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 蒋幼清沐浴后,倚坐在圆凳上,湿漉漉的头发仍在滴水, 薛晏荣拿着帨巾替她绞着, 动作且轻且柔,时不时还在小姑娘的头顶及后脑捏一捏, 舒服的叫人直眯眼睛。
不多时, 头发便绞好了。
“你说,这事儿老太太跟二叔母真的都不知情吗?”蒋幼清起身走向床榻, 因着月份大了,脚下越发的鸭子步。
薛晏荣神色一怔, 眼前便浮现出月霞奄奄一息的模样,跟那被鲜血然红的床褥,没有来的心悸恶心,明明方才刚沐浴过的,却总有股挥不去的血腥味。
“不知道。”
蒋幼清拉开被子, 躺了进去,薛晏荣见状贴心的在她腰侧垫了个枕头。
“月霞的孩子没了,谁能得好处?除了齐若兰, 我想不出别人,而且就她那个德行, 会是个为别人伤心的吗?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不信。”
顿了顿又道:“我要是都能猜的出, 祖母跟二叔母, 也绝能想的到, 现在一个个的都不出声, 是不打算管了?”
话罢, 看向薛晏荣,见她不说话,竟也是副默认的态度,蒋幼清心底生出恶寒——
“这可是条人命啊,就、就这么算了?!”
薛晏荣搓了搓手指“姨娘的孩子,就算生了也不过是个庶长子,况且又没有证据,齐若兰当时可在顺安堂呢,离跨院相隔甚远,是她做的她也不会认。”
“你别不信我,直觉告诉我,这齐若兰就是个祸害,日后定还要生其他事端,她可消停不了。”
夜里,薛晏荣环着自家小姑娘,心里则在认真思忖蒋幼清的话,齐若兰手伸的确太长了,若继续留着,保不齐下次又会闹出什么事,与其日防夜防,倒不如清理算了。
但如何清理?得好好想个法子,毕竟是那个院儿的少奶奶。
——
宋孟琮恢复了女儿身,不再以男子装扮示人,一身素色的裙衫,反倒衬的她清冷出尘。
好看是好看,但却还是不习惯的紧,尤其是徐聿。
之前一直将她当做男子,荤段子玩笑话,说的也不少,这突然间就变成了姑娘,徐聿想想之前,就尴尬的头皮发麻,扬手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嘴那么欠作甚。
而以往爱慕她的那些小丫鬟,瞬间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估计心情同徐聿差不多,都不好意思的厉害。
可唯有一个人例外,不仅没躲,反而亲自登门。
“小姐,您自己进去吧,我、我就不去了。”锦绣别别扭扭的往后躲,忽的将手里的食盒往自己小姐手里一塞,转头人就跑“小姐,我、我在外头等您!”
“哎——”薛音涵喊不住她,瞧着手里的食盒蹙了蹙眉“这人,你怕什么呀?”
宋孟琮正在屋里摆弄药材,听见轻轻地叩门声,也没多想,道了句——
“门没拴,直接推开就好。”
吱呀一声,便进来个月白色的倩影。
宋孟琮怔了怔,有些意外,半天竟没有说话。
倒是薛音涵,打破沉默,将手里的食盒置在桌案上,语气故作轻松道:“锦绣那丫头说要给你赔礼,之前误会你,还打了你,临到门口,却又不好意思进来了。”
边说边将食盒里的小盅拿了出来“特地做的酒酿圆子,你吃吧。”
宋孟琮像是不认识薛音涵了一样,上下来回的看她,竟还伸手往自己胳膊上掐了。
“你做什么?”薛音涵不解。
“不做什么,就是瞧瞧这是梦还是真的,三小姐竟同我这么和气说话。”
宋孟琮环着胳膊,言语间带着些刻意的疏离。
薛音涵没说话,只盯着她看,竟把宋孟琮看的不自在起来。
“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
薛音涵一句话就让宋孟琮来了大红脸,环着胳膊的手霎时抱得更紧了,垂下头去,杵在原地,像块木头似的。
“这回多谢你,若不是你,恐怕真要说不清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不知道你的隐情,冤枉了你许多,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宋孟琮眼里闪过震惊,迷茫,最后居然不知所措——
“你、你别这么说,我、我——也怪我没跟你说明。”顿了顿,目光涌出些愧疚“搅黄了你的亲事,该抱歉的是我。”
提及亲事二字,薛音涵却笑出了声——
“抱歉什么,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这回要不是你,说不定我还真得嫁了。”
小姑娘的笑容发自真心,笑声如风铃作响,少有的开心。
“别说那么多了,先吃口酒酿圆子。”
宋孟琮捧着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不是那种腻甜,而是一股清甜,细细的品,酒酿之下还有股桂花味。
“好吃吗?”
在薛音涵满眼的期待下,宋孟琮重重点了点头。
“我就猜你喜欢。”薛音涵笑起来,脸颊上陷着两个大酒窝“既然你吃了,又喜欢,那以前的事就翻篇了,往后咱们就是朋友。”
朋友?
跟薛府的三小姐做朋友?
宋孟琮还有些自知之明的,但看着她的小心,已经嘴里的甜糯的小圆子,其实做朋友也没什么。
“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那说定,往后我天天都来找你!”
天天?
做朋友,也不用天天都来找自己吧?
“你——”
“我能跟你学医术吗?”薛音涵褪去笑容,转而小心翼翼的问道。
“为什么?”宋孟琮不解,怎么以前没听她说过。
“就——”薛音涵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弯“不是你说,我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做才胡思乱想吗?那我现在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原来是这样,宋孟琮瞧着她,眼神分明是说——你终于想通了。
“行,不过——”
“不过什么?!”
薛音涵怕她反悔,居然扯住了她的袖子,宋孟琮看她,她才放了手。
“呃....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你肯教我。”
宋孟琮也不是那等喜欢拿乔的人,方才都点头了,就不会再反悔。
“我是说,白日我要去本善堂坐诊,你只能辰时来。”
“没问题!”
“还有——”宋孟琮佯装着咳嗽两声“我很严格,你要是偷懒,我不会留情的。”
“不会的,我绝不偷懒!”
任凭宋孟琮想破脑袋怕也猜不到三姑娘的心思。
薛音涵眼里泛光,暗暗的窃喜,有了一技傍身,若真的到了逃不过的那天,大不了离开薛府,自己也不会饿死。
临走时,又转过身子——
“宋孟琮。”
“嗯?”
“你穿裙子很好看。”
宋孟琮立在原地,呆傻了半天,好容易回过神,想去照镜子,却发现屋子里连块镜片都没有,急忙走到水缸前,探着身子瞧了瞧——
好看吗?
下一刻,耳朵就红了,还没人说她穿裙子好看呢。
———
月霞的孩子没了,人也只剩了半条命。
齐若兰将这事儿全都推在了丫鬟婆子伺候不利的头上,嘴上骂的凶,但实际上也就只是罚了半个月的例钱。
在薛府里做事的下人何等精明,眼力劲儿都是在炼丹炉里滚过一圈的,月霞不仅没了孩子,还伤了身子,往后是不能再生了,若是正妻还好些,至少有个头衔,可她一个姨娘,算是到头了。
哭声从屋子里传出,薛晏朝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没完没了!吵死了。”
手一摆,转身就去了齐若兰的屋子。
月霞扶在床头,每日从早哭到晚,眼泪就没停过。
“唉——”莲儿端着汤药进来“你总这么哭,迟早是要把身子哭垮的,孩子已经没了,就想开些吧,日子总得过。”
“莲姨娘,我的孩儿死的冤啊!”月霞捂着胸口“那日我才进跨院的屋子,门就被人从外面上了锁,我拍门喊人,那么大的声音,愣是一个听见的都没有,我肚子里怀着孩子,一早上什么东西都没吃,饿的厉害,这才用了桌上的糕点,哪知道,刚一吃完,肚子就疼了起来,不多时就开始流血。”
月霞声泪俱下哭诉道——
“我喊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人来,偏偏就在我将要没命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事后我想去找当时吃的那盘糕点,却怎么也找不到,反而她们还告诉我,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吃的!这、这难道不是故意害我?齐若兰!是齐若兰!”
莲儿急忙捂住月霞的嘴,紧张道:“你别胡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随即将门窗关严锁紧。
“晏朝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月霞捂着脸。
莲儿摇了摇头“现下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你再这样说下去,怕就要小命不保了。”
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莲儿感同身受,当年她的孩子,不也没得莫名其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鼻腔酸涩,声音哽咽“谁叫咱们的命不好,是做姨娘的呢,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投胎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吧,日子还能好过些。”
帕子拭了拭眼角“快把药喝了,养好身子,活下去最重要。”
“活下去?我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如何能活?”
月霞恍惚间似是看见了自己的坟头,但她不甘,不甘就这么死去。
无论如何,也要拼最后一把!
————
月份渐大,天气渐热,蒋幼清的肚子就像是冲了气似的,眼瞧着那小身板儿都要撑不住了。
“双生子就是这样,比一般的孕妇肚子都大,预产期也会提前些。”
“真是双生子?”薛晏荣以为那不过是蒋幼清做的梦,竟真的照进了现实?
“瞧着不会有错。”宋孟琮收回脉诊,目光就落在了矮几的冰酪酥上“孕妇体热,都贪凉,但凉物食多,又会刺激子宫,现下少奶奶的预产期临近,这东西还是少用为好。”
宋孟琮话音刚落,薛晏荣的声音就扬了出来——
“岁杪,把这个拿下去!”
“哎,我还没吃完呢~~”
蒋幼清挺着肚子就要去护食,可现在的她,哪还能像以前那么灵便,碗边都还没挨着,冰酪酥就被岁杪快快的拿走了。
她才刚吃了两口啊——
泪珠子瞬间就在眼眶里堆积起来。
眼瞧着马上便要落下了。
宋孟琮噔的向后退去“二爷,我、我先告辞了。”
说完提着药箱就跑了。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得亏自己腿脚快,不然这一哭,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屋里,蒋幼清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顺着脸颊没入衣领。
小姑娘比以前胖了不少,粉雕玉琢的脸蛋,更是娇俏,就像个小奶娃娃。
“你、你这怎么就哭了?”薛晏荣本着自己的媳妇自己哄“这不是为你好吗?”
伸过手去——
“不哭了昂。”
蒋幼清八成是把薛晏荣当成了冰酪酥,一口咬住她的手指就用了劲儿。
“嘶——”
疼的薛晏荣猛吸了口凉气,但也不敢反抗,孕妇情绪起伏都大,吃不了心仪的食物,可不就得出出气。
咬吧,只要别咬断就成。
瞧着指尖的压印,刚还哭唧唧的人,登时就又笑了。
环住薛晏荣的脖颈——
娇声道:“等我生了,我要吃个够!”
“好,等你生了,我让厨房做上一百碗,直到你吃腻,吃吐。”
“这还差不多。”
抱着抱着,薛晏荣觉得有些不对,这人怎么乱摸呢?
低头看去,不禁滚了滚喉咙,她什么时候把抹胸给解了?
这——
薛晏荣霎时就像着了火,坐也不是,看也不是。
蒋幼清就喜欢她这样,对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晏荣~~”
“你别闹。”
薛晏荣拉住她的手——
“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呢。”
“去哪儿?”
蒋幼清反揪住这人的衣领,圆滚滚的肚子不依不饶。
“哪都不准去。”小姑娘拉着薛晏荣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撒娇道:“二爷给我揉揉腿吧。”
薛晏荣低头看去,心里顿时就泛起酸来,两条腿不是胖而是肿。
拿过被子垫在她的脚下,轻轻地揉着——
“这样好些吗?”
“嗯。”
才揉了没一会儿,蒋幼清就打起了哈欠“每次你给我揉腿,我都想睡觉,其实我不困的,我——”
“睡吧。”薛晏荣凑过身去,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我让人去香满楼给你买脆皮乳猪,等你睡醒吃。”
“还要烤鸭跟奶香酥,我都想吃~~”
“行,那就都给你买回来。”
“嗯。”
话才说完,蒋幼清就睡着了,薛晏荣宠溺又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姑娘——
“辛苦你了。”
这日,薛晏荣刚回宅子,才饮了口茶,姚十初便进来了。
“二爷,我今儿出门时候碰见朝大奶奶的丫鬟了。”
薛晏荣了解姚十初,若不是重要的事,她不会专门跟自己提。
“她的丫鬟怎么了?”
“去了药肆,不过,去的不是本善堂,像是特意避开的。”姚十初道:“薛府一向厚待家丁,若是买药,去了本善堂报个名号,可享优惠,照常理没有人会拒绝,可见这药,她不是买给自己的。”
“齐若兰生病了?”薛晏荣疑惑道:“也没听说啊。”
“我也是觉得奇怪,所以留了个心眼儿,从那伙计处套了些话,她抓了生黄芪,鸡血藤还有透骨草。”
“她买这些做什么?”
“谁知道呢,听着也不像是药方。”
薛晏荣沉思片刻——
生黄芪是补气药,鸡血藤是调经止痛,透骨草是活血止痛。
她的气色不差啊,用不着这些吧?
但依照她的性子,若是没用,不可能这样偷偷摸摸,定是藏了秘密。
“十初,你盯好她,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
窗外蝉鸣不断,还不到正午的日头,就恨不得将人烤化。
天气热,人心就燥。
安稳了小一年的薛怀丘到底还是按不住自己了,这些日子以来,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也不见回来。
如此反常,叶善荣作为枕边人最清楚不过。
恐又被哪个狐媚子勾住了魂魄。
这日,四更天都过了,薛怀丘才从外面坐着轿撵回来。
满身的酒气,脸颊喝的紫红。
一脚踹开门,也不管里头的人睡没睡,直直的就朝床榻上倒去。
叶善荣被吓的一个激灵,连忙点亮了灯。
“你这是又去哪儿喝的昏天黑地?都几更天了?!干脆宿在外头,还回来作甚?!”
叶善荣明知道他是去鬼混,可又没证据,也只能嘴上解解气。
薛怀丘最烦就是叶善荣的这张嘴,成日喋喋不休,咄咄逼人,唾沫星子横飞,没个消停的时候。
“你给我闭嘴!”
“嗐!你还跟我厉害上了?”
叶善荣扯着他的胳膊“一身的小贱蹄子的狐媚味!别睡我的床!给我下去!”
“你闹够了没!”薛怀丘本就喝了酒,被她一激,脾气顿时就上来了,用力将人往外推去。
这一推可不得了了,从薛怀丘的袖口里,掉出个桃红色的绢帕,上面不偏不倚印着两个相互交缠的腌臜图案。
“这!你——”叶善荣张大了嘴巴,下一刻拳头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这是哪个骚货的!不要脸的居然塞了这么个腌臜玩意给你!外面玩还不够,还要带到家里来!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你给我住手!”
薛怀丘被打急了,顿时也不留情,一巴掌下去,叶善荣的脸就高高的肿起来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管天管地还管到老子头上!我在外面养了玩了,你又能怎样!惹急了我全都抬回府里来!”
“你这丧良心的!我、我跟你拼了!”
叶善荣尖细的嗓子甫一喊起来,整个暖香苑都能听见动静儿。
齐若兰跟薛晏朝急忙穿好衣裳,就往外跑去。
叶善荣跟薛怀丘从屋里打到屋外,那场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薛怀丘是男人,无论叶善荣多泼辣,也不可能是他的敌手。
“他娘的!”
薛怀丘扯着叶善荣的衣领,左右开弓的来回的轮着巴掌,叶善荣毫无还手之力。
“爹!别打了!别打了!”薛晏朝用身体将叶善荣护着,跪着求薛怀丘。
“你个臭婆娘!迟早把你休了!”薛怀丘一脚踢碎了地上的盆栽,重重的啐了一口,方才罢休。
薛晏朝跟齐若兰将叶善荣扶回屋子。
“我的儿啊,明儿!明儿你就拿着这个脏东西,去你祖母那告状,我,我就不信了!还没人管的了他!这,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叶善荣越说越伤心,最后干脆大哭起来,趁着叶善荣痛哭流涕的功夫,齐若兰却瞥见了那个被扔在地上的帕子——
直盯盯的瞧着,眼都不眨一下。
这针脚,怎的这般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
齐若兰仔细回想,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叶善荣哭诉着薛怀丘的罪状,直到快天亮,才睡去。
作者有话说:
齐若兰就要完蛋了,马上就大快人心,提前放鞭炮吧,马上开席
感谢在2022-04-21 00:42:20~2022-04-22 01: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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