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可语怪力乱神【完结】>第33章 阴吏

  第二日,顾伯敲了门来请他们去前厅用早饭。

  燕宁到大厅时,看到谢颐越正伏着身,快趴在桌子上了,十分专注,走近了看才发现他在作画,头发胡乱挽着,脸上还沾了点墨迹,几幅完成的字画已经被悬挂起来晾干。

  见他们来了,搁了笔朝他们一笑,“你们起了呀,实在不好意思,前天就有人订了几幅贺寿的字画,要赶工出来。书房里光线不好,我就都摆到外头来了。”

  “是我们打扰了才是。”燕宁去看他的成品,发现他的字铁画银钩,笔力千钧,画则色秀淑丽,十分雅致,都是佳作,不由出言赞叹。

  谢颐越用袖子擦了擦汗,腼腆地抿唇一笑,“公子谬赞了,都是闲暇时摸索着写着玩的,难得有人喜欢,登不得大雅之堂。”

  燕宁看了看内容,发现虽说是贺寿的主题,除了常规的百寿图,三星报喜,那画里花鸟虫鱼,书法里狂草小篆肚痛贴,什么都有。

  他撩起几张看了看,“贺个寿罢了,怎么要了这么多张?”

  谢颐越双眼很亮,满面欣喜,“这下订的人是我的知音,说来惭愧,自我这书画摊摆出来至今都鲜有人问津,今个儿还是第一次开了张。我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随我发挥,他只订了五幅,钱给的太多了,我想着再送一些。字画这种不在于价格,最重要的是有人赏识,那我便知足了。”

  “那你给他送去吗?”

  谢颐越弯下身,将刚完成的一副挂起,“他说今日来取。”

  燕宁莞尔,“你这不是做生意,你这是要把书画摊开到人家家里去了。”

  谢颐越听他这样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太多了吗?也没事,到时候让他来选一选,喜欢的就拿去,不喜欢的我还留着,只当交个朋友了。”

  秦鸿风也在看他的画,听到这句,便问,“那你卖我们两幅如何?”

  谢颐越走过来,十分豪爽,“何须卖呢?若有中意的,拿去便可。”

  秦鸿风摇头,“那可不行,叨扰多日,还要白拿书画,这岂不成强盗了吗?”

  “是啊,”燕宁附和,“我们是真心欣赏宣远兄的才气,若连这点小钱也推拒,未免太见外了。”

  谢颐越一顿,笑了笑,“好吧,是我思虑不周,那你们喜欢哪副呢?我去取下来。”

  秦鸿风扫了一圈,点了幅山水画和模仿魏碑的字。

  三人正品评时,门外传来叩门声,顾伯去看了看,回来说是买画的来了。

  谢颐越极欣喜,从椅上站起,整理了下衣着,才发现刚刚沾上了不少墨迹,十分不端正,有些踌躇要不要回房去换件衣服,嘴里喃喃说,“怎么来的这样快,这幅样子见客只怕不太礼貌了。”

  燕宁笑起来,“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去见姑娘,他看字画就够了,也不看人。”

  正说着,影壁后便走出个身影,身形高大,剑眉星目,威势逼人。

  燕宁瞧见来人样貌,面色一僵,冷嘲一句,“想不到还真是看人来的。”

  那人冷冽的目光扫过来,在燕宁和秦鸿风的身上停了下,但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移开。只是朝着谢颐越走过去,惜字如金地说,“我来取画。”

  谢颐越满面笑意,“昭洺兄,”他指了指椅上的几幅“这几幅是贺寿图,”又朝桌上一点,“还有一些是附赠的,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多画了一些,你不妨挑一挑,看上哪些就拿去。”

  那人目光扫了一圈,“都很好。”

  谢颐越一怔,“啊?”

  “多少钱?”

  谢颐越连连摆手,“当日给的价钱已远远超过了,不能再收钱了。”

  燕昭洺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垂了眼弯下腰将字画卷起,谢颐越倾身过来帮着收拾,拢共十几幅尽数抱在怀里。

  他站起身,又指了指秦鸿风手中的几幅,“这几幅呢?”

  谢颐越有些为难,“我已经送给秦兄了。”

  “不收钱?”

  谢颐越有些尴尬笑笑,“是朋友的赠礼。”

  明显感到周围气压变低了,但燕昭洺天生一张死人脸,倒也看不出高不高兴。硬邦邦又吐出几个字,“我很喜欢。”

  燕宁有些无语,那几幅是卷起来的,连个墨点都没透出,从哪里看得出喜不喜欢。

  谢颐越也有些为难,总不能把送人的东西再取回来。

  “你再替我画两张,一模一样的就可。”

  “做什么用?”

  燕昭洺简短地回,“收藏,双倍价格。”

  这下谢颐越要是还觉得正常,便是他自己有问题了。他皱了眉,强调说,“在下卖画虽是迫于生计,但也希望作品能到一个懂的人手里,不想平白糟蹋了。”

  燕昭洺硬邦邦地回,“我的确喜欢。”

  谢颐越满面狐疑,“之前也有人打着惜才的名号,砸了大把钱,想让我去仿名家的字画,他们则以高价出售谋利。作伪的事我是不做的,你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恐怕要失望了。”

  燕昭洺面色不变,“你误会了。”

  谢颐越抱着胸,目光更加不善,“那不知兄台好赖不辨地买那么多字画回去做什么?是嫌家里有钱堵得慌吗?”

  燕昭洺此时才知道何为有口难言。

  憋了半天,才说,“你今日有客,我不打扰,改日再拜会。”说完便抱着画转身走了。

  燕宁旁观了全程,此时只想说一句好蠢。

  经历了昨日的事,他对燕昭洺出现在此已接受得十分坦然,他刚想转身问秦鸿风此人是鬼魂还是其他妖邪,秦鸿风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字画堆在一旁的椅子上。

  门外一棵歪脖子杨柳树,一条小河汩汩流经。

  燕昭洺便在这棵树下等人。

  秦鸿风缓步过来,一边走一边打量,此人身上皆是死气,显然不是活人,却又不惧阳光,白日行走与正常人无二,也能与活人交流。他顿了顿,一眼瞥见此人腰间插着的令牌,这才算是认出了。

  “原来是入了阴司,做了阴吏。”

  燕昭洺转过身来,他五官本就生得冷而凶,性格也不苟言笑,眼下职务所需,身处幽冥,日日与冤魂厉鬼为伍,手中沾满杀虐,单看面相更加刻薄寡恩,不近人情。

  “生死有别,你们不能留。”燕昭洺仍旧说得简练,好像说长句子会要了他的命。

  秦鸿风开了眼,能看到燕昭洺本相,他满脸刻满了血红的符咒,双手缠着锁鬼的铁链,专职抓捕散在人间的孤魂野鬼,虽为阴吏,亦是受罚,“雍州城人鬼共存,迟早会被发现。”

  “嗯。”燕昭洺反应冷淡,那张面孔僵硬得好像涂在墙面风干的颜料,“一天。前事不计,但如果明日我还见到他,我会抓他回去。”

  语毕,旋身化作了一只黑色的大鸟,羽翼遮天蔽日,向天际飞去,正是他们二人在夜晚曾看到过的,叼走了霍将军人头的那只怪鸟。

  秦鸿风想着燕昭洺说的他,才明白“他”指的是燕宁,燕昭洺而今不抓燕宁回去,是卖秦鸿风一个人情。掌管阴司的阴吏都看出了燕宁体内的魂魄不是生人,他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呢?

  燕宁记忆恢复的速度这样快,远远超过他的估计。他原以为记忆这种东西,得魂魄合一才能恢复完全,却没想到他只是略提点了下,燕宁就全都想起来了。

  容貌和身份可以作伪,但记忆不会。入城以来燕宁的种种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也能感受到这份情真意切。纵使他原先存有疑虑,现在也应该放心了才是。

  此前,他早知道燕昭洺掌管这块地方,专缚孤魂野鬼,却擅自动用职权,放鬼还阳,使得雍州城成了一座人鬼共存的教外之地。

  数年前,此处闹了饥荒,死的人太多,阴司里挤满了等待受审的魂魄,事都堆积到一块儿,就难免有疏漏。一次阴司被天火所袭,烧毁了几本卷宗,一时间所有鬼吏判官为核对命盘忙得焦头烂额。燕昭洺就趁机将炼狱中受刑的鬼魂和一个新死的鬼对调,然后将那鬼送返了阳间。

  那从炼狱中拎出的鬼便是谢琦湘。他将谢琦湘留在城中,给了他一段新的记忆和身份。又留一分神识化作又老又聋的老仆来照看他,看起来天衣无缝,就这么诓骗着此人过了几年。再偷偷在这座城上施了障眼法,瞒过上司同僚耳目,竟真的神不知鬼不觉。

  因此,秦鸿风在此城内召故人上来做戏给燕宁看,燕昭洺为免牵连自身,绝不会声张,反而会帮忙掩护,不会惊动堂上高坐的那位。

  只是昨夜殷娆受了刺激突然化为恶鬼,秦鸿风一剑下去,致其魂飞魄散。如此下面关押的数目就不对了,恐怕会有波折。为避免阴司查探,他的确该带着燕宁快些离开。

  既然目的已达,当务之急就是尽早回去,谋定计划,施展重生的法术,免得燕宁再多受苦。

  秦鸿风转身回了谢府,径直去找燕宁。

  大堂空无一人,刚才的狼藉已全都收拾好了。他转回下榻的客房,也没有人影,不禁有些奇怪。忽听得身后利器破空而来的锐响,他拧身避开,一把精钢打造的匕首便钉入他刚刚站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