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非典型浪漫主义>第40章

  那天之后,郁鸿虽然面子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膈应。

  但对于周郁一天到晚恨不得住在医院的情况也从开始的心里膈应升级成了“爱去去吧,我就当她是去加班了”。

  向笙的病情变化的很突然,1月20号开始,她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渐渐地,从两个人有来有往的斗嘴聊天,变成了周郁说着说着,向笙不知不觉间便昏睡了过去。期间偶尔会清醒过来,但也只是一会儿,确认身旁的人是周郁之后,不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周郁守在她身边,一夜未眠。

  那天晚上,她便在周郁的病床旁边搭了一个单人床,一直守着她。

  周郁望着病榻上的向笙,印象中她像一个小太阳,永远热烈,可这个如此热烈的人,身上的能量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医生说,向笙可以听到她讲话,虽然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回应她。

  生命弥留之际最后丧失的感觉是听觉,耳朵想替你记住所有的温情和美好。

  “阿笙,”周郁沉默了一天,明明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想开口的时候,能说出来的只有她的名字,“阿笙......”

  周郁深吸口气,把哭腔压了下去:“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国家啊,”她抬手轻轻描摹着向笙的眉眼,“不然怎么会遇见你呢?”

  “这话是不是很土啊,”周郁轻笑了声,“我不会说情话,没有你会说,但觉得自己幸运是真的。”

  向笙安静地睡着,呼吸算不上平稳,但很缓慢,周郁知道她能听到,所以努力压抑着哭腔,但声线还是颤抖了:“阿笙,你想听我唱歌吗?”

  “上次给你唱的歌我都没有认真学过,这次我认真学了,”向笙轻声说,“我唱给你。”

  「她没有烟火绚丽,

  也不想鸟儿会迁徙,

  不过是,

  放飞的风筝,

  怕你心痛才自由,

  记忆的线索在你手中,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

  天空如自由无尽头......」

  周郁的泪水伴着第一句落了下来,暖黄色的灯光由清晰变模糊,泛出了光圈,这首歌的调子依然岌岌可危,她甚至幻想,向笙可以被她笑起来。

  但生活不是八点档的狗血剧,她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向笙依然合着双眼,呼吸变得浅快而急促。

  “阿笙,”周郁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晚安,我一直在。明天见。”

  ——

  1月23号,向笙的情况不太好。

  医生建议周郁把她的家人叫来。

  向北和柯勤没有和周郁一样住在医院,他们白天在医院和周郁一起,晚上十点左右便离开了。作为父母,他们没有办法看着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女儿了无声息地躺在病榻上毫无波澜,他们的心是绞痛的,但他们知道,向笙可以听到。

  她那么喜欢笑的一个人,如果听到自己爱的人在哭,自己却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心里该多难受。

  周郁很多天都不看手机了,点开手机后被推送的第一条新闻便是重量级的:“自2020年1月23号十点起,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汉,机场火车站等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她心中隐隐钝痛,右眼皮不安地跳了一下。

  床榻上的向笙依然紧闭着双眼,周郁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向笙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天地一片浩渺,周遭一片纯白。

  她毫无目的和方向地走着,倏然,看到了一路队伍——队伍中的人的五官都被白雾模糊,她使劲地眨了眨眼,还是没能看清,最后干脆放弃了。

  她跟在队伍中,根据一桌和身高可以判断,她前面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不过该男士赤着脚,西装的黄金搭档皮鞋不翼而飞;后面是一位衣着褴褛、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弓着背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活泼的很,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气球,嘴里还哼着小调,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可惜没有听出来了。

  可能是某部动画片的主题曲吧。她想。

  她茫然走在队伍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模糊视线的云雾散去,看清队伍尽头的人之后,向笙不由得怔愣了下——那位身着黑袍,满鬓花白的老太太不是孟婆吗?

  她上辈子不肯喝孟婆汤,在奈何桥边和孟婆耗着,耗着耗着就把周郁等来了。

  向笙猛地一惊,她是要死了吗?

  可她还有话没有说啊。

  ——不行,我得回去!向笙想。

  她转过身,不管不顾的往回跑着,却发现自己身后漫长队伍的尽头也是孟婆,她又换了一个方向,却绝望地发现,不管往哪里跑,队伍的尽头都是孟婆。

  向笙无可奈何道:“所以,‘人生不管往哪走都是向前走’这句话不单指活着的时候,死了也灵啊。”

  “所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股化掌的气直抵她的胸口,向笙觉得自己要散成了碎片。

  刹那间,她好像看到了顾时雨那张拽的二五八万的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的纯白变成了暖黄色的光亮,顾时雨那张全世界欠她八百万的脸变成了周郁瘦削的脸庞。

  周郁见她醒了,忙握住她缓缓抬起的手,向北和柯勤也围了上来。

  老人常说“回光返照”,小时候周郁不懂,为什么大人讲到这个词的时候会刻意压低声音,表情也变得严肃,“回光返照”难道不是好事吗?一直挂念的人还可以醒过来说两句话,不好吗?

  现在她懂了——不好,真的特别不好。

  “回光返照”的另一层意义便是“大限将至”。

  向笙用力的握住周郁的手,已经看不清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着她,周郁两手握住向笙的手,压抑着颤抖的声线,说:“阿笙,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

  “周老师,”向笙的声音虚弱,几乎是在用一口气吊着,“不哭...”

  周郁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泪水已经决堤,这些天所有的不安都在此刻爆发,她用袖子胡乱地擦干眼泪,几乎是乞求:“我不哭,我不哭,阿笙,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向笙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感觉到自己灵魂正在抽离出□□,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

  “一定要去看程前大道的樱花,连带着我的一份一起。”

  “生日快乐。”

  ——你要看遍世间绝色,走过所有的人声鼎沸。

  周郁脸侧的温热骤然降落。

  柯勤无法抑制的哭声,向北压抑的哽咽,和郁鸿喊她名字名字声音都像是被隔离在了一个巨大的罩子之外。他们在罩子外,罩子里面有她,有向笙。

  墙上时钟的时针和分钟重合于数字12,她缓缓起身,轻柔地描摹着向笙的眉眼,倾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莞尔说:“这次,你和我说生日快乐了。”

  ——我们,在一起了两次啊。

  那天,是重逢。

  把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人,本就是旧相识。

  ——

  向笙是1月24日凌晨离开的,上华市次日宣布封城。

  周郁和向北一起去的殡仪馆,柯勤伤心过度在医院里输液,郁鸿陪着她。

  她木然地看着向笙被送进了那个算不上大的“房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么高的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白瓷罐子。

  周郁接了过去,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冰冷,而是温热的。

  世界或许残酷,灾难不会因为生活太苦就会放人一马,但生命不是冰冷的,生命是有温度的。

  周郁轻吻了下怀里的白瓷罐子,柔声说:

  “阿笙,除夕了。”

  “你变得好小一个啊。”

  ——

  “不明原因的肺炎”确定了原因,千万级别的城市瞬间停摆,十四亿人口的大国,在他们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里默契地选择了在家。

  白衣战士们或许畏惧,但依然选择写下了请战书,奔赴战场,举国上下,同仇敌忾。

  郁鸿女士很有先见之明,在一月十三号,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囤了两三箱口罩,并且不嫌重地背来了上华。

  再知道前线医疗物质短缺时,毫不犹豫捐出去了两箱,剩下的一箱分了一半给同样别困在上华的向北夫妇和周郁的邻居们。

  柯勤和向北把向笙留在了周郁身边,因为向笙最后说她想看程前大道的樱花。

  全国只有一个程前大道,向笙只有一个爱人。

  郁鸿和向北一直小心地观察着周郁——她太冷静了,他们宁愿她和柯勤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场。但周郁一直没有。

  她把自己的办公桌上,换到了向阳的位置,把白瓷罐子摆在了上面。情绪波澜不惊,偶尔还可以和郁鸿斗两句嘴。

  唯一的不同是,作息规律了不少。

  每天十点上床,六点醒,按时吃药,按时吃饭,虽然吃的还是不多。

  因为已经防控不可以出门,她就干脆对着手机短视频学做饭,折腾了一个周后,还真做出了一桌子有模有样的菜,偶尔还会在日落的时候,举着相机站在阳台上拍照片。

  相机是向笙的。

  疫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速战速决,新闻中的确诊人数不断增加,原本大年初七就要结束的新年假期被无限期的延长。但好在,从文明诞生的那一天起,中国人民的身上便流淌着英雄的血液。

  他们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二月初,周郁开始了在家办公的生活。

  疫情对行业的冲击是全面的,《SHINE》虽然背靠互联网大户新秀,但大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财大气粗的“土豪”,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也不得不勒紧裤腰带。

  二月十号,周郁没有出现在升职名单上,反倒接到了主编的劝离职电话。周郁没有和主编虚与委蛇,主编递了个话头,她就干脆利落地顺着话辞职了。

  隔天,二月份的工资便到账了。周郁确认了一眼,然后把手机关机扔到了一边,轻抚着装着向笙的白瓷罐,说:“向老师,我又被开除了,不对,应该说,我又把老板开了,命运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不过,这一次我不要死了。”

  “我要带你去看樱花。”

  “不过我干点什么啊,”周郁抚摸着她,实现落在了电脑屏幕上没有看完的小说上,“要不重操旧业?”

  阳光斜照进房间,落下了她手腕上的紫金吊坠上,金色的光亮落到了周郁的眼睛中,她下意识躲了一下,发现是紫金吊坠上的光亮时,莞尔说:“这就算是你答应了。”

  四月初,上华便解封了,郁鸿和周郁聊了一晚上,都没有说动她和自己回榆华,最后只能带着周舟回去了。临走前把自己的银行卡放到了玄关上,密码是她的生日。

  经过了两个月的冷静期,柯勤情绪稳定了下来,她本身也不是习惯沉溺在悲伤中的性格。她和向北比郁鸿晚了两天才回的北京。

  他们没有把向笙带回去,他们把向笙留给了她。

  周郁送他们送到了机场,再一次喊了柯勤一声“妈”:

  “妈,我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离别这两个词自带悲伤的背景音乐,但它确实新的旅程的起点。所有悲伤和欢愉的背后,都是无比珍重的光阴。

  2020年的春天并没有如期而至,四月中旬到了,但程前大道的樱花并没有绽放。

  重操旧业并没有周郁想象中的简单,但好在她当年的底子没有丢,五月初,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本长篇小说,虽然没有爆,但足够支付房租了。

  “阿笙,我们不用搬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她的躁狂症依然没有好,黎医生说她的情绪很稳定,但还是需要观察两年,如果两年内都是很稳定的话才可以逐渐减量,然后停药。

  周郁也不着急,躁狂症的治愈率本身就不高,向笙费劲心思重来这一遭也不是为了让这个疾病从她身上消失。世界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疾病只是沧海一粟,与其去费尽心思的折腾,不如静下心来接受它,然后和平共处。

  如果可以治愈,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生活依然要继续。

  五月中旬,程前大道的樱花开了。

  周郁赶了一个大早去了程前大道,但到的时候已经是人潮汹涌了。市政府为了方便人们赏花,程前大道禁止车辆通行一天。

  樱花开着茂盛,微风起,满天的花瓣飞舞,最后缓缓坠落,她举着相机漫步其中,阳光落在吊坠上,一道金光晃了眼睛。

  周郁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仰,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手护住了她的肩膀,那人轻笑了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周老师,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这个人,大家想她是谁她就是是谁了。像开始说的那样,开放式结局。

  很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鞠躬感谢!比哈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