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11章 再埋点土

  “遂之,我近来每用了药就觉得昏殆麻木,胸口烦闷,过了二三刻又复原如初,可正常么?”

  许初立刻放下笔走过来。“不应该啊?每次都是如此吗?”

  “每次都是如此,有五六天了。”

  “难道是虞美人?”许初想了想,“是药三分毒,这一味的毒尤其大,只是用量这么少,不该有这种反应才对。既然如此,我便将它换了吧。”

  吃过晚饭,许初正在花园中散步,突然有小厮来叫他,说是庄主请,许初见他有些慌张,忙问是什么事,他却不肯说。许初心中犹疑,明明饭前才去问了脉的,难道有什么急事?还是减了那味虞美人仍然觉得不适?许初跟着小厮快步走去,却被引到了客厅。

  刚刚迈步进去,许初立刻感到了气氛的诡异。陆元朗坐在主位,左手放在膝上,右手抓着桌沿,面色很差;下首左侧坐了一名老者,身材精瘦,微微驼背。

  一见他进来,这老者就盯着他看,抱拳道:“许先生,久违了。”

  陆元朗低着头,并没有介绍的意思,那人续道:“在下刘述,想必许先生还记得。”

  许初还礼,陆元朗说了声“请坐”,语气疏离。

  只是两个字而已,许初暗示自己多心了。

  看着许初在自己对面坐下,刘述缓缓道:“许先生少年英才,令人钦佩。然而你我同为行医之人,需知医者当存仁心,技艺倒在其次。”

  恳切的语气,却分明透着来者不善的意味。许初敛容道:“刘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许先生既为元朗贤侄诊病,自当对症开方,慢慢调理,岂能乱用虎狼之药?”

  许初疑道:“不知我用了什么虎狼药?”

  刘述微偏了头,道:“请问许先生,是否用了夏枯草?”

  “是。”许初大方承认。

  “这就是了,”刘述轻笑两声,“这夏枯草一时虽有奇效,却是虚此实彼之法,长久下来,只会让身子日渐羸弱,可不是虎狼药么。

  “刘先生这番阔论,晚生是从未听说过的。”许初知道这些事争不清楚,他也不惯和人口角。从来同行相忌,互相贬损的事情是很多的。外行不明药理,请谁看病凭得不过都是信任罢了。许初忽而想,面前这人,应该是元朗的旧相识。自己在这里不到一个月,在他心里……

  刘述神色从容,面含微笑。“如今元朗贤侄已经出现了不适,我的话难道是凭空诋毁么。”

  许初看向陆元朗:身体前俯,右拳收紧,面色比自己进来时还要糟糕一些。不由得悬起心来。这人一向不愿伤病外露,此刻看上去尚且如此,不知实际上……

  “元朗?!”

  陆元朗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许初的脚步已经抢先迈了出去。

  “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执起陆元朗的手腕,陆元朗立起手掌,淡淡道:“不必了。”

  许初呆愣当场,刘述却冲他一勾嘴角,既而转向陆元朗道:“还是让我看看吧。”

  那边忙着诊脉、叫人、开药,许初默然退回座位,不知如何自处。师父多次对他讲,他们这一行的,但凡见识高些,就有同行嫉妒,庸者猜疑,妒疑相加,轻则坏了名声,重则害了自家性命,不想这么快就要应在自己身上。

  他对自己的方子有十足的信心,药是他一味一味挑选的,也是他亲手煎的,如果有问题,那只能是——

  “有人在药里做了手脚!”

  许初朗声道。

  刘述笑言:“看这位许先生如此镇定自若,想来并非有意,而是确实不知药理,才会出此差错。元朗贤侄这伤原是一个寒症,许先生所用夏枯草、蒲公英等均是凉药,好在及时止住,不然要酿出大错的。”

  许初知道,刘述这是在给他退路,此时自己若认下这个错,担个庸医的名色,陆元朗必不会杀了自己。

  但若是如此,陆元朗的伤又要回到老路子上,就算侥幸痊愈也必会留下病根。何况他绝不敢辱没了先师的英名,令他老人家九泉之下蒙羞的。

  许初早已红了脸,心如擂鼓,此刻仍然强撑着辩道:“医者,必要度量病人身体虚实,体察疾病阴阳,然后投以汤药。是补是泻,随症候而变。盈而撤之,虚而益之,元朗此疾,寒毒壅塞,我便处以化结利散之物,自然对症。”

  “许先生年轻,胶着于医书,这也是难免,总要多诊多看,才能融会贯通。须知咱们行医的,最重要的是一个虚怀若谷,切忌相处斯须便处汤药。凉药治损之方古虽有之,但元朗贤侄身体羸弱,怎么当得起!”

  若论药理,许初不惧他,可是刘述以年齿经验相攻,他一时张嘴结舌竟无法反驳。

  缓缓,许初答到:“刘前辈自然见多识广,晚辈不及。前辈既然经常为陆庄主诊病,再下斗胆请问,常人以一息四至为正,陆庄主平日脉象一息应在几至?”

  刘述面露困惑,未及答言,许初续道:“我与陆庄主虽乍见于病深之时,未幸睹于其受伤之前,然就视其病中脉象,亦知其平日一息三至,此是陆庄主内力深厚、体格强健之故。因此即便伤时已至两息一至,也并非不能胜药。”

  见刘述面露尴尬,许初乘胜追击:“当日许初初来乍到,草拟一方,拿给刘前辈及诸位同行看过的,彼时其中就有夏枯草一味。刘前辈既以此药为虎狼药,何以当时不予指正,要到今日方才发难?”

  一语落地,不惟刘述,整个堂中都安静下来。许初又转向陆元朗,上位的人物脸色深沉,叫人看不出情绪。许初拱手道:“陆庄主,许初从业未久,原没什么名声值得辩护,然而为您自家安危计,还请彻查此事。”

  陆元朗还未出言已面露难色,正好此时人报池大总管来了。

  只见他快步走到陆元朗身边,俯下身低低说了几句话,其间还瞟了刘述一眼。

  陆元朗闻言似有不快。“你去吧。”说罢抿了口茶,直直看向刘述道:

  “刘老伯,他已承认受你指使在药里下毒了,人这就带来,请你们对质吧。”

  刘述先是目瞪口呆,随即跌足道:“唉,这个老妇!”

  “从我小时起,家里就常请你来,没想到你竟然做这种事。”。

  “哈哈哈哈,说什么没想到,还不是暗中派人去查。人说陆庄主深沉老练,我今日算见识了。只是想不到我在蓟州行医几十年,竟输给了这么一个白面小子。”说着看了许初一眼,目光中满是愤懑不平,“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吧!”

  陆元朗看向许初,许初目光迎上,旋即又收敛,陆元朗便知他是让自己处置的意思。

  刘述见自己的性命就在这片刻于二人眉目之间过了一遭,也不免悔恨自己行事鲁莽,将这枕霞山庄当做了等闲之地。

  不料陆元朗想想却说:

  “你走吧。”

  刘述一愣,随即了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带愧色,拂衣去了。

  许初心中疑惑,回过神时,陆元朗已走了下来,对他一揖,笑道:“事出紧急,来不及知照遂之,让你受惊了。”

  许初连忙止住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笑声入耳,池一清走了进来,高声道:“元朗使得好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