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60章 追妻,但找不到火葬场

  余逸人一向心高气傲,年轻时医术在师门中出类拔萃,一时没有对手。他听说京中是名医云集之地,便离乡赴京。他的医术逐渐震动京师,就在那里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如此在京中过了十余年。

  不期一日有远客来访,请他前往燕州给人治伤,有千两金银酬谢。余逸人见事有蹊跷,没有立即应下,转天托人探访,方知来的两人是一伙啸聚山林的土匪。那伙土匪已聚集有数万人,而那个伤重请他治疗的便是这伙土匪的头目。

  余逸人怕惹上麻烦,便说内人身怀六甲、胎像不稳,以此为由拒绝了。来人两个多番相劝,又将诊金加到两千两,余逸人仍不松口。

  来人苦苦求过,见他不允,无言去了。转天出诊时便接到家里小厮传信,说有人闹事。余逸人回家一看,一个身材壮硕的疯汉正赤膊在他门前拿着刀乱砍。疯汉也不砍人,只是照着大门、牌匾等乱劈,余逸人的妻子扶着肚子在门内远远看了,吓得不轻。

  此时那两个来人出现,喝止那疯汉,又将他拖走。余逸人明白,这是来恐吓他的。

  他这人气性一向不小,又笃定他们威胁归威胁,不会真的杀人,因此仍未松口。

  过了不几日,京中纷纷传言,说那土匪头目伤重而亡。余逸人听了庆幸,心想躲过一劫。不料到家一看,府中下人均已倒在血泊之中。转进内堂,则见妻子卧在床上,腹部剖开,里面成形的胎儿被割掉了脑袋,头颅被悬在房梁之上。

  后来他隐姓埋名逃亡天涯,枕霞山庄清剿了那伙匪寇,余逸人才敢回到北地。适逢瘟疫流行,余逸人在蓟州为贫民治病,结识了陆图南。枕霞山庄出钱出力,余逸人出方,在城中开设药棚,那瘟疫才渐渐平息下去。

  这段旧事是余逸人一生之痛,即使对陆图南他也未曾讲过,只是心中记下这份恩情而已。

  后来许初长大成人,他不得不忍痛将这一教训传给许初。

  “象齿焚身,怀璧其罪,别人只因你有本事就会害你。徒儿啊,你知道这时候如何才能保全自己吗?”

  许初想了又想,摇头不知。

  一向心高气傲的余逸人长叹一声。“若想保全,只能帮他。”

  许初点头记下了,余逸人又道:“那起子无能小人的威胁自不必当回事,但若他真能做到你就要小心,他既然说出口,必然要实现。”

  许初应下了。彼时窗外暑气蒸腾,蝉鸣如瀑,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忘怀的一个午后。

  枕霞山庄的分舵里这二日热闹无比,许初只觉得比他身在乡野之时还要寂寞,想了想便去白马寺拜访。那日他上街给自己买治疗寒毒的药,被那个白面男子碰见说陆元朗跟踪他,现在想来是那男子错了,跟踪他的是邬落梅、常永的手下。

  只是既然如此,现在他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跟踪,可是许初仍觉得背后总有眼睛盯着他。

  他借着看摊贩售卖的小东西回头看了几次,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许初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又安心往前行。

  见到觉容时触动他的心事,又想起觉容提点他“象齿焚身”的典故,想不到这么快就应在了他自己身上。觉容见到他便高兴,留他吃了素斋,请他给寺中病人诊治了一番,到天将晚才放他离去。

  许初出了山门,就看到一人在不远处树下站着,马儿在他身旁安静吃草。

  “遂之!”

  陆元朗喊他,一转头俊明无俦。许初一愣,牵马走了过去。

  他那匹马是在蓟州时陆元朗跟他一起选的。他将陆元朗指出来的几匹骑上去试了,只觉得这匹温顺而矫健,最是投缘。

  一路上两匹马也熟络了起来,此刻凑到一起就贴着蹭脖子。

  “陆——呃,元朗怎么来了?”

  “连日忙碌,今天想透透气,听下人说你来了白马寺,便也进山一观。”说着两人便牵马朝山下走。

  “昨天也没顾上问你,遂之可还好?”

  “元朗事务繁忙,不必为我费心的。我一切都好。”

  “在府中怕是无聊吧?”

  “我在山野中过惯了,岂会觉得无聊?出来一瞧,倒觉得世事繁华,看不尽、听不完呢。”

  “待我忙完这阵,带你好好在豫州逛一逛。回蓟州时我们换条路走,再见些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好。”

  “如此便多谢元朗了。”

  许初答得坦然,语气是一贯的客气谦逊,但陆元朗总觉得有种异样。

  “这几日实在不得空,酉郎那边几日后就要推举宗主,还有——”

  许初笑着打断他。“这些事元朗何必对我言讲?”

  陆元朗自忖片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许初讲。这些事他做便做了,没有必要对任何人解释,尤其是许初这个局外人。此事他是有对不住许初的地方,但是他必会付以加倍的补偿。

  他默然无语,跟许初并肩前行。这几天的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刚有时间放放风,他便想见许初,到了门前听人说许初来了白马寺,他便直接要人备马一路追了过来,不料许初好像并不想听他讲。

  陆元朗看向身边人,只见他目视前方,眉目安然,似乎并无异常,又似乎全不一样。陆元朗便盯着许初看,看他额前碎发被风拂动。

  待回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许初仍然盯着前路不看他,陆元朗便了然了。

  “离关闭城门还有一会儿,你我到处逛逛可好?”

  “在下奉陪。”

  陆元朗翻身上马,许初跟着,两人就在山中奔驰起来。春夏之交绿树浓阴,花香阵阵,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两人各怀心事,只觉得不安。

  到了无人之处陆元朗下马,许初跟着他将马拴在树上,正想找个什么由头随便寒暄两句,刚刚陆元朗那么盯着他,简直要让他心都跳出来了。不料陆元朗开口说到:

  “遂之,我知道你在怨我。我若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

  “元朗怎么又提起此事,”许初打断他,“你的处境我明白。事情到这个地步岂有半途而废之理?顾七公子与你情义非凡,你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说实话,你此时若弃他不管,我倒觉得不该呢。何况凭我自己,原也没本事报仇,现在元朗肯帮我,只不过是等上一阵子,我岂会不快?”

  陆元朗下马前本想了很多话,到此又被许初堵了回去,让他一拳打在了虚空里。于情于理,许初都看透了,话里尽是让他窝心的尊重和体谅。

  许初对他一向是这样尊重体谅的。刚入山庄时还更加拘礼谨慎,礼数周全。念及此,陆元朗忽而发现了许初的异样之处:那时许初虽然客气,但他感觉得到许初是想接近他的。现在的尊重和体谅则像是一面盾,用以阻挡他的靠近。

  “遂之——”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元朗不必再为此事挂怀。”

  陆元朗抿唇默然,他在努力回想自己遗漏的东西。许初心中忐忑,陆元朗似乎并没有全然放心,他自问刚刚的回答也不是违心之语,不至于被看出破绽吧?

  “遂之,你是不是在为我那天晚上对常永、邬落梅说的话生气?”

  许初心头一滞。待要否认,又忍不住想听听陆元朗的解释。

  “我没有把握在他们之前救下你,那些话都是唬人的。若让他们知道我要救你,那就不好谈了,”陆元朗低头一笑,“遂之总不会觉得我是那般狼心狗肺之人吧?”

  许初听了又觉得无趣。陆元朗的回答他能想到,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他又何从推考真假。

  在陆元朗和顾瞻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可以挪来借去的工具,为了让他听话,什么手段会使不出来?他再问,也不过是像那一夜对陆元朗敞开伤口一样,再次向他确认了这要挟的有效罢了。

  “我知道。”许初强迫自己冲陆元朗一笑。

  又是这样的体谅。陆元朗思考着,觉得也无甚遗漏,可他的心偏偏觉得哪里不够,他仔细去看许初的面庞,更觉得他面色不好,仿佛有些病容。

  “我已经给一清去信了,他办事你尽管放心,想来等你我回到蓟州,他应该将地方安排妥当了。”

  许初为陆元朗治病何曾图报,他自以为心地干净,因此旁人再怎么以不堪的眼神看待他在陆元朗身边的角色他都能一笑置之。当初他暗自发誓,这份感情他既然拿出来就要不染尘埃,可现在陆元朗是非要他这颗心落在泥土里不可。

  “多谢元朗和一清了。”

  许初那神情好像没有丝毫怀疑,但又全不见欣然之色。陆元朗只想一再承诺自己会帮许初报仇、会帮他实现愿望,可想来已是全都说过了,许初也表示相信。

  他为何还要重申呢?

  陆元朗世情练达,他知道对未来的承诺不过是对当下的索取罢了。可他想从许初身上索取什么,他却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