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不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花丛里的背影转过身来,她笑,花枝也跟着一阵乱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是挣得来的。”
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她扮旦,从来只道是她的生角俊俏,不曾想她的旦角竟也柔美如斯。
她拿着我送她的那柄宫扇向我走来,软翠轻摇,步步生莲。
“这柄扇我不喜欢,您明日再替我题一柄可好?”
我半晌不答,想说不要误解,却又找不出所谓的正解。
“应该不是惊梦一场吧。”
她执起我的手,动作极为珍重,随即又放下,安心了似的启唇开唱。
“天呵,春色恼人,信有之乎!常观诗词乐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诚不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昔日韩夫人得遇于郎,张生偶逢崔氏,曾有《题红记》、《崔徽传》二书。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约偷期,后皆得成秦晋。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
她折下柳枝,放进我手里,拉着我向前走。
莫非是要我接着唱?我听倒是还行,唱真是不行。
可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一双大眼睛盯我,直盯得我头皮发麻。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呀,小姐,小姐!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天,我这拿腔作调难听得要命的唱法。动作更是一无所知,只能任由她摆弄。
可她倒没被吓退,还自然而然地接唱。
“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也不知是人演戏,还是戏弄人。
她摆出这姿态,连带着我也不敢再想东想西,真要做一回戏里的柳梦梅。
“小姐,咱爱杀你哩!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那边去?”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秀才,去怎的?”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于是当真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宫扇脱手坠地。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她媚眼如丝,勾得人丢了自持,去尝她的口脂,去她梨涡里寻浓妆掩住的一颗痣。
场景一转,又换到了回廊上。
她探手伸向我……
却只是蘸着我眼下的泪水,随即在她唇上一抹,舌尖轻轻卷过。
“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