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2章 救不救呢

  许初诊脉时就已猜到这等内力深厚的人必不是凡凡之辈,其脉象之复杂、病情之凶险,很可能就是自己此行要诊治的病患。等到他一开口,就知道这必是陆元朗陆庄主了。只是许初本以为他会是一个怎样凌厉夺目或是精明毕现的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中正平和,让人心安。

  “愧承谬赞,实不敢当。”

  陆元朗也站起身,“许先生太谦了。适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此是人之常情,何况性命攸关,不容有失。”

  “方才三人,许先生的诊断分毫不差,果然是青出于蓝,令人惊叹。在下的病情,许先生诊得也是若合符节,只是这医治之法,还要请教。”

  许初道:“恐怕还要请陆庄主躺下,在下再问一问脉,能比适才更准确些。”

  池一清从来没听说过躺着的脉象要比坐着更准的。——也许这就是神医超乎常人之处吧。最近看陆元朗伤得厉害,他实在没少担心,今日见许初诊得这样准确,直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陆元朗倒是没现出任何惊怪的表情,吩咐池一清一起到书房去。

  “掌灯。”侍女微微欠身,轻移莲步,屋内的灯一盏一盏亮起。“请。”陆元朗引着许初绕过桌案后的檀木屏风,掀起微微飘拂的帘帷。

  后面是一小间休息的区域,一榻一几一椅,几盆绿色的花草摆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池一清把椅子放到榻边,请许初坐下。

  “陆庄主,诊病之中,切脉只是一端,饮食居处、忧恐喜怒皆伤精气,还望陆庄主以实相告。”

  陆元朗靠在床上,缓缓说到:“不敢相瞒,我所中是江湖中一门至寒的功夫,名叫‘凛冰掌’,时间、部位皆如许先生所言。自受伤后,我多次运功调理,不料反而每况愈下,加之从豫州一路奔徙而回,舟车劳顿,竟至于此。”

  “那么请陆庄主躺好,不要强提真气。”

  许初知道陆元朗的伤势远比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他一直强支病体,恐怕是不愿被人知晓,所以请他躺下诊脉,避开众人。陆元朗也心知其意,不禁对许初的医术更为叹服。

  “多谢许先生体谅。”

  放下了真气,骤然失去支持的身体颓然倒下,连池一清都暗吸了口凉气。陆元朗合眸,伸出手来。

  虽然明知他伤势颇重,但这一瞬间的衰弱还是让许初陡然心惊。谁能想得到,江湖上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高手也有这样的时刻。

  重新诊过脉,许初叮嘱他千万不要强撑,尽量卧床休息。

  “敢问陆庄主一向体质如何?过往可有什么疾病?近来饮食起居如何?”

  陆元朗还未出声,呼吸已乱,兀自吐息调整起来。房中除他三人,只有一名侍女在侧,此时那侍女行了个礼,开口说到:“答这位先生的话,我家庄主身体一向都好,偶然请医拿药,也都是一些外伤,只有一次听那位大夫说,我家庄主是个阳实的身子。最近受伤以来,庄主夜不能寐,饮食也少入口,每天吃些细软清淡之物而已。”

  许初点点头,暗想,莫非陆庄主身边的人都这样机敏伶俐么?

  “许先生,”陆元朗喘匀气后慢慢开口,“请你照实说,我这个伤势,还有救么?”

  “啊……这——”

  陆元朗虽然虚弱,但在许初看来双目仍然洞明烛照,他一向不擅长说谎,何况是面对这样的人。

  “不敢相瞒,在下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必当竭尽全力,若能过去这几日凶险之期,后面就好办了。”

  陆元朗竭力一笑:“如此,就有劳许先生了。”

  “我带许先生去看看前些日子的脉案吧,三位最近给元朗看病的大夫还在外面,如何用药,怎么增减,也可商量着来。”

  池一清引许初回到之前的厅堂里,为他引荐三位医者。首先就是刘述了,其次是一位年纪稍轻、脸色红润的老者,名叫白正三,另一人则身材颀长、面容黑瘦,正当中年,名叫吴学为。

  这吴学为给许初介绍了三人的用药思路,许初看来看去,不过是一个枳实理中的增减,不禁皱起眉头。这药虽不至于加重病情,但对于治疗可以说是毫无益处。吴学为说时也面露难色,大概对这效用是了然于胸的。

  那白正三则阴阳怪气地问到:“不知这位小先生有何高见呐?”

  许初面色一红,没有答言。又要了更早的脉案来看,发现半月以来,陆元朗竟已延请了十余名医者诊治,不禁暗暗叫苦。

  这治病最忌讳的就是反复改换用药,几付效果不佳便另请他人,后者自然不会沿用前人思路,弄得越来越乱、越来越奇。虽说前面的方子全都药不对症,但若陆元朗是这个就诊习惯,他的处境也难了。

  何况旁边三位都是杏林高手,自己在他们眼中,不过侄辈小子而已。自古同行是冤家,上来就推翻其药方另辟蹊径,他们也是绝难同意的。

  万般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许初坐下,斟酌着写了方子,起身拿给三位同行。

  白正三只看两眼便要发难,被刘述拉住了衣袖。

  刘述捋捋胡须,呵呵一笑:“不错不错,新奇得很,新奇得很呐!许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老朽佩服。”接着转向池一清道:“大总管,贵庄既得此高手,何愁元朗贤侄不愈?我家顽童近来染疾,老朽心中实在牵挂,就辞去啦。”

  许初吃了一惊,只见池一清还未来得及挽留,白正三又已开口:

  “老朽惭愧,诊治多日,也没让陆庄主有点起色,不敢多留,就同刘兄一起下山去了。”

  说罢两人就互相谦让着出门,池一清赶紧追了出去。

  许初看那吴学为,他正拿着那方子细读,仿佛没有听到刚才这一场风波。

  “许先生可有把握?向来诸位医家所开,都是大补的方子。我三人见陆庄主大补无用,因此改了温补理中,虽未见效,好在没有恶化。如今你这方中多有散结之物,散则寒凉,虽有几位补剂,不知能否制衡啊。”

  “寒毒难去,将成痼疾,壅则撤之,自然以散利为主。”

  “理虽如此,终究太过冒险。”

  吴学为说罢,往外看了一眼,见池一清还和那二位在门口费口舌,便凑近许初,小声道:“这位先生,你还年轻,我好意提醒你,这种府第不同于寻常人家,出了事是要连累你我医者的!”

  许初这才明白刘述和白正三为何匆忙辞去,原来是早知道陆元朗此病必然不起,害怕遭受池鱼之殃,乐得赶紧脱身。

  直到此时,许初才发觉自己所处之境的凶险,他哪是来救命的,简直是来送命的!

  吴学为殷殷劝他:“我见你年轻有为,可不要折在这上头!”

  许初心中一时大乱,慌了手脚。他想起有次师父带他去给一户乡绅诊病,只一见面色就知道没有回天之力,故意说了几句胡话,要了一百两一日的诊金,气得那户人家将他俩赶了出来。

  难不成此时自己要效法先师?以枕霞山庄的门第,一百两恐怕吓不住,不知五百两是否可行?

  “罢了罢了,”吴学为一扬手,将处方拍在许初怀中,“在下家中还有老小,奉陪不起!我见你这方子,也未必全然胡说,假若奏效,请务必到敝号一叙,在下倒要当面讨教。城西平阳坊东头便是。”

  说着他便拂袖而去,正赶上池一清送客回来,略略拱手就急匆匆走了。独留许初呆立原地,手上托着一张揉皱的方子。

  “许先生稍候片刻,容我禀告庄主。”

  房中只剩下几名服侍的下人,都在偷眼看他。许初忽然想到,脉案上那十几个名字,大概并非是陆元朗弃用,而是如今日三位一般自行辞去的。

  到了这步田地,陆元朗还能保持那般从容气度,许初倒不由得心生敬佩。

  此时他打定主意救陆元朗性命,这才想到方才不该轻易放吴学为离去。那人并非平庸之辈,若细细为他解释,或许能够使他理解。能有一人站在自己这边,也不至于到了这个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疑的境地。

  现在他就是想要效命,陆元朗又岂会信任他?

  正在无法可想之时,许初忽然听到书房那边传来一阵躁乱:“不好了,快来人!”