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33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样跑了,跑去哪呢?陆元朗岂会是拖欠店钱的人。许初心想,他身上只有那两枚金针值钱,当了倒是足够盘费,可那是师父留下的东西,他实在舍不得。

  “若如此,咱们再去哪赚钱呢?”

  “遂之放心,实在不行,只能我去街头卖艺了。”

  许初知道他是说笑,堂堂陆大庄主、江湖第一的剑客,当街卖艺?

  “元朗穿着太素了些,若像别的老爷、公子,身上带些玉佩金坠,随便当一个,也就值钱了。”

  陆元朗笑道:“我嫌那些东西累赘。在家里还好,出门行走多有不便,还白白招人眼目。”

  正在说着,店伙计上来说李大官人找。许初听了便要下楼,陆元朗拉住他,站在二楼栏杆处向下望。

  “李大官人来所为何事啊?”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特来请那位先生为拙荆治病。”

  “乡野村医,入不得您家高门大户,李大官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人在楼下吞声踯躅,而后下定决心抱拳行礼:“适才在下多有得罪,二位勿怪。”

  陆元朗这才让许初下楼,随那姓李的到他宅邸去。

  李家带他俩直接到后堂去,也不再避讳,直接将床帏掀开了。许初看了便是一惊,那妇人面上几无血色,唇色发青,看到来人只是略睁了睁眼,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的侍女说到:“我家夫人自从小产后即落血不止,已经两个月未曾下地了,前些日腹痛难忍,直喊着‘肠子断了’,这几日是连哭喊也没力气了。”

  许初听了心中大定,心想不过是一个产后出血,还有得治的,便请来脉枕。

  还未及问脉,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妇进来,那李大官人便迎上去叫“母亲”。

  “听说又来了个神医?看得如何啊?”

  许初行了礼,说到还没请脉,那老妇便在一旁坐着看,陆元朗则打量了这老妇几次。

  稍一切脉许初就变了脸色,缓缓收回手,同陆元朗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初请他家人到外面谈话,避开病人。

  “恕在下无能,娘子的病,恐已无回天之力了。”

  “你这混子!午时明明说可以治得!怕不是拿爷爷开心呢!”

  陆元朗道:“你好不明理!我们若想骗你,随便开几服补药就是了。这是我家先生心地无私,这才以实言相告!”

  许初继续道:“你家娘子的病与生产无关,是中了慢毒,如今毒已侵骨,救不得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产下的死婴身上应当是青黑的。”

  那姓李的先是一愣,随后发作道:“好好在家里待着,怎么会中毒!分明是你这江湖骗子信口胡说!来人,给我打出去!”

  一众家丁显然早已等候在暗处,此时一涌而出,手上都拿着棍棒。

  陆元朗挡在许初身前:“谁敢?!”

  “给我上!”

  家丁扑了上来,陆元朗长剑一挥未伤一人,剑气却逼得众人倒退了两步。

  “儿啊!”那老妇走了上来,“你好不晓事!既看不好,人家也未曾诈骗我们钱财,让他们走就是了!”

  “母亲,你不知道,今天在茶棚——”

  “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再给媳妇看病?”

  那男子听了这才罢了,许初松了口气,却见陆元朗盯着看老夫人看。

  二人从李家出来,许初叹气说到:“元朗莫怪。我虽有办法给她续几天命,然而看她那毒是经年累月所致,下毒的人必在身边。我若让她有些起色,引得那人再次下手,反而害了她。师父曾有教诲,害人的事是不可为的。”

  “遂之何必道歉,原是我胡乱答应他的。既有先师遗训,自然以你为主。方才你可见那老夫人的神情举止了?我怀疑下毒的人就是她,至少她也是个知情的,所以你说出下毒来的时候,她急于放我两个走,怕深究下去露了馅。”

  许初惊诧,忙问到:“元朗既然看了出来,为什么不说明呢?”

  “那娘子已是不治了,说了有什么用?无凭无据,李大官人岂肯信咱们?再者说,自古以来也没有为妻灭母的道理,他就是信了,能有什么作为?总不至于给自己弄个家破人亡。”

  许初听了默然不语,良久叹道:“不知什么冤仇,竟对自家媳妇下这种毒手。”

  “不管他家的事了,”陆元朗无奈一笑,“如今咱俩在这杨泉县落了个骗子的名声,还是尽早离开为好。那前面不远有个当铺,咱们去弄点银子。”

  “当什么?”

  许初什么都没看清,陆元朗手上就多了一把匕首。他从来不知道陆元朗身上除了手中剑还有别的兵器。

  看那匕首的样子锋利而朴素,充满古意,许初就知道这必是名物。何况陆元朗出门带在身上,一定极为称心趁手的。

  陆元朗反复打量,沉声说:“这是我初出江湖那年家父所赠,此时事出无奈,想他老人家也能谅我,总比去当街卖艺丢他的脸强些。”

  许初从他自嘲的笑容里看出了留恋不舍。

  “既如此,元朗还是留着吧。我药箱中有两枚金针,平时很少用到,不如先当了。”

  “那怎么行,日后或许有用呢。”

  许初何尝不留恋师父的遗物。“有那套银针足够应付了。好在这金针也不是卖了,回程时赎回来就是了。”

  “遂之宁可摇铃串巷,也不肯割舍这个宝贝,必是个爱物。你休要跟我争,我不会让你割爱的。”

  许初一笑,“这匕首元朗深藏不露,想来是为危急时刻留的后手。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何况我这一路安危还要靠元朗周全呢。”

  “你别瞒我。那是不是余老前辈的遗物?”

  许初不言语。他想自己也是昏了头,怎么试图搪塞糊弄起陆元朗来了?

  “遂之啊……”陆元朗长叹一声,悔不该说出那匕首的来历。越是这种时候越见得人心,许初这样待他,他心中不好受,竟无端端想起“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句来。

  他把匕首藏回了衣服里。“不行,我不信凭你我两个还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元朗带着许初回客栈,夜色四合,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只有几个叫花子蹲在墙角,个别小本买卖的还在走街串巷卖些炊饼、熟食。

  “等等。”

  陆元朗拉住许初,许初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一人刚买了炊饼,正在拐角的暗处狼吞虎咽。

  “你看他像不像那通缉告示上的人?”

  许初是在城门口看见了通缉告示,但他没有细看,只听围观人说抓住的官府奖励一百两云云。此时那人低头吃东西,天色又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人面孔。

  陆元朗看起来很笃定,正要动手,不想那人发觉了,掉头便跑。陆元朗足下一点,只在空中一跃,便追到了那人前面。

  许初堵在后面,那逃犯见无处可去,便跪下讨饶。

  “两位好汉饶了我吧!”

  陆元朗见他衣着虽然破旧,然而料子还好,制式也整齐,便问他犯了何事。

  “小的本是沂州的公人,押送一个犯人到关州去发配。那犯人是本地的一个富户,因为王老爷有心夺了他的生意,因此设法陷害,还叫我和另一位公人路上结果他的性命。不想那犯人倒有两下子,自己撞碎枷锁跑了。与我同行的公人怕担待不起,竟诬指是我私放囚犯,小的因此便被通缉,已经跑了一月有余了。求两位好汉饶了小的吧!”

  陆元朗看了看他袖口的纹样和脚上的官靴,放开了那人。

  “那么你便走吧。”

  那人连连告谢,捡起刚刚扔下的半个炊饼跑了。

  “元朗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那告示上明写着他私放囚犯。你想若果有心为此的,自然会找好后路,岂会穿着官衣到处游荡,弄得这个落魄样子?”

  许初想来确实是这个理。

  陆元朗又笑又叹:“近日财运不济呀!好不容易抓了个通缉犯还是个有冤的。”

  回了客栈,陆元朗照旧要酒要菜要肉地吃着,一副债多了不愁的样子。以许初想来,陆元朗行走江湖遇到的危机凶险远超今日的怕是数不胜数,难怪他不愁。只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俩又不肯做那不要脸面的事,更不会做昧着良心的事,还不知道如何能弄来银子。

  正在想时,一人走到他俩桌前,抬头一看,竟是那李大官人。

  “二位,”他拱拱手,全不似白天那样倨傲跋扈,“若有空闲,请两位到我自家的酒楼坐坐,在下有事请教,关于先生所说……中毒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