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巨大的镜子伫立在虚无空间。
黑发金眸的白衣女子此刻正站在镜子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没过多久，镜中的身影突然开始扭曲。然后，慢慢形成新的影像。
此时，镜中的女子黑袍黑发，脸颊上印着黑色的三角印记。
“真亏得你能想到用这种方式跟我面谈。”镜中人哼笑一声，“你这个时间点要求跟我面谈，是想通了？我先说一句，这种状态可持续不了多久，希望你长话短说呢。”
白衣女子手掌一动，一把木椅子便出现在她身后。在她坐下去的瞬间，镜中的人身后也同时出现一个王座。镜中人向后一靠，便悠闲地靠在王座上。
“决定自然是决定了，我找你出来，只是为了让你帮我带话，还有——作为条件，你总该答应我一些事情吧？”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可以把这具躯体送给你，一切的权利归你所有。当你接收这具身体的瞬间，我便永不出现。然后，作为交换，你得承诺我一些事情。当然了，我们会采用『公证』以表示你将来不会翻脸不认人——没问题吧？”
“嘻嘻，你先说，我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其一，你必须先帮我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在陌生位面游荡的忘语，然后确保她的安全。当然了，将她带回这个世界之后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管，但是你必须先带她安全回来。”
“你为何不自己去找呢？她更希望看到你吧？”
“你就不怕我亲自去了之后……不想交易了？”
“你要是能这么想，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谈话了。”
“其二，『那把武器』，你永远不能使用它。”
“既然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东西，为何不带它一起走？”
“……那是她的愿望，我会满足她。”
“啧，说得倒好听，她还让你理解生命的意义，你现在真的懂了吗？她让你活着，你现在却站在这里跟我交易。”
“当她离开时，这一切便失去了意义。”
“……虚伪。”
“其三，如果赤炎仙子遇到了什么困难，请你务必帮助她。然后呢，如果出现争执的话，请不要跟她吵架。她啊，虽然看起来冷冷的，有时候还会很凶，但是其实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而且——”
“而且？”
“即使我已经分不清当年的感情是爱情还是年轻时的占有欲，可她毕竟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启蒙者。老师若是有难，徒弟怎可能不帮忙呢？”
“你可真是麻烦。”
“其四，东方小友是个很善良的人，我想我们的关系大概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比起看到我，她也许更希望看到的是你吧。所以，如果东方小友特别忙碌的话，偶尔也去看看那位离欢女士吧。她一个人，一定挺寂寞的。”
“说到你们两个，那可真是唏嘘呢……”
“你也会唏嘘？”
“那个小鬼，以前那么喜欢你信任你的，现在却因为难以释怀的愧疚感主动拉开距离。想必这便是责任心的弊端吧？”
“关于东方小友，我还有一点想要补充。”
“哦？难道是——”
“希望你能对她保密，关于我早已记起『月姐姐』的事情。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能够维系我们的，也只是那虚无缥缈的师徒情谊了。”
“谁又能肯定呢？喏，你知道的——人啊，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初恋哦。东方宵月如此，你亦如此。反正你都要不在了，告诉她又如何？指不定人家还可能心里暗自高兴呢！”
“高兴？呵，想必东方小友会觉得不可思议吧？这段荒诞又可笑的感情，迎来了如同因果律一般的结局，不也挺好的吗？——毕竟，我喜欢过太多人了。像我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获得幸福。”
“嘻嘻嘻，就算是你，也会有不坦诚的时候吗？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啊！对那位魔君，是陪伴；对那位仙厨，是赞赏；对那位人类，是怜惜；对那位神将，是知己；对你的老师，是占有。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嘻嘻嘻，只有在你第一次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是爱情的懵懂——啊，多么沉重又小心翼翼的爱！”
“你说的没错——这份爱意太过沉重，沉重到她根本无法承担。不过，幸亏我已经选择了和你交易，这样，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应该说，还好她不知道。毕竟，已经涉及到因果律的初恋，可真是让人难以开口呢……”
“啧。”
“其五，在我的某个洞府里，有一座精心打理的坟墓，那里埋葬着一位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偶尔……去打理一下吧？或者如果你不愿意，把它交给夭夭也可以。”
“倘若不是她的离去，你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没有办法跟你像现在这般交流。也许，我应该感谢她？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人生中有三次重大转变。我的亲人们赋予我肉/体，在他们死后，我舍弃了肉/体舍弃了一切修炼成神。云枫赋予我感情，是她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一个生物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具有的感情。在她死之后，我亲手斩断自己所有的情丝，我已经不需要任何感情了。柳寻赋予了我人性，是她在日常生活中改变我麻木的心，让我懂得了怜悯。在她死后，我的人生再无起伏，变得麻木，而无趣。”
“而在东方宵月选择和你拉开距离的一刹那，便注定了你现在的结局。”
“呵，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未必是一件坏事。”
“你恨他们吗？”
“以前也许恨过吧？但是，现在的我，连『恨』这种情绪，都没有呢。”
“我还需要……帮你做什么事吗？”
“硬要说的话，也算有吧？”
“怎么了吗？”
“在最后，能不能麻烦你对我说句话呢？”
“需要我说什么呢？”
“就说——『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吧？”
“……”
镜中人沉默了，然后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说啊——你这家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呐！”
一面巨大的镜子伫立在虚无空间。
一名黑发金眸的黑袍女子站在镜子面前，她勾了勾嘴角，然后打了个响指。于是镜子里的人模样开始旋转，最终定格成一位黑发黑瞳的白衣女子。
“你又何必如此？”镜中人的表情很严肃，仿佛在生气。
“非也，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哦。”黑袍女子笑道。
“哼，说的好听，不过是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罢了！”
“可是，这样并非违反约定，你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次叫我出来，何事？”
“没事，只是告诉你一声，约定的部分内容现在都已经完成了。”
“嗯，你特意叫我出来，不止如此吧？”
“虽然我叫你出来并非只是如此，但是你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不如你先开口？说不定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呢？”
“你这招对我没用的，不过我的确有话要说。”
“请说——”
“我不懂，你为什么没有吞噬我。明明合约里那样说了，你却只是把我困在你的精神世界。怎么？是折磨我吗？”
“我这样做，你不开心吗？”
“你违约了。”
“真是不坦率呢……明明见到那些人，你很开心吧？”
“你就是我，又怎会不知我的想法呢？『情感』这种东西，早就不在我的体内了。当合约成立的那一刻起，我的一切情感都已经变成了你的东西，又何来高兴呢？”
“你确定，你对现世已经没有留恋了吗？比如那位仙厨，比如那位仙子，又或许——那位系统持有者？”
“我与忘语自相识以来互相信任共同修炼，最后互救一命，现在早已两不相欠。我跟凤燃自小相识，她为我锤炼身体教我法术，我为她端茶倒水教她人性。她察觉到我身体的异样，她察觉到我身份的问题，却从未找我商量诉说。我独自安排好了后事，我私自答应了你的交易，也从未跟她提起。我们互相隐瞒，到最后，也互不相欠。”
“那——那位东方家主呢？”
“我收她为徒，授她法术，教她做人，三番五次救她性命。她助我恢复记忆，幻境中舍命救我，甚至后来为了我的失忆症想好了后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亏欠。”
“嘛，要不要去见一些人？”
“见谁？”
“见一些……你最后想见的人。”
“？”
“我会给你三个时辰的时间，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或者……什么都不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不要……猜猜看？”
深夜，十六层的大楼里，某一间房间还亮着。
离欢现在还不需要睡觉，她在整理一些情报。忽然从窗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敏锐地回头，在看到窗边的人影之后便放下了戒备。
“这么晚了，我没想过你会过来。”离欢看着那个人影说道。
“打扰你了。”那个人轻声说道，“东方小友……不在吗？”
“东方阁下在执行任务，大概还需要挺久。”
“是嘛，那太好了。”
“？”
“因为，如果她看到我的话，一定会不自在吧？所以这样，足够了。”
“那你今晚……？”
“我想转交给你一样东西，如果东方小友回来了，请你交给她。”那人的右手张开，一柄巨大的金色钢爪浮在空中。
“这是——！”离欢一惊。
“这把武器，以后便是她的了。”那人说道，“如果她不想要，丢掉也无所谓。”
“你可真是恶劣，你明知道东方阁下会怎么做。”离欢接下了钢爪，把它放在桌上。
两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离欢看着那人的影子，先开了口：“你……要走了吗？”
“嗯。”那人应道，“不过呢，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想必见到了你，她也会高兴的。”离欢低声说道。
“可不是嘛，别看她平时那么稳重，实际上可是个爱哭鬼呢。”
“那你可得小心点，不要被砍到哦。”
两人再度沉默，这次，是对方先开的口：“怎么？没想到你会如此消沉。跟东方小友待久了，变得感性了吗？”
“对不起。”
“为何道歉？”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并没有多难过。所以，对不起。”
“你又何须如此？你我本不过是路人罢了。”
在最后的最后，离欢看着那人的身影逐渐融合在夜空中，耳边隐约传来对方的声音，像风一般——
“东方小友……就交给你了。”
后记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完成一个位面后回来休息的第三天了。
那天，离欢拉着我进了卧室，然后跟我说道：“北堂前辈已经离开了。”
我微微一愣，却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心里有些唏嘘——
原来在听到这种消息之时，我已经不会感到难过了。
是拜那么多次位面的生离死别所赐，让我已经变得可以笑看生死了？还是因为，其实我早已对那件事看开了呢？
后来，离欢让我去找赤炎仙子，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还是去了。在聊天的时候我提到了这件事，不过仙子似乎看起来很惊讶。再然后，仙子便垂下了目光，不再说话了。
看着仙子的侧脸，我不禁发出一阵感慨。赤炎仙子的模样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标致了，也更加冷清了。就好像——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能像那个人一样，再次走进她的心里。
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悲伤，在我看来，那纯粹是自作自受，那是她的因果。
当我脑海中浮现这样的想法后，我不禁有些诧异——
原来我已经变得如此冷血了吗？还是说……我已经看的足够通透了呢？
告别了赤炎仙子后我回了家，然后跟离欢说起这件事。离欢只是笑着说我现在越来越像北堂前辈了，于是我问她：“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她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仿佛一切的事情与她无关一般：“谁又能确切地说那是好是坏呢？倘若能够轻易判断，那么东方阁下最终也会像北堂前辈放弃了那位仙子一样放弃我吗？”
我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正面回答她：“至少——现在不会吧。”
“东方阁下可真是不解风情呢。”
“既然你早已知晓答案，又何必拿这种问题来打趣我？”
离欢伸出手，娇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之后便去整理我带回来的资料了，我关闭系统页面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推门便看见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我抬起头，看向了窗外那无边的夜色。
我想，这便是我跟北堂前辈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