺的问题……何氏上了价值的宝石全是由干这行几十年的老师傅经手的，是老厂子了，几代人下来，师傅们干了几十年，以前都不出问题，偏偏这个时候……那又有几个人会信呢？如果不信，是不是又绕回了宝石品质……”
夏可真的僵住了。
面色苍白。
孔今瑶终于露出个温和的微笑来，说的话却让夏可毛骨悚然。
“所以，这个危机处理方式有且仅有一个最优解，如果不把设计师推出去的话，何氏损失的，可不只是公关和赔偿费用了……”
“辛辛苦苦这么几年把何氏做到这么强，何总也不甘心一朝回到解放前吧？”
*
饭局结束，夏可已经完全的不想说话了。
当夜回去了，孔今瑶的话还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左右睡不下去，夏可翻开了自己工作室的群聊，搜索关键词，果然大家在群聊里讨论过了，很琐碎，却提到了她。
【视频】
【哇，大小姐底气就是不一样啊，何氏的玻璃门都给砸了，牛逼牛逼】【消息压下来了……】
【压不了太久的，不知道何氏要怎么处理了】【绿野仙踪不是我们这儿的那谁设计的吗？如果真的要处理，她又是新人，那是不是得……牺牲一下啊？】【闹成这个样子，应小姐又一口一个设计问题的，如果推锅……对何氏确实……】【小夏要腾飞了啊，要是真的要推她身上，那补偿是不是够少奋斗十年了呀，我突然就慕了怎么办，QAQ社畜日常，】话说到这儿，组长冒了出来，问大家是不是很闲，顿时没人说话了。
后面这话题又被讨论了两次。
因为群里有人说，应锦又去闹了，这次何径寒终于回来了。
说来说去，夏可看大家分析了那么多，也算是看明白了，应锦既然咬死了是设计问题，如果何氏不想损失太多，不想把事态更扩大化，那么推她出去道歉，顺着应锦的控诉顺坡下……那就是最好的。
而且解决方案和孔今瑶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有且仅有这一条，对谁都好的处理方式。
如若不然，那么便会危及根本，让人拿着原石质量做文章，毕竟设计不好换个设计师就是了，是偶发事件。
如果被控诉原石有问题了，那么都是一个矿出来的宝石，祖母绿有问题，那其他宝石不也让人心头犯嘀咕吗？
这可不是换个设计师能解决的了，这就是……
只有大家不买何氏的拍卖品，才能安心了。
损失的……也就不止一个设计师了。
说严重点儿，整个何氏拍卖行业绩都会大幅度下滑。
毕竟如果是石头本身被质疑有问题，富豪又不是傻子，谁想当冤大头啊！
夏可那晚上失眠了。
第二天失魂落魄请了假，在家里待着，想了一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目前的一切，她的履历，她的设计作品，都是因为何径寒而有的。
如果……真的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那就由她道歉吧……
她本来就一无所有，何径寒又留了一套房子两辆车给她，普通人奋斗十年二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吗，她既然都有了……
她物质上欠何径寒太多了，她说过的，她感激她，以前是何径寒没有需要。
现在何径寒有需要了，她说过的话也作数，她可以用任何方式感激她的。
为了何氏，为了最好的解决这次危机，不管怎么说都好……她可以的。
她可以牺牲一下自己，去公开道歉。
想定了，夏可也不纠结。
只决定再等两天，如果两天之后林总助再不联系她，她会亲自打电话联系林明，问他们有没有需求的。
不过……
讽刺的是，冥冥之中她的感觉竟然对了。
“卧槽，何氏居然回应了哎，上热搜了！！”
“哪儿呢哪儿呢，我康康……卧槽卧槽卧槽好刚！！这什么神仙公司，我想跳槽了！！！”
“牛逼牛逼，我直呼牛逼，这是要和应家对着干的节奏是吧？支持何总啊！！”
办公室闹起来的时候，夏可正在改图，她还有点懵，就被激动的同事把手机直接塞到了她眼前。
是何氏拍卖行官博发的公告，后面附加的，是律师函。
嗯，针对最近造谣者的律师函。
【@何氏拍卖行V：针对最近的网络上的不实传言，本行特此进行严正声明，我行拍卖品《绿野仙踪》是一件优秀的珠宝设计成品，不存在任何设计上的缺陷，望周知，请大家谨慎吃瓜，勿信谣传谣。】【@何氏拍卖行V：[视频]】
夏可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下意识点开辟谣微博的评论，果然已经不能看了。
【不是设计缺陷，那是宝石的质量问题吗？】【总得是有个说法吧，1800万的拍卖品啊，富豪的钱这么好赚的？】【那何氏的矿石是否存在质量问题呢，日后宝石的品质检测会更严格吗？】【楼上有毒吗，看下个视频啊，人家拿几百万的祖母绿做实验了，现场烧钱！！】【艹艹艹艹，看完视频我酸了，夭寿啦，何氏暴殄天物啦～】夏可愣了愣，打开了视频。
迎面而来的，先是一段针对祖母绿琢型的科普。
祖母绿琢型，也就是刻面的琢型，就是针对祖母绿脆性特点设计的。
而糖包山的工艺，也由来已久，这是开头介绍。
然后中间相当的硬核，从上世纪开始甩出了无数条大牌设计的祖母绿糖包山造型，里面众所周知的品牌有宝格丽、卡地亚、蒂芙尼等，其中又以宝格丽为首，糖山造型的切割简直是它家的心头好，卖给过无数名人，而没有一例出现过碎裂问题。
这明明是业界都知道基础常识，不知道为什么，夏可心里却有些难受。
原来她一语成谶，何径寒真的不会……
但是如果选择了保她，保设计师，那何径寒又怎么办呢？偌大的何氏又……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甚至短期内也不会有。
摇了摇头，耐着性子接着看下去，夏可终于看到了大家惊呼的部分。
何氏购置了一颗相对小克拉的大牌糖塔造型祖母绿石，要在视频里，对其进行破坏。
是什么品牌虽然何氏没提，但是，这也是一颗有名的古董珠宝了，国外拍卖行有过不下两次拍卖记录的，设计特征明显，视频里不说，不代表评论里大家不知道啊！
夏可瞪大眼。
听着视频里的人面无表情道，为了验证这种琢型的稳定性，会对这颗祖母绿进行破坏，最终……大家一起看破坏多少次，用多大的力道，这颗祖母绿会被破坏掉……
然后镜头转进了实验室。
一来就是不断的对其进行摔打。
夏可睁着大眼看着祖母绿被摔下去几十次都毫发无伤，然后从更高的高空，甚至实验室进行了抛高（日常中大家绝对不会这样破坏的方式），落下来，祖母绿都没问题。
视频到这儿，弹幕里已经一片的“卧槽”“无情”“古董祖母绿哭了”的发言。
而接下来，就是上机器，从各个方向对祖母绿进行击打。
一百多次实验后，用力多少千克夏可忘了，只记得实验室解释，是一个男人使出最大的力气去击打，女性平时绝对达不到的力量值，然后……祖母绿终于裂了。
一百多次的实验被快进了，但是评论里放了具体实验过程，长达十几个小时。
何氏回应说怕是有人觉得他们没做到一百多次，所以，特此放一个实验室录像，以证清白。
进度条到尾巴，夏可脑子嗡嗡的，弹幕很好的反馈出了她的心声。
“卧槽，无情！！”
“祖母绿做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待它，一百次都搞不坏，不用实验了，我知道糖山这种琢型真的很坚固了！！”
“这个祖母绿的裂那么多，实验都能做上一百多次，还是这个力度，我……我……你们有毒啊，几百万啊，有钱任性是吧！”
“我现在就想知道谁造的谣，出来，为什么我要看何氏现场烧钱刺激我！！！”
“宝格丽看哭了，某任佩戴者王妃发出草泥马的声音！”
“发出草泥马的声音！！”
“发出草泥马的声音＋10086！！！”
作者有话要说： 伤心何总下一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