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可语怪力乱神【完结】>第34章 真实

  一击不中,来者丝毫没有停顿,一柄袖箭迎面刺来,被气劲一推,堪堪割下两缕发丝。

  秦鸿风袍袖一扬,化去攻势,清鸿影刚要出鞘,却看到来者面貌,不禁一顿,皱了眉,“燕宁,你做什么?”

  燕宁被真气震退出去,撞到墙上才落下,身体砸碎了案几,受了内伤,唇角沁出血迹。

  秦鸿风不好与他动武,收了清鸿影,过去扶他。

  却见燕宁陡然暴起,好像没有痛觉般,抓着袖箭又朝秦鸿风的胸膛刺过来。

  秦鸿风两指一夹,当啷一声就将剑身夹断,燕宁双目血红,额上青筋暴起,却像一剑刺入了岩石中般动弹不得。

  秦鸿风看燕宁目无焦距,印堂漆黑,知道他是被不好的东西上了身。另一只手掐了个诀,嘴里喃喃有词,一指点上了燕宁的额头,被指尖点着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金印,华光大显,立时逼退了脑门的黑气。

  燕宁浑身一颤,面容青白,僵直片刻后就痉挛起来,手脚不受控制,袖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好像有股气在身体内窜来窜去,在寻找脱身的地方。片刻后,燕宁身子后仰,嘴大张,一股黑气从口中飞速逃出,片刻也未停留,就从敞开的窗户向外逃窜。

  秦鸿风袍袖一荡,清鸿影倏地飞出,追寻而去。

  燕宁失去意识,软软倒下,被秦鸿风接住,扶回床上。

  诊了脉知道他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受惊,便放下心,喂了他颗强本固元的丹药,又拂了他的睡穴,让他好好休息。

  秦鸿风起身,捡起钉在地上的匕首,看了看一旁断裂的袖箭,有些可惜,这都是他前世特地做给燕宁防身用的东西,凡间的精钢宝物没有比它更坚硬锐利的了。明明早就遗失在宫殿的一场大火中,不知怎么又会回到燕宁手上?

  他垂下眼,掐指推算了下,回根溯往,似乎隐隐漏了个变数。

  他心中不定,更坚定了快些离开的想法。

  是以燕宁从昏睡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驾马车中。

  一觉睡去了一个白日,外头已入了夜,车中高床软枕,夜风吹过车壁传来空鼓拍击的响声,马蹄清脆,车轮辘辘而行。

  燕宁掀开布帘探身出来,秦鸿风在外头驾车。长发和衣襟被迎面来的风吹得飞扬起来,

  燕宁钻出来和他并排坐在一块儿。

  秦鸿风握着缰绳,侧脸看了看他,笑了笑,“你出来做什么?外头风大,小心着凉了。”

  燕宁揣了袖子,两腿盘坐,身子缩起来靠着轿壁,“里头睡久了,出来陪你一会儿。”

  他们行上山道,两侧树影重重叠叠,鬼魆魆一片,浸泡在一片凄冷的月光中。

  外头可不比车里,夜里风大,马车又疾,吹在面上真如刮骨钢刀般凌冽。

  燕宁抬起手,往掌心里呼着气,“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都没好好告别一下。”

  “山中有些事,少白传信过来让我们早点回去。”秦鸿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慌。

  燕宁抱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闻言侧了一点脸瞧着他,“什么事这么急呀?”

  秦鸿风一笑,捏了下他的鼻尖,“让你快点还阳。”

  燕宁猛地抬手捂住鼻子,脸一下红起来,呆愣片刻,胡乱点了点头,“噢。”他手撑着木板往秦鸿风那边靠了靠,望着眼前绵延弯折的山道,心中又有些不安,“那还阳要做些什么呀?回去就进行吗?到时候会有什么变化吗?我还会记得这段时间的事吗?”

  “你一下问了这么多,要我怎么回答?”秦鸿风打趣他。

  燕宁抿了抿唇,“你随便说说吧,我就是想知道还阳后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应该也差不多,”秦鸿风顿了顿,“不过你现在身体里只有两魄,剩下的被我收在一个木偶里,当务之急就是将你们的魂魄融而为一,耽搁得越久风险越大。”

  “木偶?”车轮碾过颗小石子,颠簸了下,燕宁身子晃动,抓了秦鸿飞的胳膊才坐稳。秦鸿风让他坐回车厢里去,燕宁仍旧摇头,“没事,你接着说。”

  “昔年郗王宫大火,你的魂魄不知怎的四散游离,未返阴间,我走遍三界六道,找全了三魂五魄,但还差两魄怎么也找不到,阴差阳错,倒让狐非欢送来了。魂魄离体,没有依附的东西就会逐渐消亡,拖得越久阳气越弱,越难复生。我把找到的魂魄汇入了一株神木里,雕作木偶,等三魂七魄齐全,才可施展还阳的法术。”

  燕宁听得张口结舌,“所以木偶里,还有一个我?”

  秦鸿风纠正,“什么一个两个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

  燕宁一下无可反驳,张了张嘴却哑了声,他心中觉得别扭,一想到好好一个人被割成两部分,这世上还有一个与自己有着同样记忆、同样感受的存在,只觉得十分诡异。

  燕宁之前被秦鸿风一掌击中还是受了伤的,虽然服了药体质还虚,又坐在马车前头受了这许久的风,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秦鸿风吁停了马,转身从车厢里抱了条雪色貂裘披风出来给他围上。燕宁整个人被埋在纯白的貂绒里,只露出黑漆漆的一双眼,衬得眉眼愈黑,唇色愈红,长睫扑闪,灵动生姿,真如冰雕玉砌的一般。

  秦鸿风看着喜欢,心中情愫都泛滥起来,他抱了燕宁在怀里,吻了吻他的眼睛,“你从前可从没说过喜欢我,你要是说了,我也不至于……”他似是想到什么,一下噤声。

  “什么?”燕宁浑身暖烘烘的,正觉舒服,见他一下顿住不说话了,不禁追问。

  秦鸿风笑了笑,“没什么,我是说我也不至于一直忐忑猜测,不敢以真心相托。”

  他这话说得柔情蜜意,温情款款,叫人多高兴呀。情意没有错付,自己喜欢的人也正喜欢着自己。燕宁把脑袋往狐裘里埋得更深,毛软乎乎地贴在身上,叫人浑身发烫,心动不止。他舒心惬意,禁不住地傻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人。

  秦鸿风放缓了车速,闲适地信马由缰,二人慢悠悠地迎着朗月清风而行。

  燕宁从包裹里翻出串葡萄来吃,他虽然不能吃人世的谷物,但这些天然的水果他都可下肚。

  揪下一颗剥了皮喂过去,秦鸿风探头过去咽了,嘴唇擦过满是汁液的指尖,就沾了一层水色,晶莹欲滴,燕宁瞧得发起了呆,被秦鸿风曲指弹了下脑门,抬眼瞧见这人戏谑的笑意,火烧火燎般,一小串葡萄又把燕宁吃得面红耳热,直骂自己怎么满脑子情色绮思。

  葡萄吃完,他把梗子一丢,拿布巾擦了擦手,遥望天边,已渐渐浮起曙色。群山沐浴着金光,深谷密林间缭绕着晨雾,鸟群振翅而起,迎着喷薄的霞光而去。

  燕宁眯着眼瞧着山间日出的景色,寒意已消,便解了身上的披风。秦鸿风驱车从山间小路汇入了平直的官道,路上渐渐也有了赶路的商贩行人。燕宁脑袋靠着车门,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

  “你之前昏过去受了伤休息得不好,还是再到里面躺一会吧。”

  燕宁困惑地重复了一下,“昏过去?”

  秦鸿风点了点头,“你在谢府被别的东西上了身,在我进门的时候从背后偷袭,我不知道是你,一时下了重手。”

  燕宁大为惊愕,杵着脑袋死命想了会儿,“怎么会?我就记得上午我一转头你就不在了,颐越也收拾了东西回了书房,我无事可做就在宅子里逛逛,然后走到了后院里,我瞧见谢母住的那个屋子的门开了,里头黑漆漆的,颐越不是说过她有病在身,不能受风吗?我觉得奇怪,就过去看看……”他说着说着,却停下来了。

  秦鸿风问道,“想到什么了?”

  燕宁神色变了变,压低了声音,“屋子里头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刚进门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伤到你了吗?在哪里?”他焦虑地询问,要去掀秦鸿风的衣服。

  “没有。”秦鸿风被他逗笑了,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住他乱动的手,“你还伤不了我。”

  燕宁被他拉着手,就老实下来,他看秦鸿风言笑如常,知道自己的确没伤着他,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担心起来,“在谢府的是什么鬼怪?颐越一个人在府内,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还是回去看一下吧。”

  秦鸿风面色不改,淡然地回,“不会的,他是最安全的,自有人会护着他。”

  燕宁一怔,“是来买画的那个人吗?”

  “你认出了?”

  燕宁说,“很难不记得啊,他从前就是悬在王位上头的一把铡刀,随时随地都可能落下来。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没有死,还回到了这儿。可他如果没有死,谢琦湘当初向我献的人头又是谁的呢?”

  “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燕宁有些惶惑。

  秦鸿风笑笑,“别管他们了,你只要知道燕昭洺不会伤他就行了。”

  燕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不止这些,我还顾虑别的事,总觉得很多地方没想明白,想再回去看看。”

  秦鸿风挑了挑眉,“哦?哪些事情?”

  “比如殷娆说的那些话,她那晚用了这么严重的词,依我对她的了解,她绝没有这么恨我。而且,她那时候好像不在看我。”燕宁皱了皱眉,“在谢府的时候也一样,我的确是失足才落水的,她如果真的要杀我,有更多一击毙命的方法,为什么要这样麻烦?以及酒楼里碰到的母子,那女子在一个劲地让我走,城里有什么让她畏惧的东西?所有这些碰到的人,她们似乎都想要告诉我些什么,只是畏于什么,没有说出口。”

  秦鸿风身形僵硬了一下,面色似乎有些不悦,“不要再管那座城里的事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既然已无可挽回,困于往事没有好处。”

  燕宁听他说得毫无回圜余地,也没有勉强。说来也奇怪,他记忆中桩桩件件的确鲜活如亲身所历,每一个细节都一清二楚,却总像隔着一层蒙昧的纱,像在听一场动情的戏,他忍不住婆娑落泪,却还像是旁观他人的故事,只是被牵动了情绪。

  唯有身边这个人,他不由抓紧了秦鸿风,是切切实实陪在身边的,能让他感到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